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岩笙说,时光不为少年留,太匆匆。  他说那话的时候消瘦的脸上戴着黑框的眼镜,把曾经我见了便会欣喜若狂的凛冽眸光挡在了薄薄的镜片之后,即便已经卸下了年少时候的锋芒与不羁,自他身上散出的那种气势和光芒还是叫人挪不开眸子,若是不然,一向鼾声连连的报告厅,怎么会聚满花痴少女,举着手上画着玫瑰和桃心的牌子,喊着“岩笙,岩石永远爱你!”  屁,还永远,等你们七老八十,晋岩笙也会变成不折不扣的老头,青丝变成秃顶,桃花眼周边聚满黄褐斑,小白脸上全是皱巴巴的沟壑,那时候还爱呢,见面就剩吐了。  实在听不下去,我拉着一同来的宿舍老大离开,只见刚刚死皮赖脸拉着我来的号称狗血八卦不染泪的老大,此时泪眼涟涟,一边哭一边说,“为什么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那么让人想哭。”  “因为这丫就是靠嘴皮子赚钱的,亲,走吧,都是骗人的。”那话说完我拉着老大从后门离开,却在迈出礼堂的那一刻,听站在讲台上的岩笙说:“在感情上,有些人快热,有些人慢热。等慢热的人感情上来,也许快热的那个人早已心冷离场,而我便曾因此辜负过一个女孩。”  辜负,原来那是辜负。  政法大学礼堂外是一条种满梧桐的小路,夏天的时候梧桐茂盛,阳光从树缝露出来,斑驳的光影把整条长路刻画得静谧幽深。在拉着百十斤的老大回宿舍的路上,丫唧唧歪歪说着她的初恋。听着那段心酸的故事,我只给老大俩字:“活该。”  “什么宁缺毋滥,以咱们现在学弟不敢下手,学长见了害怕的行情,你得学我,饥不择食。”  “饥不择食”四个字刚出口,还没等老大叫嚣“你这叫饥不择食”。身后传出一声“沈晨”,听到那声音,老大拉我回头,站在我们身后的正是我的“食”,钟煦。如果说晋岩笙是高傲帅气,自内而外霸气外漏的王,那我身后这个少年,便是一个内敛、安静、美好得像画一般的贵族。  看着钟煦,老大一扫刚刚的怨妇脸,老鸨一般地拉着我道:“哎呦,上课下课都来接送,钟大少还当我们沈晨是小学生呢?”  “只是路过。”  “哟,总是路过,说一句刻意来接能死啊。”  见她又这样不依不饶玩笑钟煦,我护崽子一般吼道:“嚎什么,我们小钟同学不是吓大的,你这样不依不饶想干吗?钟煦,甭理她,咱们走。”说罢我拉着钟煦大摇大摆地离开,不管身后的老大哀号“女大不留娘,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我认识钟煦还是在刚来政法大学念书那年,因为很多事情,才回国的我挺自闭,不喜欢和人说话,基本做什么都是一个人,以至于宿舍的人都以整我为乐,后来忍受不了,我才在大二那年换到了和研一的学姐同宿。也正因如此,内心的小宇宙在这些老女人的刺激下爆发,变成了现如今人见人怕。我第一次见钟煦,小哥也是这样的黑框眼镜,即便内敛儒雅,但是自身所带的光芒还是让人在人群里就能轻易找到他的身影。用句话形容,就是鹤立鸡群。有时候想想或许我和钟煦之间也有那么点点缘分,遇见他那天,我是为了失恋买醉的老大去的酒吧,因为脾气暴烈,和人吵得不可开交,最终一身超短裙的姑娘撂下一句“有种你等着”便离开。而我理都不理,搀着醉醺醺的老大往外走。小短裙叫来人的时候,我已经快搀着这死胖子到了门口,还有一步就能逃掉,没想到还是被人堵在了酒吧。说到那天,即便是被我用命保下,老大也不感激,只骂我:“你丫啊,那天自个儿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这年头能跟人吵起来的,哪个不有点背景?就你这孤苦伶仃的,被人灭口抛尸荒野都没人去警局备个案。姑娘,乖,以后遇事儿先保自己的小命要紧,知道不?”  身份背景,孤苦伶仃,每回听老大说这些总能笑很久,笑得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才罢休。  那天,拿着酒瓶让我跪下来跟她道歉的姑娘嚣张跋扈,而我宁死不低头,姑娘被逼得极了,一酒瓶就照着我脑袋砸了过来,我也没躲,本以为这一下怎么也得在医院躺个七八天,却没想到,酒瓶没砸到我脑袋上就停下了,睁眼的时候,站在我眼前的便是一手拿着酒瓶,一手把我和老大挡在身后的钟煦。  那天因为钟煦,我们平安离开,走的时候,一直风轻云淡,即便在酒吧这样喧闹的地方都像个世外高人般的钟煦道:“我送你们。”  送我们回学校,秉承做人要知恩图报的原则,酒醉的老大要了钟煦的手机号,本想便宜自己,却没想到间接成全了我和钟煦。  政法大学外的小资咖啡馆里,我看着手里的书,钟煦则写着马上要交的研究报告。钟煦大我三岁,马上就要研究生毕业,所以课业很忙,而我则是闲人一个,所以每次都是陪着钟煦学习。记得和钟煦在一起一年的时候,我大二升大三,宿舍学姐为考试学得流鼻血,我却和钟少年整天压马路,后来见我这么嚣张,学姐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说如果挂科不能毕业前途无比惨淡,那时候我一乐,还没说话,就听身边的小钟同学很淡然地道:“我养她。”  那三个字,叫我看了钟煦很久,我和钟煦在一起一年,他从没说过他喜欢我,或我爱你,他一直都很淡很淡,却用那种淡包容着我所有的不好。正因为没说过,所以那三个字让我感动了一个礼拜,而钟少年却不以为然,该如何还是如何,我想有时候爱就要像钟煦这样,保持一定的距离,保持一定的理智,只有这样,才会避免在爱情的路上,像飞蛾扑火一般盲目地牺牲。  喝着杯子里的黑咖啡,无聊的我缩在沙发上看着玻璃窗外的长街,还没到下班高峰,但马路上来来往往都是车,有好有坏,就像人生一样。根本没办法选择出身和人生注定要相遇的人,我们只能跟随命运的脚步,像个拾荒者,捡着命运所扔给我们的一切,家世,成长,未来,还有所遇见的每个人。  “听说晋岩笙结过婚。”  “真的假的,什么时候,他不是才回国吗?”  身后八卦的女孩喝咖啡都堵不住嘴地说有关晋岩笙的八卦,如今的晋岩笙也的确出挑,不接晋家的事业,靠着作词作曲、写小说,在娱乐圈文化圈混得风生水起,简直就是80后的代表人物。  “要不是长得帅,他算个屁。”扔下手里采访晋岩笙的专访,我吐着脏字。  坐在我对面的钟煦放下笔抬头看我道:“你也喜欢他的书?听说卖得不错,过两天在图书大厦还有签售,有兴趣的话,我陪你一起去。”那话钟煦说得轻描淡写,我却听出了试探的味道。

  缩在沙发里的我摇着头,不是不想去,而是不能去。  我常想,我到底为什么活在这个世上,是老天真的在这世上为我留了一席之地,还是,我终究是别人生命中的附带品。我倾尽所有,痛苦挣扎,却都是为了别人,而我自己如何,全然没人关心。  那天下午,我躺在夕阳的余晖中沉沉睡去。梦里是十岁那年的夏天,旧金山的阳光正好,蔷薇花被光影映衬得旖旎,我睁开眼睛的一瞬间,白衣少年长眉微微上挑,鬓角淘气一般插着一朵快谢了的蔷薇花,光影中,少年美好得让我不忍侧目。那是我第一次见晋岩笙的场景。后来酒醉和老大说起我和晋岩笙的往事,不知晋岩笙便是那个当红作家晋岩笙的老大只说,“认命吧,姑娘,偶像剧里面开头轰轰烈烈的,结尾基本都是悲剧。你们是命,怪不得别人。”  是呀,怪不得别人,我想如果我第一次见晋岩笙的时候,就像对所有我认识的人一样不理不睬,再不然仓皇逃开,或许就不会有日后的是是非非。只可惜,我被那短暂的美好迷惑了,自此人生动荡,颠沛流离。  那天在阿姨家的小院里,少年晋岩笙问我,“你是谁?”  没点头没摇头,我睁着那双还算大的眼睛看着他。  “你不懂中文?”  我依旧没说话,他也不恼,肆无忌惮地靠坐在了我身边的躺椅上,那躺椅是我在这个家里唯一的寄托,近乎是我的全部,却在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被他轻易霸占了。  那天我什么都没说,一个人缩在角落里,最后还是晋岩笙说:“你就说句话不行,不知道还以为你是哑巴。”  “我……”颤巍巍地张了口,别的怎么也说不出。因为不好意思,我一张脸憋得红红的,晋岩笙也不会审时度势,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笑得开怀。让我想不到的是,笑过之后,他一把拉了缩在躺椅一头的我,什么都没说,只是把指尖那朵自我脸上拾起的蔷薇花为我戴在了鬓角上。  为我戴上那朵花之后,他便离开了,走前只是一笑,“我要在这里待一段日子,有时间带我转转?”  我一直记得那天距我十岁的生日不过几日,看着那个已能把白衬衣穿得帅气的少年离开,也不敢追,直至看不到他,才一个人傻笑起来,后来我们熟识了,我开始和他说话,才知道他就是邻居晋伯伯常说的孙子,长我五岁的晋岩笙。那时候我只知道他长我五岁,却不知道那五年却似江海,不论我如何努力,都无法逾越。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昏暗的咖啡馆依旧没什么人,抬头时坐在对面的钟煦不见了,只把外套留在了我身上。  没找钟煦给我的留言,我便老实地坐在咖啡馆里等着钟煦回来接我,我第一次在钟煦面前睡着还是我们才认识没多久时候的事情。那时候有事情要忙,又怕我醒了生气,不得不离开的钟煦便为我留了字条。想到那天,我的心仍旧热热的,他不仅贴了字条在我睁眼就能看到的书上,还贴了一张在我身上,上面写着:帅哥,我有主了,勿动。  如果不是这两年钟煦的悉心关怀,我想以我的性格,也不会和钟煦这么长久下去,以至于每次和之他打电话,宿舍一帮老妖孽都会嚎上一句,果然一物降一物。  一物降一物?多年以前,我见到晋岩笙第一眼的时候,觉得这辈子能让我服输的,老老实实地守着的,就只有他了,殊不知那样的他早已被我这一生都注定赢不过的敌人所霸占。  无聊的我翻看手上的访谈等着钟煦,淡青色的彩色印刷纸张上,已三年未见过的那张脸被印在浓墨大字的标题上方,黑白的色调把他温柔的脸刻画得棱角分明,少了我所熟悉的书卷气,似随着岁月流逝,他骨子里的霸道已慢慢浮出。  杂志是有名的八卦杂志,以问题辛辣着称,只是不管记者问得多辛辣,他都回答得体。  “听说你每个故事的主角都是一个人?可以透露一下这人是谁吗?”  “是个我曾亏欠的人。”  “方便透露一下是谁吗?我们杂志还有些销量,或许能帮你找到。”  “沈晨。”  我以为这么多年,足可以让我忘了晋岩笙。即便他回来站在我面前,我也可以坦然面对,却没想到区区杂志上的两个字,已叫我败得一塌糊涂。  那晚,我等了钟煦一个钟头,他都没出现,被晋岩笙打乱了阵脚的我,生气一般把他留下的书都画了猪头才作罢离开。只是回去的路上,心却再不似之前那么坦荡。  我记得最初遇见晋岩笙那些日子,他帅得掉渣,骨子里却是无赖得很,那时我胆小怯懦,与遇见钟煦的时候简直是天壤之别,所以什么都由着他。但不可否认,十岁那年,因为晋岩笙的出现,我的世界就像夏末的蔷薇,美好,灵动,雅致,也极亦凋谢。  我发现钟煦变了已是再见晋岩笙一个多月之后。这一个月他经常失踪。晋岩笙并没有来找我,他像一个老道的垂钓者,静等着我这条鱼上钩。  “钟少会不会洗心革面,终于看清了你的嘴脸才不来见你,要不然一个二十四孝的好男人,没理由好几天不出现啊。”  “切,你懂什么,我们是距离产生美。”一边往嘴巴里填着糖醋排骨,我一边支支吾吾地和老大说话。我变成个吃货还是因为晋岩笙,认识晋岩笙最初那些日子,他带着我去了我们能去的所有馆子,直至那年我的体重飙升,再也不像一只黑黝黝的瘦猴子,可以说初见时候的晋岩笙给了我那时十年孤独所有的温暖。  怕被钟煦无故甩掉,我给他发去短信:“钟煦,你丫就不怕我和人跑了?留你自己独守空闺追悔莫及?”  那条短信,等了一下午,钟煦都没回给我,无聊浏览网页的时候,晋岩笙的新书《沉星》赫然排在销量榜的首位,我看着书名发呆,沉星,沈星。  十三岁那年的夏天,似乎对在外多年的我极是愧疚,沈家老爷子广施恩德派秘书把在旧金山生活了十三年的我接回沈家,彼时沈星十八岁,虽然瘦弱,却眉眼婉约,与晋岩笙项坠里的姑娘一模一样,美好得让我不敢接近。  那是我第一次见沈星,我漂亮骄傲的姐姐拉着我问爷爷和妈妈,问晋岩笙:“你们看沈晨像不像我?”  那时我胆怯地低着头,因为我知道我不过是一棵草,比不过美艳的花朵。那天全家人都被沈星的话逗笑,只有我一个人躲在角落里一句话都不说。似乎感觉到了我在那欢快气氛中的尴尬,坐在我身边的晋岩笙轻轻地拉住了我的手,我惊恐地抬头去看的时候,看到的是一张温润儒雅的脸,还有一双含蓄温婉的眸子,那一瞬间我仿佛跌进了晋岩笙的世界,变得什么都不怕。

  回家的那几日,我幸福得像吃了蜜糖一样,就连给在旧金山的朋友打电话,说的也是抱歉,我或许不会再回去了。只是让我想不到,那样的幸福不过短短的七天,十三岁那年的仲夏夜,我跟着母亲购物回家的时候沈星就坐在沙发上,见我和母亲回来,她笑着问我们买了什么,母亲拉着我的手,把战利品指给她看,她就像个疼惜妹妹的姐姐一身身为我搭配,每见她在身上摆弄试穿,母亲就会说,你小时候最合适粉色,再不然便是你还记得你小时候第一次戴你爸爸的大檐帽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吗,他们的世界,他们的曾经,没有我一丝一毫的位置。那晚母亲去楼上换衣服,客厅只剩下我和沈星,我去拿衣服的时候,一直冲我笑的沈星眸子变厉,看得我胆颤,直至我不敢拿,她才走到我身边。那日温文尔雅的沈星俯在我耳边说的话,我至死都忘不掉,她说,“你放心,不论你长得多像我,我也是沈家唯一的女儿,沈晨,你的出生自始至终都是个错。”  其实我不怕一个人生活,不怕没有家人伴我长大,即便被人欺负我也不会哭,我唯独怕的便是我最为至亲的人告诉我,把我扔在旧金山让别人养育长大并非他们情非而已,而是我本不该活在这世上。那天我疯了一般把沈星推开,却未想到,她倒地的那一刻全身蜷缩在一起,就像一条被戳到痛处的蚕。那一幕又很不巧,很八卦地被才来的晋岩笙撞见,那是我第一次见晋岩笙用那样的眼神看我,失望,怨恨,恨不得把我生生撕裂。  失踪好久的钟煦来电话约我见面的时候,老大怕我年老色衰被钟煦甩掉,给我好生捯饬,直至难得穿着套裙,又把头发挽得精致,才肯罢手。离开宿舍的时候,我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虽然还是一样的眉眼,但那张脸与曾经的沈星几乎一模一样。  我是下午四点到的我和钟煦经常光顾的那家酒吧,钟煦是半个小时之后来的,不仅他来了,还买一送一,手里挽着个姑娘。  “沈晨,我们分手吧。”听钟煦说分手,我差点儿喷出一口水。  “我说的是真的,虽然两年时间我们在一起经历了很多,但是有些事情是不能强求的。”那话钟煦虽说得坦荡,我却听得出他话里的舍不得。  放下杯子,我道:“多少钱雇的?也不怎么样,怎么也得选个中戏北影毕业的。”  我的话还没说完,钟煦就道:“沈晨,我们之间有很多事情,和你想的不一样,我不想你知道所有的真相之后恨我,而这样小心翼翼地维系这样的感情也让我很累。”  “累,有多累?你跑半条街给我买早点没说过累,背着砸了脚丫子的我去了一个月的校医室不觉得累,现在你说累了!”我冲钟煦吼,自从晋岩笙离开,我从未努力去挽回任何一个想要离开我的人,只是对钟煦我真的舍不得,舍不得这两年,他的陪伴,舍不得,我寒假一个人躲在冰冷的宿舍给他打电话,他不远万里从江城赶到学校只为把我抱在怀里的心。两年钟煦真的给了我太多的温暖。  那天结束一切的并非是钟煦的绝情,而是看多了八卦偶像剧的姑娘给我的一个嘴巴,姑娘跟三叉戟一样的手打在我脸上的时候我彻底火了,不论是拳头还是脚一起上,直至被酒吧的酒保拉开。在我的吵嚷下,钟煦带着哭得梨花带雨一样的姑娘绝尘而去,留给我的只有拉着我的酒保的一句安慰:“姐,天下何处无芳草,何况一个陈世美,你要不要两可。”  “你放屁。”  我想过我和晋岩笙再见,想过是他苦苦哀求我,然后让我贬得一钱不值,却没想过,三年之后我们再见,却是我先找到他。我和钟煦分手之后,能听到有关钟煦的消息都是从八卦的老大那里,所以钟煦家出问题的事情我们分手之后我才知道的。据钟煦的同乡说,钟煦父亲的公司因为财务问题濒临破产,此时钟家脆弱得就像一个玻璃娃娃,稍稍拿捏不好,便会摔得支离破碎。  那消息之后学校八卦的帖子又爆出钟煦背景强硬,还附带照片一张,照片上和钟煦坐在一起的人正是化成灰我都认识的晋岩笙,场面让我很自然而然地想到,八点档电视剧里霸道的前男友来欺压现任的戏份,只是让我想不到,在要我回去的路上晋岩笙会先找到钟煦。  再见晋岩笙,坐在高楼大厦里面的他摘了装文艺青年的眼镜,双眸凛冽霸气的波光从双眸透射而出,让人胆颤,我却看得释然。这样一张霸气外露的脸,当年我是怎么当成小白脸一看看了十好几年的?  挥手要一直拦着我的秘书离开,晋岩笙坐在椅子上,细长的手指插在一起,并不说话,却压得我不能喘息,而我所有的气势在看到他的那一刻都没了。  “沈晨,三年了,即便你有再大的恨,也够了。”  “够了。怎么才算够了,凭什么,三年你说够了就够了,三年前你是怎么狠狠地甩我那一巴掌的你还记得吗?你还记得三年前因为那个贱人我被所有人误解,我又过得多惨。”  听我叫沈星贱人,一直淡然的晋岩笙抬起头,虽然那种眼神已不似当年那般想要杀我泄愤,但是他对沈星的眷恋,我还是看得出。  “她和你想的不同。”  “有什么不同?晋岩笙,我以为三年前我说得很明白,我会把欠沈家的都还清,所以别逼急我。还有,如果你想对钟煦做什么,我一定让你后悔。我说到做到。”我已经很多年没有鼓起这么大的勇气和任何人说话,所以那话说完,我起身就走,却被晋岩笙的秘书挡在门口,我什么都不说地挣扎着。直至晋岩笙站起把我抱在怀里,那个怀抱曾经给过我年少时太多的温暖,只是如今缩在那怀里我却冷得彻骨,因为我知道那个怀抱自始至终都不是属于我的。趴在晋岩笙的耳边我淡然地道:“我并不后悔当年给沈星打那个电话,她该死。”  那句“该死”让晋岩笙的手臂一下松懈,而我则逃一般挣开他的怀抱,离开晋家的公司,我走得决绝又坦荡。晋岩笙,三年时光,即使你伪装得再好,沈星也依旧是你的软肋。  坐着公车回学校,夕阳的余晖把窗沿照得璀璨,映得我睁不开眼,只能闭着双眼沉浸在十三岁那年。十三岁那年,因为误伤沈星,我再次被送回旧金山,这次一直住到了十七岁那年,沈星和晋岩笙订婚,我才与阿姨一同回国。相隔四年再见,晋岩笙越发成熟帅气,沈星也高傲美丽,只是不管我多想亲近他们,十三岁时发生的那件往事,依旧让我把自己隔绝在沈家人之外。  归家探亲那半年,沈家人对我彻底失望,重回美国这四年,我心已死,阿姨又纵容我,所以吸烟喝酒,打架玩乐我什么都学会了。在沈家的日子,即便面对全家的权威沈老爷子,我也什么都不在乎,该抽烟便抽烟,该玩笑便玩笑,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这一切直至我回来的第二个月,晋岩笙找到我,他来找我的时候我一个人在三楼的露台吸烟,听到脚步回头的时候,看到晋岩笙的手里拿着啤酒。

  那晚并不像我想的一样,晋岩笙会劝我不要叛逆,要当个好姑娘,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一直陪着我喝酒,直至我微醺的时候,才说:“我知道,你做这一切都是因为寂寞。”  寂寞,是呀,所有人都讨厌我,用那些厌恶的眼光看我,又何尝想过我为何要这样?我不过是寂寞,用无数刺身去换来你们的瞩目,用身上一个个让我疼到颤抖的洞换来你们一声不屑的责备,我甚至已经不再哀求你们可以像给沈星一样给我同样的关怀。我只是不想,再一个人过得那么寂寞无声,就连一个受伤了想要蜷缩的怀抱都没有。  那天因为晋岩笙的话,我放下了所有的倔犟和坚强,趴在那个不属于我的怀里哭得泣不成声,这个与沈星有着一纸婚约的人,却是这样的了解我,那时候我唯一的感觉就是,为什么我所喜欢的,都要沈星先得到。  十七岁的女孩,即便受过再大的屈辱,骨子里终究会有着叛逆的倔犟,我承认我那年当着沈星的面强吻晋岩笙,并非出于我对晋岩笙的爱。那个吻不过是想要报复我这个嚣张的姐姐,夺走的一切,只可惜,看到那个吻的不仅仅是沈星,还有难得来见我的沈老头。当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我和晋岩笙的那个吻,长得让所有人都触目惊心,直至接受不了这一切,那个玻璃娃娃沈星晕倒在地。  依旧是心脏病突发,在医院被抢救了整整一个晚上的沈星并没有被活活气死,我却再次成了这个家的罪人。沈老头把我叫进书房的时候,写着“宁静致远”几个大字的书房内,沈老头厉声让我明白晋岩笙是什么人,我又是什么人。  “什么人?那我算什么人,出生一个月就被你们送到旧金山,十三岁第一次回来,因为沈星又被送走,四年后,就连我喜欢的人,也成了沈星的未婚夫。凭什么?她一个要死的人,凭什么霸占这么多。”  “晨晨,爷爷知道对不起你,但是星星毕竟是你姐姐,她……”  “对不起,对不起,你以为这十多年的一切,一句‘对不起’就够了?”  那天的谈话不欢而散,我摔门离开,当然我的下场也不会好,回国不过四个多月,我再次被遣返,只因沈星大病初愈,不能受刺激,只是这次我却走得坦荡,因为四年之后,我终于把十三岁那年的屈辱完完整整地还给了她。我不后悔,却在离开的时候回望好久,我以为会来送我的晋岩笙始终没来,而那一别,竟然是两年。  那两年,我骄傲地不联系沈家的所有人,却在晋岩笙面前放下了所有的自尊,我无数次联系他,终在半年之后,接到了他打来的电话,电话那边他似乎很累,并没责怪我强吻他的任性妄为,他只说:“丫头,你该长大了。”  丫头,从我们第一次见面,从不知道我名字开始,晋岩笙都叫我丫头,那两个字,似带着他对我所有的宠溺,而我也像小时候似面对神一般虔诚地问他,“我长大了,你会娶我吗?”  “我有沈星。”  那时的我不在乎什么生死,也不知道从小一起长大的那两人有多么深的羁绊,沈星第一次摔倒,第一次进医院,第一次做手术都是晋岩笙陪着,他们之间的一切,是十岁才出现在晋岩笙生命中的我无法懂得的。  听着电话那头的喘息,我道:“可是她活不了多久了。”  “沈晨!”电话那边的晋岩笙听我如此说,暴怒地吼着我的名字。  没顾忌晋岩笙的感受,我为沈星下着命运的判决书,“你们都知道她是先天性心脏病,还有查不出的病,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奇迹,她早晚会死,还顾虑她干吗?”从十三岁起,我对沈星就是敌视的,所以她的生死,即便流着一样的血,我也并不在乎。  没再说别的,生气的晋岩笙挂了电话,那之后我们很久没联系,这一切直至我十九岁那年,二十四岁的沈星被确诊为卢伽雷氏症,如果你觉得这个名字拗口,不晓得了这种病会有什么后果,如果我说霍金的名字,你就会明白,沈星便是与霍金一样的病,全身会因为肌肉萎缩变得像是被冻住一样不能再动,被确诊了这样的病症,即便沈家再有权有势,她还是会死。  其实沈星被确诊的最初,我对她所有的戒备和恨都放下了,骨子里那种血脉相连的亲情占据了高地,那时候我甚至不想让她去死,就这样高傲地活着更好,只是有些事情并不是我想那么简单。  因为沈星的病,在旧金山的阿姨和晋家帮忙联系全美最好的医生,以确定治疗方案,其实大家都明白,就连霍金的病都治不好,沈星更是没希望,但是没人捅破这层窗户纸,只是做着最后的努力。  我记得我是十九岁那天仲夏夜给沈星打去的电话,据常联系国内的阿姨说,那时候沈星已经初期病发作,却什么都不怕,很乐观,我依稀还记得电话接通的时候,电话那边的沈星的声音,“你好,我是沈星。”  “我是沈晨。”  电话那头寂静无声,还是我忍不住说:“还好吗?”  “很好。”那两个字带着一个病重姑娘的骄傲,我听得出。  “很好就好,沈星,虽然我很讨厌你,讨厌得恨不得你死掉。毕竟没有你,或许就不会有我近乎被遗弃一样的十多年,但是说实话,我并不想你死了。”  我的话没说完,电话那边,沈星就冷冷笑了起来,“不想我死,我以为整个沈家最想我死的就是你,不想我死?你是想让我生不如死地活着,然后嘲笑我一辈子吧?”  “你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年轻的我虽然应该像个高傲的公主一般冲着犀利指责我的沈星叫嚣,但是这些年在成长的路上走得太过艰难,所以我的骄傲和倔犟几乎都被岁月磨平,我没有和沈星叫嚣,毕竟,她已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这么犀利又淡然地指责我。  仲夏夜那晚似乎北京下了雨,我听着电话那边滂沱的雨声什么都没说,还是电话那边的沈星问我,“沈晨你恨我吗?如果没有我,你就不会一个人在旧金山生活那么多年。”  “恨。所以知道你生病,我多么高兴,给你打电话之前,我想好了所有讽刺你的话,你那么高傲和霍金得一样的病,死了也值得,可是给你打电话,我却什么都说不出。沈星你强,也比我狠。”  听了我的回答,电话那边的沈星笑了起来,那笑似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笑得酣畅淋漓,笑了许久,她才说:“好,沈晨,为了你的恨也得好好记得我,知道吗?”  沈星挂掉电话,我听着耳边的忙音发呆,我不懂得沈星话里的意思,更不知道,我为她打的那个电话,会改变那么多。

  我至今还记得晋岩笙的巴掌,在多年没见之后,我日思夜想的晋岩笙风尘仆仆赶到旧金山站在我面前的时候,给我的并不是一个久违的拥抱。他曾经紧紧地拉着我的大手,狠狠地甩在我的脸上,那一下丝毫没有顾忌,没有停顿,而打在脸上的力度无疑也是大得惊人,那一巴掌不仅把我打倒在地,更把我打得茫然无措,还是身边被我拉来看晋岩笙的朋友拉起我,用并不和善的英语问晋岩笙为什么。  “沈晨,你即便再恨沈星,她也是你姐姐,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要她死,你就这么高兴,要她死,你有什么好处!”  要她死,要她死,扯着晋岩笙我吼道:“你说谁死了?你说谁死了!”  “沈星。”  晋岩笙口中的沈星两个字,像两把利刃狠狠地劈在我的心上,抬头看着晋岩笙,我才发现,站在我面前的他是如此的憔悴,似乎在知道我给沈星打了最后一个电话之后,这个男人想都没想,就买了机票飞来旧金山,没有任何目的,只想泄愤一般狠狠地打我一巴掌。  晋岩笙到旧金山的那个晚上,我才从阿姨的口中知晓沈星是在三天前的晚上去世的,似乎她活着不能放了我,死了依旧,在挂掉我打去的电话之后,我那个骄傲,对生活充满希望的姐姐,在病房割腕自杀,她死的时候还有三天就要过她二十四岁的生日。  说那话的时候,阿姨似有似无地瞟着我,似乎若没有我的电话,即便沈星没了活下去的勇气,想要自杀,也不会在这样一个时刻,她是一个好面子,会顾虑他人感情的人,而我决绝,霸道,不会顾虑别人的感受。所以在那时候所有人的眼里,一定是我说了什么,沈星受不了刺激才会死。  十九岁那年的夏天,因为沈星的死,我过得异常漫长,直至沈星死后半年,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带着简单的行李回国,那时候我的想法很简单,沈星活着我不能回去,为什么死了我还要留在旧金山,所以我回国了。而之后的故事便是你们知道的,因为沈星的死,我三年没见晋岩笙,在这三年,我交过几个男友,只有钟煦以他的细心、耐心,还有包容心留在我身边两年之久。  再见钟煦已经是五月初了,政法大学的槐花开了满满一路,我记得才和钟煦在一块的时候,也是这么一个槐花开得很漂亮的晚上,我赖着钟煦给我从树上钩槐花,不钩我就死皮赖脸抱着树不走,那时候的钟煦虽然嘴上说宁死不上树,但是每次得逞的都会是我。  “你还记得上回你给我摘槐花还是什么时候吗?”  “沈晨……”  踩着地上的花朵,我霸道地打断钟煦的话:“我不管晋岩笙和你说过什么,你又为什么要和我分手,我就告诉你,钟煦,即便和我分手,你也休想好过,我后半辈子都追着你,你交一个女朋友,我给你拆一个,让你后半辈子都不得安宁。”  “沈晨,我不管晋岩笙和你曾经有什么,我只问你,如果我有事情瞒着你,你还会这么喜欢我吗?”  “会。”那个会我说得坚决,这么多年寄人篱下,孤孤单单,即便是我所舍不得的晋岩笙所给我的也是满身的伤痕,所以我想抓住钟煦,在晋岩笙离开之后有个真正的寄托和归宿。  “比如,我认识沈星。”  我以为沈星死了三年,除了沈家人,除了晋岩笙,就不会有人再记得她,有人还能在我的面前提及这个名字,只是让我想不到的是,钟煦竟然认识沈星,认识那个已经死掉了三年,却在三年后还阴魂不散缠着我的沈星。“你怎么会认识她?怎么会认识她!”  钟煦第一次见沈星是在医院,那时候沈星的病已经被查出,只是尚在确诊阶段,而钟煦因为心脏问题与她住在同一间病房里,起初两人谁都不说话,直至后来,沈星被确诊,那个坚强的姑娘笑眯眯地听完医生的话,然后淡然地问医生:“李伯伯,那我还能活多久?”  看着姑娘,医生沉吟许久才道:“一年。”  “还好,我以为只有几个月。”那天送走医生,钟煦偷偷看着坐在病床那边的沈星,沈星没哭,没闹,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翻看着手里的相册,直至钟煦好奇地问她:“你不害怕?”  抬头对着陌生的少年一笑,沈星道:“害怕有屁用,再说,我从五岁被查出先天心脏病就开始住院,要再住下去不病死也恶心死了。”  “可是……”面对姑娘的开朗,钟煦也说不出别的,却在那之后和姑娘开始聊天。  说到这里,陷在三年前回忆中的钟煦道:“我第一次听到你的名字,也是沈星告诉我的,那时候她已经确诊,却很乐观,每日除了见父母,便是和喜欢的男孩通电话,其余时间就会翻看手里的相册。因为好奇,我便问她相册里是谁,那时候的沈星笑得很甜很幸福,指着相册里最大,眉眼最清晰的一张照片和我说,是我妹叫沈晨,是不是跟我长得一样。那是我第一次见你,照片里的你,坐在白色的长椅上,头上是一株开得正盛的蔷薇花,眉眼纤细又温柔,那时候我就觉得这姑娘真的好漂亮。之后因为你,我和沈星的话多了起来,这一切直至我手术后即将出院去和她告别,那时候因为治疗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的沈星见我来,忙把她喜欢的男孩赶走,那男孩便是晋岩笙。晋岩笙离开后,沈星问我有没有时间听个故事。那个下午,沈星为我讲了一个很长的故事,故事的主角是个脆弱的姑娘和一个仿若恶魔一样的姐姐,讲完故事沈星问我,你觉得姑娘可怜吗?看着沈星,我点了点头,见我点头,她很开心地跟我说,我就是那个恶毒的姐姐,我妹妹沈晨就是那个可怜又倔犟的姑娘。钟煦,我妹妹长得很漂亮,除了脾气不好,什么都很优秀,所以如果你没有女朋友,你能追她,帮我照顾她吗?那时候我并没想到沈星会和我说这些,本想拒绝,却在她恳求的目光下,点了点头。那天走的时候,我问她,为什么会托付给我,在我看来喜欢沈星的晋岩笙是比我好无数倍的人选。听我如此问,坐在轮椅上的沈星回头看着我吐着舌头道:”人家舍不得嘛。“  ”我本以为那不过是沈星的一句玩笑,却没想到在我出院半年后,会收到沈星寄来的信,信上,沈星嘱咐我,叫我如何都不能忘了她的托付,若是忘了她做鬼都不会放过我。那时候我才知道,沈星真的是在用心托付我,只是我为沈星打去电话询问她的近况,才知道,她已经在半年前的仲夏夜离开了,竟是自杀,我想不到那样乐观坚强的一个姑娘为什么会自杀而死,只能按她临终所托替她照顾你。或许也是缘分,我本以为沈星死后你还在国外,却没想到你会回国,还会选择沈星念过的政法,那之后不敢贸然追你,我才找机会接近你,直至酒吧那次。“

  我是在下起大雨的时候,不顾钟煦的阻拦固执地离开的。  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只记得很累,才冒着大雨蜷缩在政法大学花园的长椅上。我以为我和钟煦的相遇是老天给孤单了这么多年的我一个可以幸福长久的生活下去的理由,却怎么也没想到,他的出现,竟会是沈星的安排。  那天,似乎就像在旧金山的那几年,晋岩笙总会在我一个人躲在躺椅上的时候,找到我。被大雨淋湿的我在晋岩生的一句”沈晨“之后晕倒在躺椅上。  再醒过来,已经是三天之后的黄昏了,站在窗前沐浴夕阳的晋岩笙听到声音回过头,夕阳下,晋岩笙的脸依旧棱角分明,美好得亦如我第一次见他一样。  三天来,我第一次张口说话,才发觉嗓子已沙哑得不像个姑娘:”晋岩笙,凭什么,凭什么她死了还要缠着我,还要干涉我的未来,你告诉我,凭什么?“  ”沈星和你想的不同。“  ”整整十九年不当我是妹妹,凭什么在死了之后为我安排我的人生,凭什么想让我对她感恩戴德?想让我觉得有这么一个夺走我一切,告诉我我生在沈家就是个错的姐姐有多么的骄傲和自豪?“  ”十三年前,我第一次见你,是因为沈星的托付。“  因为背对着我,所以我看不清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晋岩笙是怎样的表情,是痛苦还是解脱,是释然还是惆怅,但是我听得出,他的淡漠与伤心,并非为了今时今日还活着的我。  ”我从小和沈星一起长大,沈晨,你永远不明白那样同时光一起积累的感情,亲密得容不下一丝一毫的背叛,正因如此,即便她妒忌,她狠心,她为了霸占父母的宠爱而不想让你回来,我全都包容了。可是随着慢慢长大,随着渐渐明白你的感觉,她很后悔,可是就像小时候一样,她总怕你回来后这个家所有的瞩目都会转移到你的身上,所以她虽然心怀愧疚,却抵触着你的归来。只是虽然嘴上不想你回来,却在每次看到你在旧金山的照片后都会自责,拉着我的手指着照片上的你,跟我说你又瘦了,再不然就是问我她是不是罪大恶极。你十岁那年,为了让你有个快乐的生日,她求我去旧金山,因为不能坐飞机,她连亲眼看看长大的你的机会都没有,因为沈星的恳求我才飞去旧金山,才见到你。当晚我给沈星打去电话说见到你的时候,她问我你瘦不瘦,我说很瘦,她说晋岩笙,我交给你一个任务,如果不把沈晨喂得可以体现改革开放的丰硕成果,你决不能回来。就这样,我带着你满旧金山的吃好吃的,直至你胖起来,我才离开。只是我想不到你会因此喜欢我,若不是发现你喜欢我,我想十年前,你回国沈星也不会在看到我拉你的手的时候,那么想要你离开。沈晨,你总觉得你得到的少,你没有父母的陪伴,而沈星什么都有。其实并不是这样的,因为从小生病,她的世界小得只有我,所以在沈星心里,我是她的全部,她可以不要健康,不要金钱,不要她所能得到的一切,却不能失去这么多年一直不离不弃陪着她的我,所以她逼着你离开,却在之后自责不已,只是她不后悔,你走之后,她信誓旦旦地跟我说,我不适合你,她一定要找个比我更好更帅更能疼你的弥补你。不过你们人生中两次见面,一次她伤害你,一次你伤害她,也扯平了,沈晨,沈星和你想的不一样,如果她真的恶毒,真的把你视为这一生的敌人,绝不会得到所有人的宠爱与庇护。“  ”那她为什么要早不自杀,晚不自杀,偏偏要在我打了电话之后才自杀,为什么她死了,也要把我承担不了的后果留给我,为什么?“  那个下午,知道不论他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的晋岩笙没有再说别的,而是递给我一封信:”这封信,是沈星在去世前写给你的,但是因为很多原因,这封信三个月前才辗转到了我的手中。你看了这封信,就明白,这么多年她对你的好,你半分都不懂。“  没了晋岩笙的病房,我就着窗外的光,打开了沈晨留给我的信。  晨晨,见字安好。  或许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很想把信撕掉,但是以我对你的了解,你很可能会好奇地打开,如果你看到了这封信,那请允许我郑重的向你说句对不起,因为我的自私,我的恐惧,剥夺了你这么多年的幸福和快乐,可是也请你体谅我幼年重病的孤独和恐惧。晨晨,你成长的岁月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的名字还是我起给你的。那时候我没有生病,会很快乐地趴在妈妈的肚子上听你的心跳,你没降生的时候除了我全家都觉得你会是个帅气的男生,或许我们作为姐妹真的是心有灵犀,我一直都觉得,你是个女孩。那时候爷爷便说,我是星,你是辰,我不要你一个漂亮的姑娘叫个男孩子的名字,所以求爷爷叫你晨,晨光浮影的晨,是一天中最美好的最干净的时间,一如我对你这一生的期望。  我常想若我没有生病,或许我们会是世上最普通的一对姐妹,会要好,会吵架,会为了一个男孩争风吃醋。只可惜,我病了,病得害怕会死,病得害怕你的存在会让我被彻底忽视只能自生自灭,所以我以病弱的姿态恳求母亲不要离开我,以那样的方式把你送走。其实这件事情也怪你,如果你不生得那么好看,我也不会吃醋,后来每次收到阿姨从旧金山寄来的照片我都会认认真真地保存好,我总想我不能陪你长大,也要见证你的成长,只是我们虽然没有生活在一起,却喜欢上了一个男孩子,晨晨,晋岩笙并没你想得那么优秀,他很臭屁,也八卦,喜欢闷骚地写小情诗,所以根本不像你想得那么美好。可是就是这么一个人,一直陪着我,不论我被剃光头发有多丑,又在吊瓶之后脾气多臭,他都没离开过我,所以见到他拉你的手,我气得半死,醋瓶子都打翻了,我忍了好几天都没忍住,所以和你说了恶毒的话。晨晨,你不是我的替代品,也不是不该生在沈家,你这么漂亮,生在沈家是沈家的福气,而我能成为你的姐姐也一定是上辈子积德行善做了一生的好人才有这样的福分,所以千万别和一个打翻了醋瓶的女人计较这么多,再说我男人的初吻都让你夺走了,我们也算两不相欠。想不到吧,晋少爷那么风流倜傥,二十二岁竟让你夺走了初吻,所以看你吻他,我超生气,那颗小破心脏也没有战胜羡慕嫉妒恨,光荣地罢了工。其实你被老妈送走,我就后悔了,只是狗屁的倔犟让我始终都不敢拿起电话和你说一句对不起。  完蛋了,我怎么又这么啰嗦,不知不觉竟然写了这么多字,掠过那四年,晨晨,也许你会很恨我,我会在第一次接到你的电话之后自杀,当然这封信写在我自杀前,所以你不用害怕,其实那并不是因为你,在确诊之后,我已经有了早点告别这个世界的念头,只是你给了我一个台阶。你听过汉武帝的李夫人的故事吗:好吧,你不用鄙视我,只是当时我真的是那么想的,我不想因为那一年的可以存活的时光,让自己像个僵尸一样死去,我想把我最美好的样子留给每个人,当然,最想让晋少永远怀念我美丽的样子,之所以要在挂掉你的电话自杀,只想让晋少恨你,这里留给你痛骂我一个小时时间。我喜欢晋岩笙,真的,晨晨,比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都喜欢,所以我想留下他,而他也真的不适合你,他脾气臭,人又固执,你们一起生活一定会鸡飞狗跳。我和晋岩笙在一起二十四年,我明白如果我死了,你以亲近的姿态接近他,他一定会没有节操地和你在一起,可是这样对你一点都不公平,你们的爱情永远都会有一个我存在,所以并不是我自私,而是你们真的不合适。不过你放心,我帮你找了一个很好的男朋友,长得帅,又听话,最重要的是会羞涩,如果我还活着这样的小哥,我一定踢了晋少倒追的,所以好好珍惜吧,如果还是忘不掉晋少,想要和他在一起,就想他知道我因你而死的时候,对你的所作所为。阿门,希望他不会打你,不然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他。

  好了,不写了,我想和你说再多的话,再多的对不起,都不会让你原谅我,可还是不要脸地求你原谅,我真的很希望,你能叫我一声姐姐,哪怕之后你把我骂得狗血淋头我也会很开心,晨晨,只要你叫,不论我在哪里,不论我是生是死,我一定保证自己会听到,然后带着你的那声姐姐等着你,等无数年无数年之后,和你再做姐妹。那一生我一定要好好疼你,把这一生欠你的都还给你。  好了,雨停了,晨晨,我要走啦,放心我不会把自己搞得太疼的,这辈子打的针吃的药太多了,我会选个很舒服的方法离开。对了,记住,我不是个恶毒的坏姐姐,我只是有些小自私、小害怕和小变态,所以千万不要恨我一辈子,还有不要被这封信感动哭哦。  你亲爱的姐姐沈星绝笔  那天沈星自杀的医院,她曾经住过的病房传来了一声压抑了许多年的哭声, 直至晋岩笙进屋,哭累了的我才问他:”你早就知道她不是我害死的对吗?“  ”对。“  ”你打我也只想要我对你死心对吗?“  ”对。“  ”你说有些人感情快热,有些人感情慢热,等慢热的人感情上来,快热的人可能早已心冷退场,你就曾因此辜负过一个女孩,那个女孩不是我对吗?“  ”我答应过沈星,要娶她,只是却不知道她多爱我,所以不敢求婚,等我知道的时候,她已经离开了,所以……“  攥着沈星写给我的信,我吼着晋岩笙,”那你为什么三年后要在杂志上说喜欢我,为什么要去找钟煦。“  ”因为我的确喜欢过你,那种喜欢出于对沈星的爱,只是看过沈星写给你的信我才发现,我真的不配爱你,我找钟煦并没有你想的那些狗血又绝情的戏码,只是想以一个哥哥的身份问他是不是真的能给你幸福,伴你长久。“ 两个月前是晋岩笙第一次见钟煦,想到那个外表柔弱的少年,晋岩笙仍觉得不可思议,钟煦并不像晋岩笙想的那般软弱,一个小小的威胁就会罢手,他很坦荡,面对晋岩笙的威胁,只说如果沈晨乐意和你离开,我决不会留她,而钟煦之所以要和我分手是他知道自己敌不过晋岩笙,所以欲擒故纵想用这样的方式,让我念着他的好,让我舍不得离开。  那天知道了一切的我,赶走了晋岩笙,一个人在病房坐了一整夜,那一夜想这些年我与沈星所未曾交汇过一次的心,若我们真的心有灵犀,又为何会误会这么多年,让彼此都活得这么累。  我是被沈家人接出院的,除了给我的信,沈星也留了信给晋岩笙和沈家,晋岩笙的那封只有短短的一行字,却透着她的霸道:照顾好沈晨,否则杀无赦。而写给父母的是什么,我并不知道,只知道接我回去,母亲哭了好久,沈老头也一反常态,拉我说了许久的话,字里行间都未提及沈星,似乎也在告诉我,沈星沈晨,都是沈家的孩子,没有谁可以替代谁。我在这份迟来的关怀下,没有倔犟的拒绝,而是甘心接受,我想这么多年,我该给已经离开的沈星,一个放心。  2012年的五月,坦诚了一切的我和钟煦又走到了一起,而晋岩笙因为沈星的嘱托,帮钟煦家赌过难关之后便离开了北京,走的时候为我发来短信,没有他骗女孩的长篇大论,只有孤孤单单却似饱含深意的一句抱歉,是抱歉受人之托接近我,还是抱歉给了我这么多年的痴恋却不给我一个结果,对我和晋岩笙都不重要了,就像沈星说的,如果我们在一起,我们之间永远都会有一个她在,那样的爱情决不会幸福。  五月中,我与钟煦上山为沈星扫墓,找不到墓碑的位置,钟煦打电话去问的时候,我一个人拿着为沈星带来的花,似乎真的有姐妹之间的心灵相惜,我在墓场徘徊,竟然意外找到了沈星的墓地,就像她活着要干干净净体体面面一样,墓碑上的沈星笑得明媚开朗,有着我所没见过的甜美和亲近。  那天钟煦寻来,我已和沈星坐了许久,他问我和沈星说了什么,我没说话,拉着他在沈星的墓前道:”钟煦,当着我姐的面,你说清楚,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我。“  ”是。“  ”永远不会离开。“  ”永远不会。“  没再说别的我拉钟煦下山,没人知道,那是我第一次叫沈星姐,却隔了整整二十三年时光,我知道我该给沈星一个放心,带着她所期望的幸福,追寻我所能守护的爱。  有人说,能成为姐妹的人,前一世一定是要好的朋友,却因误会一人早死,一人独活,因早死的人不甘,独活的人又不舍,所以这一生才会托生为姐妹以还前一世的债。我不知道我和沈星下一世能是否还有缘分生在一起,但我放在沈星墓前的那一捧风铃花已给了沈星一个最好的答案。  风铃草,轮回后的厮守。  我想现如今,没了晋岩笙,没了沈星,岁月与时光并未让我孤独终老,而是把钟煦留给了我。在之后的岁月里,没了渐行渐远的小舟,我还有始终陪着我、给我幸福的江海。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岩笙说,时光不为少年留,太匆匆。  他说那话的时候消瘦的脸上戴着黑框的眼镜,把曾经我见了便会欣喜若狂的凛冽眸光挡在了薄薄的镜片之后,即便已经卸下了年少时候的锋芒与不羁,自他身上散出的那种气势和光芒还是叫人挪不开眸子,若是不然,一向鼾声连连的报告厅,怎么会聚满花痴少女,举着手上画着玫瑰和桃心的牌子,喊着“岩笙,岩石永远爱你!”  屁,还永远,等你们七老八十,晋岩笙也会变成不折不扣的老头,青丝变成秃顶,桃花眼周边聚满黄褐斑,小白脸上全是皱巴巴的沟壑,那时候还爱呢,见面就剩吐了。  实在听不下去,我拉着一同来的宿舍老大离开,只见刚刚死皮赖脸拉着我来的号称狗血八卦不染泪的老大,此时泪眼涟涟,一边哭一边说,“为什么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那么让人想哭。”  “因为这丫就是靠嘴皮子赚钱的,亲,走吧,都是骗人的。”那话说完我拉着老大从后门离开,却在迈出礼堂的那一刻,听站在讲台上的岩笙说:“在感情上,有些人快热,有些人慢热。等慢热的人感情上来,也许快热的那个人早已心冷离场,而我便曾因此辜负过一个女孩。”  辜负,原来那是辜负。  政法大学礼堂外是一条种满梧桐的小路,夏天的时候梧桐茂盛,阳光从树缝露出来,斑驳的光影把整条长路刻画得静谧幽深。在拉着百十斤的老大回宿舍的路上,丫唧唧歪歪说着她的初恋。听着那段心酸的故事,我只给老大俩字:“活该。”  “什么宁缺毋滥,以咱们现在学弟不敢下手,学长见了害怕的行情,你得学我,饥不择食。”  “饥不择食”四个字刚出口,还没等老大叫嚣“你这叫饥不择食”。身后传出一声“沈晨”,听到那声音,老大拉我回头,站在我们身后的正是我的“食”,钟煦。如果说晋岩笙是高傲帅气,自内而外霸气外漏的王,那我身后这个少年,便是一个内敛、安静、美好得像画一般的贵族。  看着钟煦,老大一扫刚刚的怨妇脸,老鸨一般地拉着我道:“哎呦,上课下课都来接送,钟大少还当我们沈晨是小学生呢?”  “只是路过。”  “哟,总是路过,说一句刻意来接能死啊。”  见她又这样不依不饶玩笑钟煦,我护崽子一般吼道:“嚎什么,我们小钟同学不是吓大的,你这样不依不饶想干吗?钟煦,甭理她,咱们走。”说罢我拉着钟煦大摇大摆地离开,不管身后的老大哀号“女大不留娘,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我认识钟煦还是在刚来政法大学念书那年,因为很多事情,才回国的我挺自闭,不喜欢和人说话,基本做什么都是一个人,以至于宿舍的人都以整我为乐,后来忍受不了,我才在大二那年换到了和研一的学姐同宿。也正因如此,内心的小宇宙在这些老女人的刺激下爆发,变成了现如今人见人怕。我第一次见钟煦,小哥也是这样的黑框眼镜,即便内敛儒雅,但是自身所带的光芒还是让人在人群里就能轻易找到他的身影。用句话形容,就是鹤立鸡群。有时候想想或许我和钟煦之间也有那么点点缘分,遇见他那天,我是为了失恋买醉的老大去的酒吧,因为脾气暴烈,和人吵得不可开交,最终一身超短裙的姑娘撂下一句“有种你等着”便离开。而我理都不理,搀着醉醺醺的老大往外走。小短裙叫来人的时候,我已经快搀着这死胖子到了门口,还有一步就能逃掉,没想到还是被人堵在了酒吧。说到那天,即便是被我用命保下,老大也不感激,只骂我:“你丫啊,那天自个儿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这年头能跟人吵起来的,哪个不有点背景?就你这孤苦伶仃的,被人灭口抛尸荒野都没人去警局备个案。姑娘,乖,以后遇事儿先保自己的小命要紧,知道不?”  身份背景,孤苦伶仃,每回听老大说这些总能笑很久,笑得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才罢休。  那天,拿着酒瓶让我跪下来跟她道歉的姑娘嚣张跋扈,而我宁死不低头,姑娘被逼得极了,一酒瓶就照着我脑袋砸了过来,我也没躲,本以为这一下怎么也得在医院躺个七八天,却没想到,酒瓶没砸到我脑袋上就停下了,睁眼的时候,站在我眼前的便是一手拿着酒瓶,一手把我和老大挡在身后的钟煦。  那天因为钟煦,我们平安离开,走的时候,一直风轻云淡,即便在酒吧这样喧闹的地方都像个世外高人般的钟煦道:“我送你们。”  送我们回学校,秉承做人要知恩图报的原则,酒醉的老大要了钟煦的手机号,本想便宜自己,却没想到间接成全了我和钟煦。  政法大学外的小资咖啡馆里,我看着手里的书,钟煦则写着马上要交的研究报告。钟煦大我三岁,马上就要研究生毕业,所以课业很忙,而我则是闲人一个,所以每次都是陪着钟煦学习。记得和钟煦在一起一年的时候,我大二升大三,宿舍学姐为考试学得流鼻血,我却和钟少年整天压马路,后来见我这么嚣张,学姐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说如果挂科不能毕业前途无比惨淡,那时候我一乐,还没说话,就听身边的小钟同学很淡然地道:“我养她。”  那三个字,叫我看了钟煦很久,我和钟煦在一起一年,他从没说过他喜欢我,或我爱你,他一直都很淡很淡,却用那种淡包容着我所有的不好。正因为没说过,所以那三个字让我感动了一个礼拜,而钟少年却不以为然,该如何还是如何,我想有时候爱就要像钟煦这样,保持一定的距离,保持一定的理智,只有这样,才会避免在爱情的路上,像飞蛾扑火一般盲目地牺牲。  喝着杯子里的黑咖啡,无聊的我缩在沙发上看着玻璃窗外的长街,还没到下班高峰,但马路上来来往往都是车,有好有坏,就像人生一样。根本没办法选择出身和人生注定要相遇的人,我们只能跟随命运的脚步,像个拾荒者,捡着命运所扔给我们的一切,家世,成长,未来,还有所遇见的每个人。  “听说晋岩笙结过婚。”  “真的假的,什么时候,他不是才回国吗?”  身后八卦的女孩喝咖啡都堵不住嘴地说有关晋岩笙的八卦,如今的晋岩笙也的确出挑,不接晋家的事业,靠着作词作曲、写小说,在娱乐圈文化圈混得风生水起,简直就是80后的代表人物。  “要不是长得帅,他算个屁。”扔下手里采访晋岩笙的专访,我吐着脏字。  坐在我对面的钟煦放下笔抬头看我道:“你也喜欢他的书?听说卖得不错,过两天在图书大厦还有签售,有兴趣的话,我陪你一起去。”那话钟煦说得轻描淡写,我却听出了试探的味道。

  缩在沙发里的我摇着头,不是不想去,而是不能去。  我常想,我到底为什么活在这个世上,是老天真的在这世上为我留了一席之地,还是,我终究是别人生命中的附带品。我倾尽所有,痛苦挣扎,却都是为了别人,而我自己如何,全然没人关心。  那天下午,我躺在夕阳的余晖中沉沉睡去。梦里是十岁那年的夏天,旧金山的阳光正好,蔷薇花被光影映衬得旖旎,我睁开眼睛的一瞬间,白衣少年长眉微微上挑,鬓角淘气一般插着一朵快谢了的蔷薇花,光影中,少年美好得让我不忍侧目。那是我第一次见晋岩笙的场景。后来酒醉和老大说起我和晋岩笙的往事,不知晋岩笙便是那个当红作家晋岩笙的老大只说,“认命吧,姑娘,偶像剧里面开头轰轰烈烈的,结尾基本都是悲剧。你们是命,怪不得别人。”  是呀,怪不得别人,我想如果我第一次见晋岩笙的时候,就像对所有我认识的人一样不理不睬,再不然仓皇逃开,或许就不会有日后的是是非非。只可惜,我被那短暂的美好迷惑了,自此人生动荡,颠沛流离。  那天在阿姨家的小院里,少年晋岩笙问我,“你是谁?”  没点头没摇头,我睁着那双还算大的眼睛看着他。  “你不懂中文?”  我依旧没说话,他也不恼,肆无忌惮地靠坐在了我身边的躺椅上,那躺椅是我在这个家里唯一的寄托,近乎是我的全部,却在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被他轻易霸占了。  那天我什么都没说,一个人缩在角落里,最后还是晋岩笙说:“你就说句话不行,不知道还以为你是哑巴。”  “我……”颤巍巍地张了口,别的怎么也说不出。因为不好意思,我一张脸憋得红红的,晋岩笙也不会审时度势,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笑得开怀。让我想不到的是,笑过之后,他一把拉了缩在躺椅一头的我,什么都没说,只是把指尖那朵自我脸上拾起的蔷薇花为我戴在了鬓角上。  为我戴上那朵花之后,他便离开了,走前只是一笑,“我要在这里待一段日子,有时间带我转转?”  我一直记得那天距我十岁的生日不过几日,看着那个已能把白衬衣穿得帅气的少年离开,也不敢追,直至看不到他,才一个人傻笑起来,后来我们熟识了,我开始和他说话,才知道他就是邻居晋伯伯常说的孙子,长我五岁的晋岩笙。那时候我只知道他长我五岁,却不知道那五年却似江海,不论我如何努力,都无法逾越。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昏暗的咖啡馆依旧没什么人,抬头时坐在对面的钟煦不见了,只把外套留在了我身上。  没找钟煦给我的留言,我便老实地坐在咖啡馆里等着钟煦回来接我,我第一次在钟煦面前睡着还是我们才认识没多久时候的事情。那时候有事情要忙,又怕我醒了生气,不得不离开的钟煦便为我留了字条。想到那天,我的心仍旧热热的,他不仅贴了字条在我睁眼就能看到的书上,还贴了一张在我身上,上面写着:帅哥,我有主了,勿动。  如果不是这两年钟煦的悉心关怀,我想以我的性格,也不会和钟煦这么长久下去,以至于每次和之他打电话,宿舍一帮老妖孽都会嚎上一句,果然一物降一物。  一物降一物?多年以前,我见到晋岩笙第一眼的时候,觉得这辈子能让我服输的,老老实实地守着的,就只有他了,殊不知那样的他早已被我这一生都注定赢不过的敌人所霸占。  无聊的我翻看手上的访谈等着钟煦,淡青色的彩色印刷纸张上,已三年未见过的那张脸被印在浓墨大字的标题上方,黑白的色调把他温柔的脸刻画得棱角分明,少了我所熟悉的书卷气,似随着岁月流逝,他骨子里的霸道已慢慢浮出。  杂志是有名的八卦杂志,以问题辛辣着称,只是不管记者问得多辛辣,他都回答得体。  “听说你每个故事的主角都是一个人?可以透露一下这人是谁吗?”  “是个我曾亏欠的人。”  “方便透露一下是谁吗?我们杂志还有些销量,或许能帮你找到。”  “沈晨。”  我以为这么多年,足可以让我忘了晋岩笙。即便他回来站在我面前,我也可以坦然面对,却没想到区区杂志上的两个字,已叫我败得一塌糊涂。  那晚,我等了钟煦一个钟头,他都没出现,被晋岩笙打乱了阵脚的我,生气一般把他留下的书都画了猪头才作罢离开。只是回去的路上,心却再不似之前那么坦荡。  我记得最初遇见晋岩笙那些日子,他帅得掉渣,骨子里却是无赖得很,那时我胆小怯懦,与遇见钟煦的时候简直是天壤之别,所以什么都由着他。但不可否认,十岁那年,因为晋岩笙的出现,我的世界就像夏末的蔷薇,美好,灵动,雅致,也极亦凋谢。  我发现钟煦变了已是再见晋岩笙一个多月之后。这一个月他经常失踪。晋岩笙并没有来找我,他像一个老道的垂钓者,静等着我这条鱼上钩。  “钟少会不会洗心革面,终于看清了你的嘴脸才不来见你,要不然一个二十四孝的好男人,没理由好几天不出现啊。”  “切,你懂什么,我们是距离产生美。”一边往嘴巴里填着糖醋排骨,我一边支支吾吾地和老大说话。我变成个吃货还是因为晋岩笙,认识晋岩笙最初那些日子,他带着我去了我们能去的所有馆子,直至那年我的体重飙升,再也不像一只黑黝黝的瘦猴子,可以说初见时候的晋岩笙给了我那时十年孤独所有的温暖。  怕被钟煦无故甩掉,我给他发去短信:“钟煦,你丫就不怕我和人跑了?留你自己独守空闺追悔莫及?”  那条短信,等了一下午,钟煦都没回给我,无聊浏览网页的时候,晋岩笙的新书《沉星》赫然排在销量榜的首位,我看着书名发呆,沉星,沈星。  十三岁那年的夏天,似乎对在外多年的我极是愧疚,沈家老爷子广施恩德派秘书把在旧金山生活了十三年的我接回沈家,彼时沈星十八岁,虽然瘦弱,却眉眼婉约,与晋岩笙项坠里的姑娘一模一样,美好得让我不敢接近。  那是我第一次见沈星,我漂亮骄傲的姐姐拉着我问爷爷和妈妈,问晋岩笙:“你们看沈晨像不像我?”  那时我胆怯地低着头,因为我知道我不过是一棵草,比不过美艳的花朵。那天全家人都被沈星的话逗笑,只有我一个人躲在角落里一句话都不说。似乎感觉到了我在那欢快气氛中的尴尬,坐在我身边的晋岩笙轻轻地拉住了我的手,我惊恐地抬头去看的时候,看到的是一张温润儒雅的脸,还有一双含蓄温婉的眸子,那一瞬间我仿佛跌进了晋岩笙的世界,变得什么都不怕。

  回家的那几日,我幸福得像吃了蜜糖一样,就连给在旧金山的朋友打电话,说的也是抱歉,我或许不会再回去了。只是让我想不到,那样的幸福不过短短的七天,十三岁那年的仲夏夜,我跟着母亲购物回家的时候沈星就坐在沙发上,见我和母亲回来,她笑着问我们买了什么,母亲拉着我的手,把战利品指给她看,她就像个疼惜妹妹的姐姐一身身为我搭配,每见她在身上摆弄试穿,母亲就会说,你小时候最合适粉色,再不然便是你还记得你小时候第一次戴你爸爸的大檐帽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吗,他们的世界,他们的曾经,没有我一丝一毫的位置。那晚母亲去楼上换衣服,客厅只剩下我和沈星,我去拿衣服的时候,一直冲我笑的沈星眸子变厉,看得我胆颤,直至我不敢拿,她才走到我身边。那日温文尔雅的沈星俯在我耳边说的话,我至死都忘不掉,她说,“你放心,不论你长得多像我,我也是沈家唯一的女儿,沈晨,你的出生自始至终都是个错。”  其实我不怕一个人生活,不怕没有家人伴我长大,即便被人欺负我也不会哭,我唯独怕的便是我最为至亲的人告诉我,把我扔在旧金山让别人养育长大并非他们情非而已,而是我本不该活在这世上。那天我疯了一般把沈星推开,却未想到,她倒地的那一刻全身蜷缩在一起,就像一条被戳到痛处的蚕。那一幕又很不巧,很八卦地被才来的晋岩笙撞见,那是我第一次见晋岩笙用那样的眼神看我,失望,怨恨,恨不得把我生生撕裂。  失踪好久的钟煦来电话约我见面的时候,老大怕我年老色衰被钟煦甩掉,给我好生捯饬,直至难得穿着套裙,又把头发挽得精致,才肯罢手。离开宿舍的时候,我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虽然还是一样的眉眼,但那张脸与曾经的沈星几乎一模一样。  我是下午四点到的我和钟煦经常光顾的那家酒吧,钟煦是半个小时之后来的,不仅他来了,还买一送一,手里挽着个姑娘。  “沈晨,我们分手吧。”听钟煦说分手,我差点儿喷出一口水。  “我说的是真的,虽然两年时间我们在一起经历了很多,但是有些事情是不能强求的。”那话钟煦虽说得坦荡,我却听得出他话里的舍不得。  放下杯子,我道:“多少钱雇的?也不怎么样,怎么也得选个中戏北影毕业的。”  我的话还没说完,钟煦就道:“沈晨,我们之间有很多事情,和你想的不一样,我不想你知道所有的真相之后恨我,而这样小心翼翼地维系这样的感情也让我很累。”  “累,有多累?你跑半条街给我买早点没说过累,背着砸了脚丫子的我去了一个月的校医室不觉得累,现在你说累了!”我冲钟煦吼,自从晋岩笙离开,我从未努力去挽回任何一个想要离开我的人,只是对钟煦我真的舍不得,舍不得这两年,他的陪伴,舍不得,我寒假一个人躲在冰冷的宿舍给他打电话,他不远万里从江城赶到学校只为把我抱在怀里的心。两年钟煦真的给了我太多的温暖。  那天结束一切的并非是钟煦的绝情,而是看多了八卦偶像剧的姑娘给我的一个嘴巴,姑娘跟三叉戟一样的手打在我脸上的时候我彻底火了,不论是拳头还是脚一起上,直至被酒吧的酒保拉开。在我的吵嚷下,钟煦带着哭得梨花带雨一样的姑娘绝尘而去,留给我的只有拉着我的酒保的一句安慰:“姐,天下何处无芳草,何况一个陈世美,你要不要两可。”  “你放屁。”  我想过我和晋岩笙再见,想过是他苦苦哀求我,然后让我贬得一钱不值,却没想过,三年之后我们再见,却是我先找到他。我和钟煦分手之后,能听到有关钟煦的消息都是从八卦的老大那里,所以钟煦家出问题的事情我们分手之后我才知道的。据钟煦的同乡说,钟煦父亲的公司因为财务问题濒临破产,此时钟家脆弱得就像一个玻璃娃娃,稍稍拿捏不好,便会摔得支离破碎。  那消息之后学校八卦的帖子又爆出钟煦背景强硬,还附带照片一张,照片上和钟煦坐在一起的人正是化成灰我都认识的晋岩笙,场面让我很自然而然地想到,八点档电视剧里霸道的前男友来欺压现任的戏份,只是让我想不到,在要我回去的路上晋岩笙会先找到钟煦。  再见晋岩笙,坐在高楼大厦里面的他摘了装文艺青年的眼镜,双眸凛冽霸气的波光从双眸透射而出,让人胆颤,我却看得释然。这样一张霸气外露的脸,当年我是怎么当成小白脸一看看了十好几年的?  挥手要一直拦着我的秘书离开,晋岩笙坐在椅子上,细长的手指插在一起,并不说话,却压得我不能喘息,而我所有的气势在看到他的那一刻都没了。  “沈晨,三年了,即便你有再大的恨,也够了。”  “够了。怎么才算够了,凭什么,三年你说够了就够了,三年前你是怎么狠狠地甩我那一巴掌的你还记得吗?你还记得三年前因为那个贱人我被所有人误解,我又过得多惨。”  听我叫沈星贱人,一直淡然的晋岩笙抬起头,虽然那种眼神已不似当年那般想要杀我泄愤,但是他对沈星的眷恋,我还是看得出。  “她和你想的不同。”  “有什么不同?晋岩笙,我以为三年前我说得很明白,我会把欠沈家的都还清,所以别逼急我。还有,如果你想对钟煦做什么,我一定让你后悔。我说到做到。”我已经很多年没有鼓起这么大的勇气和任何人说话,所以那话说完,我起身就走,却被晋岩笙的秘书挡在门口,我什么都不说地挣扎着。直至晋岩笙站起把我抱在怀里,那个怀抱曾经给过我年少时太多的温暖,只是如今缩在那怀里我却冷得彻骨,因为我知道那个怀抱自始至终都不是属于我的。趴在晋岩笙的耳边我淡然地道:“我并不后悔当年给沈星打那个电话,她该死。”  那句“该死”让晋岩笙的手臂一下松懈,而我则逃一般挣开他的怀抱,离开晋家的公司,我走得决绝又坦荡。晋岩笙,三年时光,即使你伪装得再好,沈星也依旧是你的软肋。  坐着公车回学校,夕阳的余晖把窗沿照得璀璨,映得我睁不开眼,只能闭着双眼沉浸在十三岁那年。十三岁那年,因为误伤沈星,我再次被送回旧金山,这次一直住到了十七岁那年,沈星和晋岩笙订婚,我才与阿姨一同回国。相隔四年再见,晋岩笙越发成熟帅气,沈星也高傲美丽,只是不管我多想亲近他们,十三岁时发生的那件往事,依旧让我把自己隔绝在沈家人之外。  归家探亲那半年,沈家人对我彻底失望,重回美国这四年,我心已死,阿姨又纵容我,所以吸烟喝酒,打架玩乐我什么都学会了。在沈家的日子,即便面对全家的权威沈老爷子,我也什么都不在乎,该抽烟便抽烟,该玩笑便玩笑,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这一切直至我回来的第二个月,晋岩笙找到我,他来找我的时候我一个人在三楼的露台吸烟,听到脚步回头的时候,看到晋岩笙的手里拿着啤酒。

  那晚并不像我想的一样,晋岩笙会劝我不要叛逆,要当个好姑娘,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一直陪着我喝酒,直至我微醺的时候,才说:“我知道,你做这一切都是因为寂寞。”  寂寞,是呀,所有人都讨厌我,用那些厌恶的眼光看我,又何尝想过我为何要这样?我不过是寂寞,用无数刺身去换来你们的瞩目,用身上一个个让我疼到颤抖的洞换来你们一声不屑的责备,我甚至已经不再哀求你们可以像给沈星一样给我同样的关怀。我只是不想,再一个人过得那么寂寞无声,就连一个受伤了想要蜷缩的怀抱都没有。  那天因为晋岩笙的话,我放下了所有的倔犟和坚强,趴在那个不属于我的怀里哭得泣不成声,这个与沈星有着一纸婚约的人,却是这样的了解我,那时候我唯一的感觉就是,为什么我所喜欢的,都要沈星先得到。  十七岁的女孩,即便受过再大的屈辱,骨子里终究会有着叛逆的倔犟,我承认我那年当着沈星的面强吻晋岩笙,并非出于我对晋岩笙的爱。那个吻不过是想要报复我这个嚣张的姐姐,夺走的一切,只可惜,看到那个吻的不仅仅是沈星,还有难得来见我的沈老头。当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我和晋岩笙的那个吻,长得让所有人都触目惊心,直至接受不了这一切,那个玻璃娃娃沈星晕倒在地。  依旧是心脏病突发,在医院被抢救了整整一个晚上的沈星并没有被活活气死,我却再次成了这个家的罪人。沈老头把我叫进书房的时候,写着“宁静致远”几个大字的书房内,沈老头厉声让我明白晋岩笙是什么人,我又是什么人。  “什么人?那我算什么人,出生一个月就被你们送到旧金山,十三岁第一次回来,因为沈星又被送走,四年后,就连我喜欢的人,也成了沈星的未婚夫。凭什么?她一个要死的人,凭什么霸占这么多。”  “晨晨,爷爷知道对不起你,但是星星毕竟是你姐姐,她……”  “对不起,对不起,你以为这十多年的一切,一句‘对不起’就够了?”  那天的谈话不欢而散,我摔门离开,当然我的下场也不会好,回国不过四个多月,我再次被遣返,只因沈星大病初愈,不能受刺激,只是这次我却走得坦荡,因为四年之后,我终于把十三岁那年的屈辱完完整整地还给了她。我不后悔,却在离开的时候回望好久,我以为会来送我的晋岩笙始终没来,而那一别,竟然是两年。  那两年,我骄傲地不联系沈家的所有人,却在晋岩笙面前放下了所有的自尊,我无数次联系他,终在半年之后,接到了他打来的电话,电话那边他似乎很累,并没责怪我强吻他的任性妄为,他只说:“丫头,你该长大了。”  丫头,从我们第一次见面,从不知道我名字开始,晋岩笙都叫我丫头,那两个字,似带着他对我所有的宠溺,而我也像小时候似面对神一般虔诚地问他,“我长大了,你会娶我吗?”  “我有沈星。”  那时的我不在乎什么生死,也不知道从小一起长大的那两人有多么深的羁绊,沈星第一次摔倒,第一次进医院,第一次做手术都是晋岩笙陪着,他们之间的一切,是十岁才出现在晋岩笙生命中的我无法懂得的。  听着电话那头的喘息,我道:“可是她活不了多久了。”  “沈晨!”电话那边的晋岩笙听我如此说,暴怒地吼着我的名字。  没顾忌晋岩笙的感受,我为沈星下着命运的判决书,“你们都知道她是先天性心脏病,还有查不出的病,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奇迹,她早晚会死,还顾虑她干吗?”从十三岁起,我对沈星就是敌视的,所以她的生死,即便流着一样的血,我也并不在乎。  没再说别的,生气的晋岩笙挂了电话,那之后我们很久没联系,这一切直至我十九岁那年,二十四岁的沈星被确诊为卢伽雷氏症,如果你觉得这个名字拗口,不晓得了这种病会有什么后果,如果我说霍金的名字,你就会明白,沈星便是与霍金一样的病,全身会因为肌肉萎缩变得像是被冻住一样不能再动,被确诊了这样的病症,即便沈家再有权有势,她还是会死。  其实沈星被确诊的最初,我对她所有的戒备和恨都放下了,骨子里那种血脉相连的亲情占据了高地,那时候我甚至不想让她去死,就这样高傲地活着更好,只是有些事情并不是我想那么简单。  因为沈星的病,在旧金山的阿姨和晋家帮忙联系全美最好的医生,以确定治疗方案,其实大家都明白,就连霍金的病都治不好,沈星更是没希望,但是没人捅破这层窗户纸,只是做着最后的努力。  我记得我是十九岁那天仲夏夜给沈星打去的电话,据常联系国内的阿姨说,那时候沈星已经初期病发作,却什么都不怕,很乐观,我依稀还记得电话接通的时候,电话那边的沈星的声音,“你好,我是沈星。”  “我是沈晨。”  电话那头寂静无声,还是我忍不住说:“还好吗?”  “很好。”那两个字带着一个病重姑娘的骄傲,我听得出。  “很好就好,沈星,虽然我很讨厌你,讨厌得恨不得你死掉。毕竟没有你,或许就不会有我近乎被遗弃一样的十多年,但是说实话,我并不想你死了。”  我的话没说完,电话那边,沈星就冷冷笑了起来,“不想我死,我以为整个沈家最想我死的就是你,不想我死?你是想让我生不如死地活着,然后嘲笑我一辈子吧?”  “你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年轻的我虽然应该像个高傲的公主一般冲着犀利指责我的沈星叫嚣,但是这些年在成长的路上走得太过艰难,所以我的骄傲和倔犟几乎都被岁月磨平,我没有和沈星叫嚣,毕竟,她已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这么犀利又淡然地指责我。  仲夏夜那晚似乎北京下了雨,我听着电话那边滂沱的雨声什么都没说,还是电话那边的沈星问我,“沈晨你恨我吗?如果没有我,你就不会一个人在旧金山生活那么多年。”  “恨。所以知道你生病,我多么高兴,给你打电话之前,我想好了所有讽刺你的话,你那么高傲和霍金得一样的病,死了也值得,可是给你打电话,我却什么都说不出。沈星你强,也比我狠。”  听了我的回答,电话那边的沈星笑了起来,那笑似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笑得酣畅淋漓,笑了许久,她才说:“好,沈晨,为了你的恨也得好好记得我,知道吗?”  沈星挂掉电话,我听着耳边的忙音发呆,我不懂得沈星话里的意思,更不知道,我为她打的那个电话,会改变那么多。

  我至今还记得晋岩笙的巴掌,在多年没见之后,我日思夜想的晋岩笙风尘仆仆赶到旧金山站在我面前的时候,给我的并不是一个久违的拥抱。他曾经紧紧地拉着我的大手,狠狠地甩在我的脸上,那一下丝毫没有顾忌,没有停顿,而打在脸上的力度无疑也是大得惊人,那一巴掌不仅把我打倒在地,更把我打得茫然无措,还是身边被我拉来看晋岩笙的朋友拉起我,用并不和善的英语问晋岩笙为什么。  “沈晨,你即便再恨沈星,她也是你姐姐,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要她死,你就这么高兴,要她死,你有什么好处!”  要她死,要她死,扯着晋岩笙我吼道:“你说谁死了?你说谁死了!”  “沈星。”  晋岩笙口中的沈星两个字,像两把利刃狠狠地劈在我的心上,抬头看着晋岩笙,我才发现,站在我面前的他是如此的憔悴,似乎在知道我给沈星打了最后一个电话之后,这个男人想都没想,就买了机票飞来旧金山,没有任何目的,只想泄愤一般狠狠地打我一巴掌。  晋岩笙到旧金山的那个晚上,我才从阿姨的口中知晓沈星是在三天前的晚上去世的,似乎她活着不能放了我,死了依旧,在挂掉我打去的电话之后,我那个骄傲,对生活充满希望的姐姐,在病房割腕自杀,她死的时候还有三天就要过她二十四岁的生日。  说那话的时候,阿姨似有似无地瞟着我,似乎若没有我的电话,即便沈星没了活下去的勇气,想要自杀,也不会在这样一个时刻,她是一个好面子,会顾虑他人感情的人,而我决绝,霸道,不会顾虑别人的感受。所以在那时候所有人的眼里,一定是我说了什么,沈星受不了刺激才会死。  十九岁那年的夏天,因为沈星的死,我过得异常漫长,直至沈星死后半年,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带着简单的行李回国,那时候我的想法很简单,沈星活着我不能回去,为什么死了我还要留在旧金山,所以我回国了。而之后的故事便是你们知道的,因为沈星的死,我三年没见晋岩笙,在这三年,我交过几个男友,只有钟煦以他的细心、耐心,还有包容心留在我身边两年之久。  再见钟煦已经是五月初了,政法大学的槐花开了满满一路,我记得才和钟煦在一块的时候,也是这么一个槐花开得很漂亮的晚上,我赖着钟煦给我从树上钩槐花,不钩我就死皮赖脸抱着树不走,那时候的钟煦虽然嘴上说宁死不上树,但是每次得逞的都会是我。  “你还记得上回你给我摘槐花还是什么时候吗?”  “沈晨……”  踩着地上的花朵,我霸道地打断钟煦的话:“我不管晋岩笙和你说过什么,你又为什么要和我分手,我就告诉你,钟煦,即便和我分手,你也休想好过,我后半辈子都追着你,你交一个女朋友,我给你拆一个,让你后半辈子都不得安宁。”  “沈晨,我不管晋岩笙和你曾经有什么,我只问你,如果我有事情瞒着你,你还会这么喜欢我吗?”  “会。”那个会我说得坚决,这么多年寄人篱下,孤孤单单,即便是我所舍不得的晋岩笙所给我的也是满身的伤痕,所以我想抓住钟煦,在晋岩笙离开之后有个真正的寄托和归宿。  “比如,我认识沈星。”  我以为沈星死了三年,除了沈家人,除了晋岩笙,就不会有人再记得她,有人还能在我的面前提及这个名字,只是让我想不到的是,钟煦竟然认识沈星,认识那个已经死掉了三年,却在三年后还阴魂不散缠着我的沈星。“你怎么会认识她?怎么会认识她!”  钟煦第一次见沈星是在医院,那时候沈星的病已经被查出,只是尚在确诊阶段,而钟煦因为心脏问题与她住在同一间病房里,起初两人谁都不说话,直至后来,沈星被确诊,那个坚强的姑娘笑眯眯地听完医生的话,然后淡然地问医生:“李伯伯,那我还能活多久?”  看着姑娘,医生沉吟许久才道:“一年。”  “还好,我以为只有几个月。”那天送走医生,钟煦偷偷看着坐在病床那边的沈星,沈星没哭,没闹,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翻看着手里的相册,直至钟煦好奇地问她:“你不害怕?”  抬头对着陌生的少年一笑,沈星道:“害怕有屁用,再说,我从五岁被查出先天心脏病就开始住院,要再住下去不病死也恶心死了。”  “可是……”面对姑娘的开朗,钟煦也说不出别的,却在那之后和姑娘开始聊天。  说到这里,陷在三年前回忆中的钟煦道:“我第一次听到你的名字,也是沈星告诉我的,那时候她已经确诊,却很乐观,每日除了见父母,便是和喜欢的男孩通电话,其余时间就会翻看手里的相册。因为好奇,我便问她相册里是谁,那时候的沈星笑得很甜很幸福,指着相册里最大,眉眼最清晰的一张照片和我说,是我妹叫沈晨,是不是跟我长得一样。那是我第一次见你,照片里的你,坐在白色的长椅上,头上是一株开得正盛的蔷薇花,眉眼纤细又温柔,那时候我就觉得这姑娘真的好漂亮。之后因为你,我和沈星的话多了起来,这一切直至我手术后即将出院去和她告别,那时候因为治疗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的沈星见我来,忙把她喜欢的男孩赶走,那男孩便是晋岩笙。晋岩笙离开后,沈星问我有没有时间听个故事。那个下午,沈星为我讲了一个很长的故事,故事的主角是个脆弱的姑娘和一个仿若恶魔一样的姐姐,讲完故事沈星问我,你觉得姑娘可怜吗?看着沈星,我点了点头,见我点头,她很开心地跟我说,我就是那个恶毒的姐姐,我妹妹沈晨就是那个可怜又倔犟的姑娘。钟煦,我妹妹长得很漂亮,除了脾气不好,什么都很优秀,所以如果你没有女朋友,你能追她,帮我照顾她吗?那时候我并没想到沈星会和我说这些,本想拒绝,却在她恳求的目光下,点了点头。那天走的时候,我问她,为什么会托付给我,在我看来喜欢沈星的晋岩笙是比我好无数倍的人选。听我如此问,坐在轮椅上的沈星回头看着我吐着舌头道:”人家舍不得嘛。“  ”我本以为那不过是沈星的一句玩笑,却没想到在我出院半年后,会收到沈星寄来的信,信上,沈星嘱咐我,叫我如何都不能忘了她的托付,若是忘了她做鬼都不会放过我。那时候我才知道,沈星真的是在用心托付我,只是我为沈星打去电话询问她的近况,才知道,她已经在半年前的仲夏夜离开了,竟是自杀,我想不到那样乐观坚强的一个姑娘为什么会自杀而死,只能按她临终所托替她照顾你。或许也是缘分,我本以为沈星死后你还在国外,却没想到你会回国,还会选择沈星念过的政法,那之后不敢贸然追你,我才找机会接近你,直至酒吧那次。“

  我是在下起大雨的时候,不顾钟煦的阻拦固执地离开的。  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只记得很累,才冒着大雨蜷缩在政法大学花园的长椅上。我以为我和钟煦的相遇是老天给孤单了这么多年的我一个可以幸福长久的生活下去的理由,却怎么也没想到,他的出现,竟会是沈星的安排。  那天,似乎就像在旧金山的那几年,晋岩笙总会在我一个人躲在躺椅上的时候,找到我。被大雨淋湿的我在晋岩生的一句”沈晨“之后晕倒在躺椅上。  再醒过来,已经是三天之后的黄昏了,站在窗前沐浴夕阳的晋岩笙听到声音回过头,夕阳下,晋岩笙的脸依旧棱角分明,美好得亦如我第一次见他一样。  三天来,我第一次张口说话,才发觉嗓子已沙哑得不像个姑娘:”晋岩笙,凭什么,凭什么她死了还要缠着我,还要干涉我的未来,你告诉我,凭什么?“  ”沈星和你想的不同。“  ”整整十九年不当我是妹妹,凭什么在死了之后为我安排我的人生,凭什么想让我对她感恩戴德?想让我觉得有这么一个夺走我一切,告诉我我生在沈家就是个错的姐姐有多么的骄傲和自豪?“  ”十三年前,我第一次见你,是因为沈星的托付。“  因为背对着我,所以我看不清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晋岩笙是怎样的表情,是痛苦还是解脱,是释然还是惆怅,但是我听得出,他的淡漠与伤心,并非为了今时今日还活着的我。  ”我从小和沈星一起长大,沈晨,你永远不明白那样同时光一起积累的感情,亲密得容不下一丝一毫的背叛,正因如此,即便她妒忌,她狠心,她为了霸占父母的宠爱而不想让你回来,我全都包容了。可是随着慢慢长大,随着渐渐明白你的感觉,她很后悔,可是就像小时候一样,她总怕你回来后这个家所有的瞩目都会转移到你的身上,所以她虽然心怀愧疚,却抵触着你的归来。只是虽然嘴上不想你回来,却在每次看到你在旧金山的照片后都会自责,拉着我的手指着照片上的你,跟我说你又瘦了,再不然就是问我她是不是罪大恶极。你十岁那年,为了让你有个快乐的生日,她求我去旧金山,因为不能坐飞机,她连亲眼看看长大的你的机会都没有,因为沈星的恳求我才飞去旧金山,才见到你。当晚我给沈星打去电话说见到你的时候,她问我你瘦不瘦,我说很瘦,她说晋岩笙,我交给你一个任务,如果不把沈晨喂得可以体现改革开放的丰硕成果,你决不能回来。就这样,我带着你满旧金山的吃好吃的,直至你胖起来,我才离开。只是我想不到你会因此喜欢我,若不是发现你喜欢我,我想十年前,你回国沈星也不会在看到我拉你的手的时候,那么想要你离开。沈晨,你总觉得你得到的少,你没有父母的陪伴,而沈星什么都有。其实并不是这样的,因为从小生病,她的世界小得只有我,所以在沈星心里,我是她的全部,她可以不要健康,不要金钱,不要她所能得到的一切,却不能失去这么多年一直不离不弃陪着她的我,所以她逼着你离开,却在之后自责不已,只是她不后悔,你走之后,她信誓旦旦地跟我说,我不适合你,她一定要找个比我更好更帅更能疼你的弥补你。不过你们人生中两次见面,一次她伤害你,一次你伤害她,也扯平了,沈晨,沈星和你想的不一样,如果她真的恶毒,真的把你视为这一生的敌人,绝不会得到所有人的宠爱与庇护。“  ”那她为什么要早不自杀,晚不自杀,偏偏要在我打了电话之后才自杀,为什么她死了,也要把我承担不了的后果留给我,为什么?“  那个下午,知道不论他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的晋岩笙没有再说别的,而是递给我一封信:”这封信,是沈星在去世前写给你的,但是因为很多原因,这封信三个月前才辗转到了我的手中。你看了这封信,就明白,这么多年她对你的好,你半分都不懂。“  没了晋岩笙的病房,我就着窗外的光,打开了沈晨留给我的信。  晨晨,见字安好。  或许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很想把信撕掉,但是以我对你的了解,你很可能会好奇地打开,如果你看到了这封信,那请允许我郑重的向你说句对不起,因为我的自私,我的恐惧,剥夺了你这么多年的幸福和快乐,可是也请你体谅我幼年重病的孤独和恐惧。晨晨,你成长的岁月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的名字还是我起给你的。那时候我没有生病,会很快乐地趴在妈妈的肚子上听你的心跳,你没降生的时候除了我全家都觉得你会是个帅气的男生,或许我们作为姐妹真的是心有灵犀,我一直都觉得,你是个女孩。那时候爷爷便说,我是星,你是辰,我不要你一个漂亮的姑娘叫个男孩子的名字,所以求爷爷叫你晨,晨光浮影的晨,是一天中最美好的最干净的时间,一如我对你这一生的期望。  我常想若我没有生病,或许我们会是世上最普通的一对姐妹,会要好,会吵架,会为了一个男孩争风吃醋。只可惜,我病了,病得害怕会死,病得害怕你的存在会让我被彻底忽视只能自生自灭,所以我以病弱的姿态恳求母亲不要离开我,以那样的方式把你送走。其实这件事情也怪你,如果你不生得那么好看,我也不会吃醋,后来每次收到阿姨从旧金山寄来的照片我都会认认真真地保存好,我总想我不能陪你长大,也要见证你的成长,只是我们虽然没有生活在一起,却喜欢上了一个男孩子,晨晨,晋岩笙并没你想得那么优秀,他很臭屁,也八卦,喜欢闷骚地写小情诗,所以根本不像你想得那么美好。可是就是这么一个人,一直陪着我,不论我被剃光头发有多丑,又在吊瓶之后脾气多臭,他都没离开过我,所以见到他拉你的手,我气得半死,醋瓶子都打翻了,我忍了好几天都没忍住,所以和你说了恶毒的话。晨晨,你不是我的替代品,也不是不该生在沈家,你这么漂亮,生在沈家是沈家的福气,而我能成为你的姐姐也一定是上辈子积德行善做了一生的好人才有这样的福分,所以千万别和一个打翻了醋瓶的女人计较这么多,再说我男人的初吻都让你夺走了,我们也算两不相欠。想不到吧,晋少爷那么风流倜傥,二十二岁竟让你夺走了初吻,所以看你吻他,我超生气,那颗小破心脏也没有战胜羡慕嫉妒恨,光荣地罢了工。其实你被老妈送走,我就后悔了,只是狗屁的倔犟让我始终都不敢拿起电话和你说一句对不起。  完蛋了,我怎么又这么啰嗦,不知不觉竟然写了这么多字,掠过那四年,晨晨,也许你会很恨我,我会在第一次接到你的电话之后自杀,当然这封信写在我自杀前,所以你不用害怕,其实那并不是因为你,在确诊之后,我已经有了早点告别这个世界的念头,只是你给了我一个台阶。你听过汉武帝的李夫人的故事吗:好吧,你不用鄙视我,只是当时我真的是那么想的,我不想因为那一年的可以存活的时光,让自己像个僵尸一样死去,我想把我最美好的样子留给每个人,当然,最想让晋少永远怀念我美丽的样子,之所以要在挂掉你的电话自杀,只想让晋少恨你,这里留给你痛骂我一个小时时间。我喜欢晋岩笙,真的,晨晨,比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都喜欢,所以我想留下他,而他也真的不适合你,他脾气臭,人又固执,你们一起生活一定会鸡飞狗跳。我和晋岩笙在一起二十四年,我明白如果我死了,你以亲近的姿态接近他,他一定会没有节操地和你在一起,可是这样对你一点都不公平,你们的爱情永远都会有一个我存在,所以并不是我自私,而是你们真的不合适。不过你放心,我帮你找了一个很好的男朋友,长得帅,又听话,最重要的是会羞涩,如果我还活着这样的小哥,我一定踢了晋少倒追的,所以好好珍惜吧,如果还是忘不掉晋少,想要和他在一起,就想他知道我因你而死的时候,对你的所作所为。阿门,希望他不会打你,不然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他。

  好了,不写了,我想和你说再多的话,再多的对不起,都不会让你原谅我,可还是不要脸地求你原谅,我真的很希望,你能叫我一声姐姐,哪怕之后你把我骂得狗血淋头我也会很开心,晨晨,只要你叫,不论我在哪里,不论我是生是死,我一定保证自己会听到,然后带着你的那声姐姐等着你,等无数年无数年之后,和你再做姐妹。那一生我一定要好好疼你,把这一生欠你的都还给你。  好了,雨停了,晨晨,我要走啦,放心我不会把自己搞得太疼的,这辈子打的针吃的药太多了,我会选个很舒服的方法离开。对了,记住,我不是个恶毒的坏姐姐,我只是有些小自私、小害怕和小变态,所以千万不要恨我一辈子,还有不要被这封信感动哭哦。  你亲爱的姐姐沈星绝笔  那天沈星自杀的医院,她曾经住过的病房传来了一声压抑了许多年的哭声, 直至晋岩笙进屋,哭累了的我才问他:”你早就知道她不是我害死的对吗?“  ”对。“  ”你打我也只想要我对你死心对吗?“  ”对。“  ”你说有些人感情快热,有些人感情慢热,等慢热的人感情上来,快热的人可能早已心冷退场,你就曾因此辜负过一个女孩,那个女孩不是我对吗?“  ”我答应过沈星,要娶她,只是却不知道她多爱我,所以不敢求婚,等我知道的时候,她已经离开了,所以……“  攥着沈星写给我的信,我吼着晋岩笙,”那你为什么三年后要在杂志上说喜欢我,为什么要去找钟煦。“  ”因为我的确喜欢过你,那种喜欢出于对沈星的爱,只是看过沈星写给你的信我才发现,我真的不配爱你,我找钟煦并没有你想的那些狗血又绝情的戏码,只是想以一个哥哥的身份问他是不是真的能给你幸福,伴你长久。“ 两个月前是晋岩笙第一次见钟煦,想到那个外表柔弱的少年,晋岩笙仍觉得不可思议,钟煦并不像晋岩笙想的那般软弱,一个小小的威胁就会罢手,他很坦荡,面对晋岩笙的威胁,只说如果沈晨乐意和你离开,我决不会留她,而钟煦之所以要和我分手是他知道自己敌不过晋岩笙,所以欲擒故纵想用这样的方式,让我念着他的好,让我舍不得离开。  那天知道了一切的我,赶走了晋岩笙,一个人在病房坐了一整夜,那一夜想这些年我与沈星所未曾交汇过一次的心,若我们真的心有灵犀,又为何会误会这么多年,让彼此都活得这么累。  我是被沈家人接出院的,除了给我的信,沈星也留了信给晋岩笙和沈家,晋岩笙的那封只有短短的一行字,却透着她的霸道:照顾好沈晨,否则杀无赦。而写给父母的是什么,我并不知道,只知道接我回去,母亲哭了好久,沈老头也一反常态,拉我说了许久的话,字里行间都未提及沈星,似乎也在告诉我,沈星沈晨,都是沈家的孩子,没有谁可以替代谁。我在这份迟来的关怀下,没有倔犟的拒绝,而是甘心接受,我想这么多年,我该给已经离开的沈星,一个放心。  2012年的五月,坦诚了一切的我和钟煦又走到了一起,而晋岩笙因为沈星的嘱托,帮钟煦家赌过难关之后便离开了北京,走的时候为我发来短信,没有他骗女孩的长篇大论,只有孤孤单单却似饱含深意的一句抱歉,是抱歉受人之托接近我,还是抱歉给了我这么多年的痴恋却不给我一个结果,对我和晋岩笙都不重要了,就像沈星说的,如果我们在一起,我们之间永远都会有一个她在,那样的爱情决不会幸福。  五月中,我与钟煦上山为沈星扫墓,找不到墓碑的位置,钟煦打电话去问的时候,我一个人拿着为沈星带来的花,似乎真的有姐妹之间的心灵相惜,我在墓场徘徊,竟然意外找到了沈星的墓地,就像她活着要干干净净体体面面一样,墓碑上的沈星笑得明媚开朗,有着我所没见过的甜美和亲近。  那天钟煦寻来,我已和沈星坐了许久,他问我和沈星说了什么,我没说话,拉着他在沈星的墓前道:”钟煦,当着我姐的面,你说清楚,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我。“  ”是。“  ”永远不会离开。“  ”永远不会。“  没再说别的我拉钟煦下山,没人知道,那是我第一次叫沈星姐,却隔了整整二十三年时光,我知道我该给沈星一个放心,带着她所期望的幸福,追寻我所能守护的爱。  有人说,能成为姐妹的人,前一世一定是要好的朋友,却因误会一人早死,一人独活,因早死的人不甘,独活的人又不舍,所以这一生才会托生为姐妹以还前一世的债。我不知道我和沈星下一世能是否还有缘分生在一起,但我放在沈星墓前的那一捧风铃花已给了沈星一个最好的答案。  风铃草,轮回后的厮守。  我想现如今,没了晋岩笙,没了沈星,岁月与时光并未让我孤独终老,而是把钟煦留给了我。在之后的岁月里,没了渐行渐远的小舟,我还有始终陪着我、给我幸福的江海。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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