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拉比火山生死一线

   攀登火山从来不是一个与征服有关的课题,在诡谲多变的环境中如何保护好自己,做到全身而退才是最大的成功。面对喜怒无常的大自然,自以为是永远是致命的错误,它的强硬最终会让你乖乖离开。      惊魂火山口       自2010年10月26日喷出第一波岩浆,印尼莫拉比火山(Merapi)一系列全新喷发便拉开了序幕。据称这次爆发目前已夺走了320条生命,超过10万人流离失所。   在火山下一次发威之前,我与朋友乔治·福勒医生决定去攀登这座2511米的险峰。我们乘坐巴拉香甘(Parahiyangan)列车抵达莫拉比山的山脚,印尼火山学研究所的总部就坐落于此。在车站上,我们看到了从北至南参差而立的火山,其实身处爪哇任何角落远眺,火山都在视线之内。   随后我们登上“百姓号”火车,辗转10小时去日惹城(Yogyakarta)——这里是中部爪哇某个古老帝国的遗址,毁灭原因自然与莫拉比火山有关。通过敞开的窗户,我们目睹了当地发达的农业与密集的人口。世界上许多火山的喷发物为酸性,但在爪哇,其化学 成分含有丰富的可溶性养分,堆积千年的火山灰滋养着全岛。19世纪初,爪哇便以“东方的粮仓”著称。但物极必反,近年来岛上过多的人口居然导致粮食短缺,目前它成了世界上最大的大米进口区之一。   人口重负让爪哇岛像一艘载着一百人的十人座救生艇,不过老火车哐当前行时,我们看到的仍是田园诗般的景色。阳光穿透维洛内亚绿木,笼罩在黄玉色的溪流之上,远方是成排的高大的罗望子、槟榔树、马达加斯加火焰树……杏色皮肤的男孩骑在水牛背上,苗条的农家女戴着圆锥形的帽子,有如袅袅而行的艳丽毒菇。棱锥形火山划破天际,像精工雕琢的金字塔。    日惹城离莫拉比火山峰仅25公里,在过去两个世纪里,爪哇约有25万人死于火山喷发。每年它换着花样折腾,有时向空中喷出炽热的气体云,流溢沸腾的熔岩流,毁灭热带雨林,将野猪驱逐到海拔更低的丛林,;有时它只是不断战栗,然后慢慢平静。据印尼火山学研究所估计,莫拉比火山一旦爆发,将威胁两百万人的人身安全。1006年,火山一次大爆发毁灭了马塔兰王国,婆罗浮屠大佛寺被深深掩埋,这座佛寺的规模曾是东南亚的佛寺之最,比吴哥窟早三百年,比欧洲大教堂早四百年。   在爪哇, 火山学还包括一种古老的迷信,感到它的震颤时,人们要激动地边跑边大叫:“我还活着!我还活着!”根据当地传说,爪哇岛是一只神龟的背部,它一直渴望重返大海,但只要背上还有人类,神龟就得继续坚守。火山喷发是神龟的一种试探,此刻最紧迫的事就是告诉它,村民们依然健在,否则它将马上沉没。还有村民认为,火山喷出第一道气体时,他们必须朝向火山走,而不是跑开;他们也从不用手指任何一朵火山云,以免把它招来。除此之外,五花八门的祈祷和献祭仪式还有很多。尽管毁灭总是猝不及防,人们依然生活在莫拉比火山的身边,这里土壤丰饶,气候凉爽。当火山摧毁了一切,人们做的只是重建和补种。    贡多老爹是当地经验丰富的登山向导,出于安全考虑,他为我们推荐了四个印尼人:狂热的户外驴友托菲克;来自雅加达的登山爱好者盖伦;受人尊敬的当地登山者苏斯罗;吹嘘 “无数次”登上莫拉比的23岁大学生桑德拉。其中只有托菲克说一口流利英语,我和乔治会只会几句可怜的马来语。    我们计划徒步登山,从大山北部的塞洛村(Selo)出发,然后游历峰顶火山口,再下到南边的奇纳雷佐村(Kinahrejo),老爹会开车在那里迎接。行程从午夜开始,我们希望黎明时抵达峰顶,然后下山,下午早些时候到终点。如果一切顺利,二十多个小时之后,我们就能回到日惹城的酒店享受鸡尾酒了。    旅行的开头很糟糕,晚上九点我们仍滞留在塞洛村——天下着瓢泼大雨,每个人都冻得瑟瑟发抖。午夜时雨小了些,印尼队友坚持应该出发,否则会错过美好的晨曦。在我们上路前,老爹召集六名远足者默祷了一刻钟,然后递给托菲克一个对讲机以及一些必备品,告知务必每小时与车子联系一次。   小径又湿又滑,在一丛丛蕨类、藤本、豆科植物的簇拥下,呈“之”字形伸向山顶。桑德拉在前边领头,保持着山民松弛的登山速度。我努力紧跟其后,乔治落后我几米,而乔治后面却不见人影。行进了半小时,我们停了下来,黑暗中依然不见其他三个队友。桑德拉原路去找,乔治和我在冰冷的细雨里傻等。过了很久,桑德拉回来了,他比划着说,托菲克突然发了急病,其他人送他回塞洛村去了。    现在只剩下三个人,没有收音机、没有手机信号、没有急救设施、没有地图,只有一些充饥的零食——我们决定继续。    数小时后,我们在杂草丛生的蜿蜒小径上迷了路。桑德拉带我们走上一个斜坡,结果陷入一片丛林沼泽。我抬头仰望,一条光滑的山脊轮廓线离我们只有几百米。“桑德拉,我们笔直往上走!”我朝不靠谱的向导大声喊,他没有回应。接下来的二十分钟,我们在密林里完全失去方向,我决定自行开路,这很不容易,我不得不手脚并用,奋力扯断枝枝蔓蔓。一刻钟后我走上山脊。突如其来的阵阵狂风差点将我吹倒,我努力保持平衡,狭窄的山脊两侧是深不可测的黑谷。几分钟后乔治和桑德拉也跟了上来。凌晨三点半,我们仍然在山脊上匍匐前行,为避免被风吹走,身体几乎贴在地上。走得越高,狂风越变本加厉。最后桑德拉不得不将我们带到了一块巨石背后,等待天色破晓。    大约凌晨四点半,太阳出来了,没有灿烂的霞光,倒像湿湿的灯笼,能见度仅有一米。我像置身于一碗巨大而冰冷的奶油汤里,能看清的只有自己的手指。桑德拉收起手电筒,再次在贫瘠的山脊上带路。到处是松动且尖锐的熔岩石,我们在嘶嘶作响的风口上缓慢爬行、身边如汽车大小的岩石摇摇欲坠,上得越高,似乎离地狱越近。    我们终于抵达了一个玄武岩断层,这里是火山口的边缘,纵使它被珍珠色的雾霭所笼罩,仍然振奋人心。预定路线是由北至南绕开火山口,从另一侧下山,但当我们试图穿过硫磺味刺鼻的烟雾时,每个人开始不停干呕,眼睛都睁不开,不得不退后。桑德拉尝试了多次,还是跌跌撞撞地逃了出来。早在登山之前,我们就听说一对年轻的法国夫妇试图跨越险境,有毒气体很快使他们昏厥,掉进了温度超过一千多度的火山口,转眼化为乌有!      绝境逢生机       桑德拉变得焦躁,他带着我们向下走,但路途更险,根本行不通。接下来的一小时,我们像迷路的大雁在火山顶附近乱冲乱撞。桑德拉再次试图冲破硫磺阴霾。刚刚迈出几步,他突然踩破了了焦黄的地壳,落入一个冒泡的硫质喷气泥浆池。他发出凄惨的尖叫,跳起来一通乱跑,撞进我怀里——他的双手和右腿被二度灼伤!    我掏出一双备用袜子帮他包扎,尽管乔治是一名医学博士,但缺乏急救用品,他也无能为力。教训太深刻了,我们几乎什么也不带就爬上了一座险峰,很多探险家在挑战同类大山时,需要很多行李、多名脚夫以及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向导。   桑德拉看上去有点受惊过度,乔治搬出了精神治疗法——类似于医生与病人的床头谈话,兴致勃勃与之聊天,虽然语言不通,但语气可以振奋精神。几分钟后桑德拉回过神来,同意找路折返塞洛村。我们沿着火山口行进,再下到火山的颈部地带,希望寻到小路。穿过一个由熔岩流形成的陡峭沟壑,脚下是金属般的蓝色玄武岩碎片,碎岩不断往下掉,形成一场小规模的岩石崩塌。中途我们停下来小憩,喝了点水。    坐下的一瞬间,突然烟消云散,一幅宏伟的景象呈现在眼前:近处是沟壑及郁郁葱葱的峡谷,远处是冲积平原。积水的稻田像一面面反射着银光的明镜,又像一滴滴喜悦的泪珠。在峡谷的北面,一条风光迷人的通道直通一面柱状玄武岩峭壁,犹如通往伊甸园的天梯。那当然不是伊甸园,而是著名的爪哇猿人遗址,1891年被发现。也许有一百万年之久,是已知的最早的猿人遗址之一。

   和刚才散开的速度一样快,灰蒙蒙的雾霭再一次锁住我们。现在必须做个决定:是继续沿着这条锯齿型的道路去找返回的小径,还是从这个东南峡谷开辟新路,找到相对较近的村庄?从那里可以步行或搭便车到达奇纳雷佐村——我们选了后者。    桑德拉行尸走肉地般地走在后边,他突然停下来,一边吼叫一边乱指。说沟壑的另一边有个男人,但那里空空如也——桑德拉产生了幻觉。乔治再度用对话安抚他的情绪,几分钟后他有所好转,我们滑下一个熔岩碎石斜坡,进入了峡谷,两边岩墙如同拱顶般遮天蔽日。仿佛美国犹他州大峡谷。我们双手插入岩缝,找到稳定的立足点以支撑身体的重量,沿着干涸的瀑布水道向下爬。峡谷斜坡上覆盖着一层熔岩砾石,乔治脚下一滑,侧身摔倒,他发出惊叫,在痛苦中扭动——他肩膀脱臼了。我立刻过去帮他,但乔治已经自己将肩骨接上了。    好不容易爬下这块十米高的岩壁,又来到另一处绝境——一个15米高的悬崖,沿着崖壁是一条磨得发亮的冲击水道,它延伸到另一个十米峭壁的边缘,看起来就像儿童滑梯,如果不控制下滑的速度,后果不堪设想。桑德拉自告奋勇第一个上,他滑得很轻松;第二个是我,桑德拉坚持在滑梯末端用胳膊接我,我的体重几乎是他的两倍,果然我似脱缰野马,险些将他撞出岩璧边缘。乔治是第三个,他像一辆失控的卡车般冲了下来,滑到半途乔治伸出胳膊,试图减缓冲速,这让他的肩膀再次脱臼,脸扭成了一团。    接下来峡谷越来越窄,大约四点,我们遭遇了登山者的噩梦:一个二十米深深的垂直山坡出现在脚边,向下望只有无边黑暗。没有凸起的岩石,没有裂纹与缝隙,我们被困于莫拉比火山脸上一处深深的“疤痕”里。    站上地球上这块人口最密集的土地,视线所及没有一个生灵,没有一丝人类活动的痕迹!云层又一次散开,照亮了最后一线生机——南部峡谷的一边往上延伸约一千米有两座小山峰,中间似乎藏着一条能走出去的通道。天渐渐暗了,我们已落后预定时间数小时,老爹肯定担心极了。乔治建议今天的行进到此为止,明天继续——连续17小时的远足让人筋疲力尽。我们浑身湿透,没有睡袋,也没有干燥衣物可换,加上仍在高海拔山区,如果停下很可能被冻死,只能穿过藤蔓丛生的雨林慢慢朝上走。进程缓慢到难以置信,一分钟仅能前进几米。以这样的速度,越过山脊得好几天!   我努力扫清路边的障碍,这对精疲力竭的躯壳来说是项艰苦的工作。当我踩上一片坚实的土地,不由停了下来。等一下!我认为这是一条小路——虽然很淡,但的确是条人踩出的小径,劈开的树皮上可以看到新鲜的刀痕,甚至有鞋印——我们与山民用来砍柴的一条小径不期而遇!我们沿着它爬上山脊,预感到唯有它能带离困境。天完全黑了,仅有的两只手电筒发出微弱的光亮,我们无数次绊倒,滑到峡谷边缘,却只能爬起来,继续寻觅砍刀的标记。    我们决定暂停一会,吃点湿面包和桃子酱补充能量。桑德拉拒绝饮食,他目光呆滞,看起来濒临崩溃,我卸下他的背包以减轻其负重,然后继续跋涉。到了晚上十点,手电筒耗尽了电池,我们在黑暗泥泞的斜坡上乱撞,疲惫的浪潮淹没了我。“我们必须休息!”我说道,乔治不反对,马不停蹄走了22个小时,再走下去谁都会疯掉。   等到第一道曙光乍现,我一边拍打身体取暖,一边爬回坡上去找昨晚迷失的小径,我们沿着它艰难前进,结果到了另一个悬崖的边缘,再一次无路可走,我抱歉地带着他们原路返回。传说爪哇人在任何情绪下都会保持微笑。但桑德拉光滑的脸上眉头紧皱。    一个小时后乔治又找到一条小径,往上直通火山,看起来它是唯一的选择。小径沿着一串中空峡谷蜿蜒向前,指向其它火山,很可能最终去向某个山下的村落。就这样,我们走了十几个小峡谷。    大约早上八点,绕过一个山弯,我们先遇到一户人家,再穿过山坡上的松林,爪哇人村庄的红褐色屋顶显露了出来。下午三点,我们蹒跚着与开车的老爹相遇,他的表情既震惊又宽慰,一支27人的搜救队伍围了上来,每个人都上前与我们使劲握手——他们花了二十个小时在山上搜索,刚刚回来,认定我们掉进了莫拉比火山口。成为毒气的又一批受害者。    在一片欢呼声中,我们开始狼吞虎咽地吃起白面包与奶酪,在这场盛大又有点滑稽的宴会上,桑德拉终于露出微笑,并给了我一个拥抱。    我们登上老爹的卡车驶向日惹城,转身仰望莫拉比火山,它的顶峰仍然包裹在变幻莫测的灰色云冠中,梦幻而宁静,犹如一幅最平和的日本水彩画。

   攀登火山从来不是一个与征服有关的课题,在诡谲多变的环境中如何保护好自己,做到全身而退才是最大的成功。面对喜怒无常的大自然,自以为是永远是致命的错误,它的强硬最终会让你乖乖离开。      惊魂火山口       自2010年10月26日喷出第一波岩浆,印尼莫拉比火山(Merapi)一系列全新喷发便拉开了序幕。据称这次爆发目前已夺走了320条生命,超过10万人流离失所。   在火山下一次发威之前,我与朋友乔治·福勒医生决定去攀登这座2511米的险峰。我们乘坐巴拉香甘(Parahiyangan)列车抵达莫拉比山的山脚,印尼火山学研究所的总部就坐落于此。在车站上,我们看到了从北至南参差而立的火山,其实身处爪哇任何角落远眺,火山都在视线之内。   随后我们登上“百姓号”火车,辗转10小时去日惹城(Yogyakarta)——这里是中部爪哇某个古老帝国的遗址,毁灭原因自然与莫拉比火山有关。通过敞开的窗户,我们目睹了当地发达的农业与密集的人口。世界上许多火山的喷发物为酸性,但在爪哇,其化学 成分含有丰富的可溶性养分,堆积千年的火山灰滋养着全岛。19世纪初,爪哇便以“东方的粮仓”著称。但物极必反,近年来岛上过多的人口居然导致粮食短缺,目前它成了世界上最大的大米进口区之一。   人口重负让爪哇岛像一艘载着一百人的十人座救生艇,不过老火车哐当前行时,我们看到的仍是田园诗般的景色。阳光穿透维洛内亚绿木,笼罩在黄玉色的溪流之上,远方是成排的高大的罗望子、槟榔树、马达加斯加火焰树……杏色皮肤的男孩骑在水牛背上,苗条的农家女戴着圆锥形的帽子,有如袅袅而行的艳丽毒菇。棱锥形火山划破天际,像精工雕琢的金字塔。    日惹城离莫拉比火山峰仅25公里,在过去两个世纪里,爪哇约有25万人死于火山喷发。每年它换着花样折腾,有时向空中喷出炽热的气体云,流溢沸腾的熔岩流,毁灭热带雨林,将野猪驱逐到海拔更低的丛林,;有时它只是不断战栗,然后慢慢平静。据印尼火山学研究所估计,莫拉比火山一旦爆发,将威胁两百万人的人身安全。1006年,火山一次大爆发毁灭了马塔兰王国,婆罗浮屠大佛寺被深深掩埋,这座佛寺的规模曾是东南亚的佛寺之最,比吴哥窟早三百年,比欧洲大教堂早四百年。   在爪哇, 火山学还包括一种古老的迷信,感到它的震颤时,人们要激动地边跑边大叫:“我还活着!我还活着!”根据当地传说,爪哇岛是一只神龟的背部,它一直渴望重返大海,但只要背上还有人类,神龟就得继续坚守。火山喷发是神龟的一种试探,此刻最紧迫的事就是告诉它,村民们依然健在,否则它将马上沉没。还有村民认为,火山喷出第一道气体时,他们必须朝向火山走,而不是跑开;他们也从不用手指任何一朵火山云,以免把它招来。除此之外,五花八门的祈祷和献祭仪式还有很多。尽管毁灭总是猝不及防,人们依然生活在莫拉比火山的身边,这里土壤丰饶,气候凉爽。当火山摧毁了一切,人们做的只是重建和补种。    贡多老爹是当地经验丰富的登山向导,出于安全考虑,他为我们推荐了四个印尼人:狂热的户外驴友托菲克;来自雅加达的登山爱好者盖伦;受人尊敬的当地登山者苏斯罗;吹嘘 “无数次”登上莫拉比的23岁大学生桑德拉。其中只有托菲克说一口流利英语,我和乔治会只会几句可怜的马来语。    我们计划徒步登山,从大山北部的塞洛村(Selo)出发,然后游历峰顶火山口,再下到南边的奇纳雷佐村(Kinahrejo),老爹会开车在那里迎接。行程从午夜开始,我们希望黎明时抵达峰顶,然后下山,下午早些时候到终点。如果一切顺利,二十多个小时之后,我们就能回到日惹城的酒店享受鸡尾酒了。    旅行的开头很糟糕,晚上九点我们仍滞留在塞洛村——天下着瓢泼大雨,每个人都冻得瑟瑟发抖。午夜时雨小了些,印尼队友坚持应该出发,否则会错过美好的晨曦。在我们上路前,老爹召集六名远足者默祷了一刻钟,然后递给托菲克一个对讲机以及一些必备品,告知务必每小时与车子联系一次。   小径又湿又滑,在一丛丛蕨类、藤本、豆科植物的簇拥下,呈“之”字形伸向山顶。桑德拉在前边领头,保持着山民松弛的登山速度。我努力紧跟其后,乔治落后我几米,而乔治后面却不见人影。行进了半小时,我们停了下来,黑暗中依然不见其他三个队友。桑德拉原路去找,乔治和我在冰冷的细雨里傻等。过了很久,桑德拉回来了,他比划着说,托菲克突然发了急病,其他人送他回塞洛村去了。    现在只剩下三个人,没有收音机、没有手机信号、没有急救设施、没有地图,只有一些充饥的零食——我们决定继续。    数小时后,我们在杂草丛生的蜿蜒小径上迷了路。桑德拉带我们走上一个斜坡,结果陷入一片丛林沼泽。我抬头仰望,一条光滑的山脊轮廓线离我们只有几百米。“桑德拉,我们笔直往上走!”我朝不靠谱的向导大声喊,他没有回应。接下来的二十分钟,我们在密林里完全失去方向,我决定自行开路,这很不容易,我不得不手脚并用,奋力扯断枝枝蔓蔓。一刻钟后我走上山脊。突如其来的阵阵狂风差点将我吹倒,我努力保持平衡,狭窄的山脊两侧是深不可测的黑谷。几分钟后乔治和桑德拉也跟了上来。凌晨三点半,我们仍然在山脊上匍匐前行,为避免被风吹走,身体几乎贴在地上。走得越高,狂风越变本加厉。最后桑德拉不得不将我们带到了一块巨石背后,等待天色破晓。    大约凌晨四点半,太阳出来了,没有灿烂的霞光,倒像湿湿的灯笼,能见度仅有一米。我像置身于一碗巨大而冰冷的奶油汤里,能看清的只有自己的手指。桑德拉收起手电筒,再次在贫瘠的山脊上带路。到处是松动且尖锐的熔岩石,我们在嘶嘶作响的风口上缓慢爬行、身边如汽车大小的岩石摇摇欲坠,上得越高,似乎离地狱越近。    我们终于抵达了一个玄武岩断层,这里是火山口的边缘,纵使它被珍珠色的雾霭所笼罩,仍然振奋人心。预定路线是由北至南绕开火山口,从另一侧下山,但当我们试图穿过硫磺味刺鼻的烟雾时,每个人开始不停干呕,眼睛都睁不开,不得不退后。桑德拉尝试了多次,还是跌跌撞撞地逃了出来。早在登山之前,我们就听说一对年轻的法国夫妇试图跨越险境,有毒气体很快使他们昏厥,掉进了温度超过一千多度的火山口,转眼化为乌有!      绝境逢生机       桑德拉变得焦躁,他带着我们向下走,但路途更险,根本行不通。接下来的一小时,我们像迷路的大雁在火山顶附近乱冲乱撞。桑德拉再次试图冲破硫磺阴霾。刚刚迈出几步,他突然踩破了了焦黄的地壳,落入一个冒泡的硫质喷气泥浆池。他发出凄惨的尖叫,跳起来一通乱跑,撞进我怀里——他的双手和右腿被二度灼伤!    我掏出一双备用袜子帮他包扎,尽管乔治是一名医学博士,但缺乏急救用品,他也无能为力。教训太深刻了,我们几乎什么也不带就爬上了一座险峰,很多探险家在挑战同类大山时,需要很多行李、多名脚夫以及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向导。   桑德拉看上去有点受惊过度,乔治搬出了精神治疗法——类似于医生与病人的床头谈话,兴致勃勃与之聊天,虽然语言不通,但语气可以振奋精神。几分钟后桑德拉回过神来,同意找路折返塞洛村。我们沿着火山口行进,再下到火山的颈部地带,希望寻到小路。穿过一个由熔岩流形成的陡峭沟壑,脚下是金属般的蓝色玄武岩碎片,碎岩不断往下掉,形成一场小规模的岩石崩塌。中途我们停下来小憩,喝了点水。    坐下的一瞬间,突然烟消云散,一幅宏伟的景象呈现在眼前:近处是沟壑及郁郁葱葱的峡谷,远处是冲积平原。积水的稻田像一面面反射着银光的明镜,又像一滴滴喜悦的泪珠。在峡谷的北面,一条风光迷人的通道直通一面柱状玄武岩峭壁,犹如通往伊甸园的天梯。那当然不是伊甸园,而是著名的爪哇猿人遗址,1891年被发现。也许有一百万年之久,是已知的最早的猿人遗址之一。

   和刚才散开的速度一样快,灰蒙蒙的雾霭再一次锁住我们。现在必须做个决定:是继续沿着这条锯齿型的道路去找返回的小径,还是从这个东南峡谷开辟新路,找到相对较近的村庄?从那里可以步行或搭便车到达奇纳雷佐村——我们选了后者。    桑德拉行尸走肉地般地走在后边,他突然停下来,一边吼叫一边乱指。说沟壑的另一边有个男人,但那里空空如也——桑德拉产生了幻觉。乔治再度用对话安抚他的情绪,几分钟后他有所好转,我们滑下一个熔岩碎石斜坡,进入了峡谷,两边岩墙如同拱顶般遮天蔽日。仿佛美国犹他州大峡谷。我们双手插入岩缝,找到稳定的立足点以支撑身体的重量,沿着干涸的瀑布水道向下爬。峡谷斜坡上覆盖着一层熔岩砾石,乔治脚下一滑,侧身摔倒,他发出惊叫,在痛苦中扭动——他肩膀脱臼了。我立刻过去帮他,但乔治已经自己将肩骨接上了。    好不容易爬下这块十米高的岩壁,又来到另一处绝境——一个15米高的悬崖,沿着崖壁是一条磨得发亮的冲击水道,它延伸到另一个十米峭壁的边缘,看起来就像儿童滑梯,如果不控制下滑的速度,后果不堪设想。桑德拉自告奋勇第一个上,他滑得很轻松;第二个是我,桑德拉坚持在滑梯末端用胳膊接我,我的体重几乎是他的两倍,果然我似脱缰野马,险些将他撞出岩璧边缘。乔治是第三个,他像一辆失控的卡车般冲了下来,滑到半途乔治伸出胳膊,试图减缓冲速,这让他的肩膀再次脱臼,脸扭成了一团。    接下来峡谷越来越窄,大约四点,我们遭遇了登山者的噩梦:一个二十米深深的垂直山坡出现在脚边,向下望只有无边黑暗。没有凸起的岩石,没有裂纹与缝隙,我们被困于莫拉比火山脸上一处深深的“疤痕”里。    站上地球上这块人口最密集的土地,视线所及没有一个生灵,没有一丝人类活动的痕迹!云层又一次散开,照亮了最后一线生机——南部峡谷的一边往上延伸约一千米有两座小山峰,中间似乎藏着一条能走出去的通道。天渐渐暗了,我们已落后预定时间数小时,老爹肯定担心极了。乔治建议今天的行进到此为止,明天继续——连续17小时的远足让人筋疲力尽。我们浑身湿透,没有睡袋,也没有干燥衣物可换,加上仍在高海拔山区,如果停下很可能被冻死,只能穿过藤蔓丛生的雨林慢慢朝上走。进程缓慢到难以置信,一分钟仅能前进几米。以这样的速度,越过山脊得好几天!   我努力扫清路边的障碍,这对精疲力竭的躯壳来说是项艰苦的工作。当我踩上一片坚实的土地,不由停了下来。等一下!我认为这是一条小路——虽然很淡,但的确是条人踩出的小径,劈开的树皮上可以看到新鲜的刀痕,甚至有鞋印——我们与山民用来砍柴的一条小径不期而遇!我们沿着它爬上山脊,预感到唯有它能带离困境。天完全黑了,仅有的两只手电筒发出微弱的光亮,我们无数次绊倒,滑到峡谷边缘,却只能爬起来,继续寻觅砍刀的标记。    我们决定暂停一会,吃点湿面包和桃子酱补充能量。桑德拉拒绝饮食,他目光呆滞,看起来濒临崩溃,我卸下他的背包以减轻其负重,然后继续跋涉。到了晚上十点,手电筒耗尽了电池,我们在黑暗泥泞的斜坡上乱撞,疲惫的浪潮淹没了我。“我们必须休息!”我说道,乔治不反对,马不停蹄走了22个小时,再走下去谁都会疯掉。   等到第一道曙光乍现,我一边拍打身体取暖,一边爬回坡上去找昨晚迷失的小径,我们沿着它艰难前进,结果到了另一个悬崖的边缘,再一次无路可走,我抱歉地带着他们原路返回。传说爪哇人在任何情绪下都会保持微笑。但桑德拉光滑的脸上眉头紧皱。    一个小时后乔治又找到一条小径,往上直通火山,看起来它是唯一的选择。小径沿着一串中空峡谷蜿蜒向前,指向其它火山,很可能最终去向某个山下的村落。就这样,我们走了十几个小峡谷。    大约早上八点,绕过一个山弯,我们先遇到一户人家,再穿过山坡上的松林,爪哇人村庄的红褐色屋顶显露了出来。下午三点,我们蹒跚着与开车的老爹相遇,他的表情既震惊又宽慰,一支27人的搜救队伍围了上来,每个人都上前与我们使劲握手——他们花了二十个小时在山上搜索,刚刚回来,认定我们掉进了莫拉比火山口。成为毒气的又一批受害者。    在一片欢呼声中,我们开始狼吞虎咽地吃起白面包与奶酪,在这场盛大又有点滑稽的宴会上,桑德拉终于露出微笑,并给了我一个拥抱。    我们登上老爹的卡车驶向日惹城,转身仰望莫拉比火山,它的顶峰仍然包裹在变幻莫测的灰色云冠中,梦幻而宁静,犹如一幅最平和的日本水彩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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