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老牛的故事

  亲爱的朋友,让我给你讲一个水牛的故事:那是一只老水牛。我只见过它两次。可是它的故事却长留在我心头。我现在执笔写这个故事的时候,仿拂仍然可以看见它蹒跚的步伐,和它后面跟着的小牛。   我第一次看见它,是很偶然的,那是一九五九年的八月八日上午,我奉命乘军方的直升飞机,到中南部探采访水灾实况。  我绝对没想到我会因此而采访到一个“一个水牛的故事”。水牛是那么平凡的动物,那么笨拙的庞然大物。除非我是傻子,才会想到采访一只水牛的新闻。然而天下事是不可以预料的。  那天,我们的直升飞机到了洪水淹没的灾区上空。  我低头一看,只见下面是一片混浊的,深黄色的洪流,好像是一片大海。以前的平原,房舍都不见了,只有一些树木,破板,和杂物在水中飘浮。遣一片的浊黄色和天边的一片蓝色连在一起,已经分不清那儿是海,那儿是陆地,常然也看不见一个人影。   机上所有的人都没有讲话,默默地,屏息着向下面望,我看见两位空军的眼睛里噙着泪,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勇士的泪。回想是一带昔日的繁盛景象,我也禁不住硬咽了。   驾驶员开始降低高度,水面离我们越来越近,我渐渐可以看清楚多了。我开始打开我的微波无线电话的开关。   “ 喂!喂!T三八七呼叫! ”   我开始向老板呼叫:“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 老板立即回答了:“ 怎么样?”   我把情形大概说了一下。   “怎么啦?”老板问:“你哭啦?怎么声音会发抖呢?听众可不要听你的哭腔!镇静点!把你看到的一切都向听众报告!我们立刻就开始转播了!记着!沉着点!”   我们的直升机已经降到一百公尺的低空,一切的景物都非常清楚。我强抑着激动的心绪,开始报告:   “……我看晃了西螺大桥,它只露出了顶部,这一带的河水很急,洪峰很高,就像大风中的海浪,四周都是滔天的白浪……现在看到一些人了,他们是谁?看不清楚!现在我们向那个方向飞去,……那是一个小山,是什么山?我已经分辨不出来了!到了!到了!啊!那些都是兵士,他们正在抢救洪流中的人,有两位划了一艘小艇,向着一个飘俘在水上的人划过去,那个人抱着一棵树,在水中翻滚着。…兵士们出动了很多橡皮艇,这大概是个工兵部队,……他们救上来不少人!他们都光着背;……他们有的用临时做的木排竹筏去救人…呀!不得了!有一个竹筏给浪冲翻了!救人的和被救的在浪涛中冒上来了几次!糟糕都沉下去了!… … ”   我无法挫制自己,我哭了,我的馨音又震颤了……   “…这两位兵士划着一艘小艇,向着水面上的一个半浮半沉的女人冲过去,他们还牵着一头水牛,那水牛在浪中游着。是的。游着。跟在小艇后面游着…我不知道是是为了什么……啊!那座小山上的人都向我们招手!亲爱的听众!救他们吧!捐出你的衣服和粮食,他们又冷,又饿!……那个女人给救起来了;被拖到小艇上去……不!它太弱了,拖不上去,小艇太小了,是我们在碧潭划船用的那种……怎么办!……那个兵士把水牛牵过去了……另外一个兵土把女人放在水牛背上,对了!真安稳!水牛真安稳!它一动也不动,像一只舰船!女人俯伏在它背上,由两个士兵保护着,向小山游去,啊!好猛的水势!差一点把他们冲散了!……好了好了!他们到了!到了岸边了!水牛爬上去了,那女人仍然在它背上,……水牛现在跪下来了,跪下来了,岸上的人把女人抱下来,一大堆人跑过来,围着那只水牛,水牛一动也不动,人人都摸它的身身体,头部和角,它很驯良,很驯良,它不动,它似乎是累了!这一定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它在参加救生的工作。我们离开它了,很抱歉!我们还要到别的地方去看看,以后也许还有机会看见它……”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这只水牛。可是它给我的印象是那么地深刻,以致於我无法忘掉它。在我第二次再度乘直升飞机去采访的时候,我要求驾驶员再飞到那小山上去找它。但是,再没有看见它了。那时候水势已经退了许多,兵士们都在水里工作,却没有那只牛。   “也许它死了。” 我心里想:“也许因为缺少食物,给杀了吃也说不定!”   我很想降落下去打听一下,可是这种情形之下,特别地关心一只水牛未免是太可笑的。成千成万的炎民正在等待着我们的帮助,千千万万的听众正在等待着我的报导。这时侯,军方已径出动了很多飞机,将食物和药品空投到各处,我们必须报导这些实况。   一个星期以后,我乘着陆军的吉普车,到灾区去采访重建的情形,那时候铁路和大部份的公路都还不通。一路上,我们的车子在泥浆中挣扎前进,我看见兵士们在辛苦地抢修路基,用他们的双手,挥动着圆锹和锄头,成千成万的老百姓也在同样地工作着。在一个地方,我看见巨大的推土机――军方的和非军方的,在推动洪水遣留下来的淤泥。在另一个地方,我看见成千的兵士半截身子淹没在泥浆中,在建造一道临时的桥梁。老百姓赶着一些黄牛,搬着一麻袋一麻袋的砖石或者泥土。看着这些黄牛,我不由得又想起了那只水牛。因为在我第一次的报导中,提到过它,以后电台收到了许多信――大部份是孩子们写来的,都询问它的下落。我必须向这些富有爱心的朋友作一个交代,于是我请驾驶兵向西螺大桥那个方向驶去。   越过了这道远东最长的大桥不久,我看见了那座小山,老远的就见兵士仍在泥潭中工作,老百姓也在帮忙着,也有一群黄牛在驮材料和砖土。这是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西天一片绚烂的彩霞,把一切都照得金黄。在那队黄牛的行列中,忽然显现出来一只此较特殊的动物,特别庞大的灰色的身体,长长的,弯弯的角。驮着几麻袋束西,踏着迟缓的步子,向着泥宁前进,它的后面跟着一只幼小的小牛。   我非常高兴,我想这一定就是它了,究竟人们并没有因为缺少食物而宰杀了它。我们把车子开到山上。我向那个部队长说明来意,他立刻就高兴地说:   “那只老水牛么?每一个人都知道它的故事!这里的每一个老百姓都可以告诉你它的故事,我给你找一人来。”    他用不着找。他的营房里住满了灾民,那些男人都去帮助兵士做工了,女人们在烧饭或整理东西,只有孩子们在玩耍。一听说有人要听老水牛的故事,他们就抢着争着,七嘴八舌说个不休。连部队长都没法子把秩序维持下去,我只好掏出肇记本,记下那些凌乱的片段。回到台北以后,才将它整理出来,当作小说般地在电台播出去。  那天,太阳下山的峙侯,西方的天空上是一簇簇眩目的金霞,照耀得大地一片金黄,就连那乾涸河滩上的卵石也抹了一笔鹅黄。田野里丰满的稻穗掀动了一阵阵、连续不断的金色波浪。田畴间的竹丛也在轻轻地摇动。一拿咿咿哑哑吵着的白鹭在竹梢上轻盈地降落,另一些却缓缓地扇着翅膀飞向山边婀娜的相思树林。   山坡上走下来一队水牛,它们的背上默着牧童,从容地,踏着迟缓的的步子走向归途。在最前面的是一只母牛,特别地个头庞大,可是它的步伐已经龙钟了。一只幼小的水牛跟着它。小牛没有角,大眼晴里的神色天真得和小糜鹿一样。  斜坡走完了以后,老水牛在田埂上摇摇摆摆地踱着,田埂给那金黄的穗浪冲刷着。老水牛越走越慢,不住咬(嚼)路旁的稻穗。可是它并没享受多久,它背上牧童咒骂它了,鞭打它。于是它扬起蹄,一面还不舍地,连根拔起一些稻子,边跑边嚼。小小牛儿“妈妈…”地叫着,一蹦一蹦地跟上去。一阵狂跑之俊,它们就到了家门口。   那是一座典型的台湾农庄,中间是一座红砖黑瓦的正屋,大门开在正中,两边是小小的窗户,都向着正南开着。一进门是一个小客厅,迎面是一道板墙,墙上供着观世音菩窿的圣像,白衣合掌,慈悲地垂目跌坐在莲座上。在神像下面又高又窄的黑漆供桌上,供着水果香花,和香烟袅袅的香炉。旁边贴着一张月份牌,上面画着一个牧童,骑着一头牛,题着“春牛图”三个字。客厅的旁边是一倏走廊,一直通到后面的厨房,卧室的门都开在这道走廊上。这是正屋,在它的两旁还有相对着的两座比较低矮的红瓦土砖房子,是专门做堆放农产品的。三座房子的中间是一片平滑的水泥地,可以晒谷子,也可以供农人一家纳凉谈天。这不是老水牛和它儿子的地方,它们被带到正房的后面,在厨房的后面有一座土转草顶的牛舍。贴邻是一座猪舍,猪猡们在那裏面呼噜呼嗜地叫喊。可是这并不打扰老水牛。它是最能容忍的动物,它给拴在牛舍的柱头上,它顺从地安静地躺下来,默默地度过一夜。它全部的精神都集中在它儿子身上,它舔它的儿子,很温柔地舔它,并且让它吸吮乳房。夜深了,它们就挤在一起,默默地打盹。它们丝毫不知道厨房里正在进行的事――就算听到了也不会明白,它们听不懂,水牛所听得懂的人语只有简单的几个命令。   在厨房里,作了一家之主的农夫在饭桌上发牢骚,说老水牛太老了,拖不动犁,不如把它卖掉。   “太老了!”他说:“再不卖掉,将来更没人要,谁都不要老牛肉。不如趁着这几天空闲些,把它带去卖掉吧。”    “反正也用不着它了!”他的大儿子说:“人家现在都纷纷改用耕耘机了,每一户佃农都可以申请配一部,还要水牛干什么。” 全家都赞成把老水牛卖掉。于是它的命运就决定了。大家都很高兴,因为可以用耕耘极了,就像开汽车那般地就可以耕田,又快又便利。只有牧童是例外,他一点儿也不高典,他听说就要失去他的多年的同伴,心都快碎了。可是他有什么办法呢?他只是个被雇用的孩子。   那天晚上,牧童睡不着,他悄悄地爬起来,偷偷地在厨房偷了一袋豆子,推开牛舍的门,把豆子放在两只牛的面前。   老水牛立刻就惊醒了,它睁着眼晴看看牧童,似乎很茫然。显然完全不懂得它的老朋友的用意。它的眼晴在小煤油灯的光明中闪动着。  那个孩子看见它这样子,心中越发难过了。   “老水牛,如果你懂得,就多吃一点儿吧!”牧童说:“明天老板就要卖你了!你就要燮成血淋淋的肉和骨硕了!”   老水牛并不懂,它显然是不饿,它根本不碰那些显豆子,相反地,它安静地躺着。嘴巴渐渐地开始反刍嚼动胃里的束西。   牧童播摇头,叹口气,把豆子带走了。   第二天早上,屠夫从三裏路以外的市集上来了。看过那头牲口以后,他就和它的主人谈价钱,当着它的面谈。   “ 我最多只能出两千瑰!”屠夫既:“ 它太老了!”   “那不行l!”主人说:“我连本钱都卖不回来,不行!十年前我用一两半金子换同来的,现在:…… ”   “要不是这附近住了许多外省人和阿兵哥,你这头牛就是肥牛我也不买你的!谁吃牛肉?就是两千块!多一块都不行!”   看见屠夫的坚决态度,主人让步了:“ 好吧!卖给你!”   “那么我现在就把它带走!”屠夫说:“今晚就要杀它,明天山上那些阿兵哥做生日,要加菜,正好赶上。”    事情就这么决定了。老水牛静静地望着他们,仿拂努力地去了解他们说些什么话。小牛的耳朵也不住地耸动。我们不知道它们究竟能够听懂多少,不过从它们的那种特别注意的情形看来,显然它们或多或少地意味到有一些不幸的事情。然而,也可以说它们根本不了解,它的留意只是一种本能而已。当它无法了解的时候,就只是茫然地,呆呆地注视着人。   无论这两种猜测那一种是对的,那一种不对;不到一会儿,老水牛就获得机会来了解了。屠夫解下它的绳子,把它牵到外面来。水牛看惯了人类,它或许觉得所有的人类都是善良的,它一定永远不知道人类会为了利益而屠毅它和它的族类。它毫无反抗地任由他牵着走,可是,它却不住地回头看它的小牛。小牛给主人捉住了,不让它跟上去。老水牛似乎惭渐地意识到本身的厄运,呻吟了几声。那边小牛怯生生地在主人的掌握中望着母亲,两只大眼睛中充满了泪水,不住“妈――妈”地叫喊。究竟这是它们都意识到噩运的来临呢?抑或只是一种母子天性在别离时所发出的悲鸣?我们很难猜测。也许两种解释都对。  主人并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他也很难过。  “老水牛啊!”他向那可怜的动物说:“实在不想卖你,但是,我不能养你一辈子,如果你老死了,我那一两金子就永远拿不同来!你实在很可怜,下一辈子再别投胎做水牛吧!我没有法子!” 老水牛翻了翻眼睛看他,它必然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也幸而它听不懂。金钱就是这么样的东西,它可以使一个最善良的人也变成了最残忍的人。无知的生命,像老水牛,决不会像有知的万物之灵那样地为了些与沙石等值的东西去做愚昧的事情。想想看吧!金子的价值究竟是什么?为什么竟比一个善良的生命更重要?   老水牛终於顺从地给牵走了。世世代代都是驯服於人类的水牛族类,很少出现过具有叛逆性的反抗,就是你将斧头向它头上砍下去的时候,它也不会反抗一下的。它们似乎早已安於命运! 主人抱着小牛,一只手拿着那两千块钱,他的眼睛有些湿润了。你能说是鳄鱼的眼泪么? 在另外的一个角落里,小小牧童早就哭了。   老水牛给牵到了屠场里,只等到了晚上就杀。一切都决定了,一切都无可挽回了。这只是千千百百同样命运的牛只之一而已,一切都是那么地平凡。没有什么值得叹息。世界就是矛盾的,我们同情它,可是,假如我们都不杀牲口,我们又那来的肉类可以维生呢?难道我们像印度人那样地,养肥了牛,饿死了人?生命就是这样的!那么地可悲!这是人性和现实衡突的悲剧吧!   老水牛在污秽的屠场里面关着。它安静地躺下来,它不会越狱,凭它的气力,它可以冲倒墙壁,它可以逃。可是它什么企图都没有,也许它是听天由命,也许它还没有想到“死”字上面去。那屠场中的腥臭――都是血和肉的气味,似乎并未能刺激它。它是那么地安静,除了偶而低声地叹息一下之外,它不做别的事。   那天下午,天空中忽然出现了重重叠叠的,黑沉沉的云层,像巨魔般地俯视着大地。这只是很平常的事,没有人想到会发生什么特殊的事,对於这个故事来说,这也不算是一种故意编出来的偶然事件,因为在八月中,差不多天天下午都会有这种现象。大不了下场雨就是。那天下午下雨了。雨点大得很,而且越下越大。天空是一片黑暗,好像天已经坍倒下来。电闪不住地鞭打着大地,雷声隆隆不断地响着。这场雨一直下到入夜,还没有止歇。田里淹了水,路上也给积水盖过了,排水沟在泛滥,一切都停顿了,人们躲在家里,不愿出来。下雨天正是午睡的好天气。屠夫们也睡了。大家都想这场雨在午夜之前必定会停,谁也没想到会有什么灾难发生。   午夜以后,忽然地,有一阵万马奔腾的声音,迅速地,自远而近,很快地就冲到村子里面。有些还没睡着的人,怀着恐惧跑出门外去看,以为又是地震来了。没想到一打开门,五六尺高的浪涛就衡了进来。不到一秒钟,就像小山般地淹没了一切。人们慌乱地奔跑,在水中挣扎,鸡犬猪羊一切牲口都给浪涛卷去,房子也一幢幢地倒坍。很多人在睡梦中给浪卷走,很多人在急流中挣扎不到一会儿,也和垃圾杂物一同飘去了。 在屠场里,我们的老水牛也失了它的镇静常态了。它慌乱地叫喊着,它本能地浮在水面上。(所有的水牛都有游泳的本能,它们的祖先就是在沼泽地区发源的。)它狂喊了一阵,衡出了屠场。   在汹涌的狂流中,它探头向四面看了看,立刻就决定了它的方向,一直向它的故居游过去。也许它认为世上最安全的地方就是“家”――即使是一个出卖了它的家。水牛有一种辨认故居的本能,只要离得不太远,它总能找得到,纵然是在这样的茫茫黑夜之中,它也一样找得到。它虽然老了,但是它的庞大的体力仍然足以使它安然地通过这些狂流。不过,假如只说它是恋家而起回去,恐怕遗是不确的。因为它一路不断地哀叫。这哀叫的声音正是它平常看不到小牛而呼叫的声音。雷声掩盖了它的悲鸣,惨白的电光之中,它浮在水面的头部是那么地渺小。  在另一边,老水牛的主人正在给大水围困着,他的妻子儿子牧童都已经逃到不远的山上去了。只有他抱着一包贵重的东西,牵着那只幼小的小牛,惊慌失措地滞留在被大水淹着的厨房里。水越涨越高了。抱着一大包沉重东西的主人无法游泳。那只小牛又太幼小,它无法负担那么重的重量。它不停地悲叫着:“妈妈!妈妈…… ” 大概无论是什么类型的动物,在急难中都会想到了妈妈吧?   小牛用绝望的声音叫了好一会儿,忽然竖起耳朵,静静地听着什么,然后又更加急促地悲叫了起来,到了后来它的叫喊的声音燮成有节奏的了,虽然很急促,却没有起先那么样惊惶了。它仿佛在和什座声音呼应着。   再过一会儿,农夫听到了老水牛的悲鸣,他不大相信自己的耳朵。然而那的确是真实的,一声比一声清楚,一声比一声接近。的确是老水牛回来了。显然两只牛早就已经彼此听到了呼喊,它们的听觉是很敏锐的,而它们辨别自己亲子的声音的本能也是可惊异的。   就在整个房子快沉到水里的那一刹,那老水牛终於到了。两只牛很快地就聚在一起,它们的高声呼叫变成低声的呼应,小牛已经获得了安全的保证,它紧紧地贴着母亲的身体。主人喜出望外,连忙爬上了老水牛的背上,扳着它的角。   “快走吧!”他说:“快到那边的小山上去!”  老水牛并没有拒绝他,水牛从来不拒绝故主,也不会背叛故主。它不知道仇恨是什么。当然,它也不知道其他的复杂的事情。它顺从地,听着主人的指挥,一直向山边游过去。   它什么也不想,它唯一关心的事情就是它儿子的安全。当小牛紧贴在它身边游着的时候,它觉得安心了。它轻轻地呻叫着,慈爱的声音在隆隆的雷声中虽然是很低沉,却是不可掩盖的。在惨白的电光中,它安稳地直向前游。  骑在它背上的主人流泪了!  是的,他哽咽了!流泪了!   亲爱的朋友,这并不是一个完整的故事,只是一个片段,因为水牛究竟总是水牛,它不可能有像人类的传奇。虽然如此,我仍然认为这是值得向您一提的 。

  亲爱的朋友,让我给你讲一个水牛的故事:那是一只老水牛。我只见过它两次。可是它的故事却长留在我心头。我现在执笔写这个故事的时候,仿拂仍然可以看见它蹒跚的步伐,和它后面跟着的小牛。   我第一次看见它,是很偶然的,那是一九五九年的八月八日上午,我奉命乘军方的直升飞机,到中南部探采访水灾实况。  我绝对没想到我会因此而采访到一个“一个水牛的故事”。水牛是那么平凡的动物,那么笨拙的庞然大物。除非我是傻子,才会想到采访一只水牛的新闻。然而天下事是不可以预料的。  那天,我们的直升飞机到了洪水淹没的灾区上空。  我低头一看,只见下面是一片混浊的,深黄色的洪流,好像是一片大海。以前的平原,房舍都不见了,只有一些树木,破板,和杂物在水中飘浮。遣一片的浊黄色和天边的一片蓝色连在一起,已经分不清那儿是海,那儿是陆地,常然也看不见一个人影。   机上所有的人都没有讲话,默默地,屏息着向下面望,我看见两位空军的眼睛里噙着泪,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勇士的泪。回想是一带昔日的繁盛景象,我也禁不住硬咽了。   驾驶员开始降低高度,水面离我们越来越近,我渐渐可以看清楚多了。我开始打开我的微波无线电话的开关。   “ 喂!喂!T三八七呼叫! ”   我开始向老板呼叫:“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 老板立即回答了:“ 怎么样?”   我把情形大概说了一下。   “怎么啦?”老板问:“你哭啦?怎么声音会发抖呢?听众可不要听你的哭腔!镇静点!把你看到的一切都向听众报告!我们立刻就开始转播了!记着!沉着点!”   我们的直升机已经降到一百公尺的低空,一切的景物都非常清楚。我强抑着激动的心绪,开始报告:   “……我看晃了西螺大桥,它只露出了顶部,这一带的河水很急,洪峰很高,就像大风中的海浪,四周都是滔天的白浪……现在看到一些人了,他们是谁?看不清楚!现在我们向那个方向飞去,……那是一个小山,是什么山?我已经分辨不出来了!到了!到了!啊!那些都是兵士,他们正在抢救洪流中的人,有两位划了一艘小艇,向着一个飘俘在水上的人划过去,那个人抱着一棵树,在水中翻滚着。…兵士们出动了很多橡皮艇,这大概是个工兵部队,……他们救上来不少人!他们都光着背;……他们有的用临时做的木排竹筏去救人…呀!不得了!有一个竹筏给浪冲翻了!救人的和被救的在浪涛中冒上来了几次!糟糕都沉下去了!… … ”   我无法挫制自己,我哭了,我的馨音又震颤了……   “…这两位兵士划着一艘小艇,向着水面上的一个半浮半沉的女人冲过去,他们还牵着一头水牛,那水牛在浪中游着。是的。游着。跟在小艇后面游着…我不知道是是为了什么……啊!那座小山上的人都向我们招手!亲爱的听众!救他们吧!捐出你的衣服和粮食,他们又冷,又饿!……那个女人给救起来了;被拖到小艇上去……不!它太弱了,拖不上去,小艇太小了,是我们在碧潭划船用的那种……怎么办!……那个兵士把水牛牵过去了……另外一个兵土把女人放在水牛背上,对了!真安稳!水牛真安稳!它一动也不动,像一只舰船!女人俯伏在它背上,由两个士兵保护着,向小山游去,啊!好猛的水势!差一点把他们冲散了!……好了好了!他们到了!到了岸边了!水牛爬上去了,那女人仍然在它背上,……水牛现在跪下来了,跪下来了,岸上的人把女人抱下来,一大堆人跑过来,围着那只水牛,水牛一动也不动,人人都摸它的身身体,头部和角,它很驯良,很驯良,它不动,它似乎是累了!这一定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它在参加救生的工作。我们离开它了,很抱歉!我们还要到别的地方去看看,以后也许还有机会看见它……”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这只水牛。可是它给我的印象是那么地深刻,以致於我无法忘掉它。在我第二次再度乘直升飞机去采访的时候,我要求驾驶员再飞到那小山上去找它。但是,再没有看见它了。那时候水势已经退了许多,兵士们都在水里工作,却没有那只牛。   “也许它死了。” 我心里想:“也许因为缺少食物,给杀了吃也说不定!”   我很想降落下去打听一下,可是这种情形之下,特别地关心一只水牛未免是太可笑的。成千成万的炎民正在等待着我们的帮助,千千万万的听众正在等待着我的报导。这时侯,军方已径出动了很多飞机,将食物和药品空投到各处,我们必须报导这些实况。   一个星期以后,我乘着陆军的吉普车,到灾区去采访重建的情形,那时候铁路和大部份的公路都还不通。一路上,我们的车子在泥浆中挣扎前进,我看见兵士们在辛苦地抢修路基,用他们的双手,挥动着圆锹和锄头,成千成万的老百姓也在同样地工作着。在一个地方,我看见巨大的推土机――军方的和非军方的,在推动洪水遣留下来的淤泥。在另一个地方,我看见成千的兵士半截身子淹没在泥浆中,在建造一道临时的桥梁。老百姓赶着一些黄牛,搬着一麻袋一麻袋的砖石或者泥土。看着这些黄牛,我不由得又想起了那只水牛。因为在我第一次的报导中,提到过它,以后电台收到了许多信――大部份是孩子们写来的,都询问它的下落。我必须向这些富有爱心的朋友作一个交代,于是我请驾驶兵向西螺大桥那个方向驶去。   越过了这道远东最长的大桥不久,我看见了那座小山,老远的就见兵士仍在泥潭中工作,老百姓也在帮忙着,也有一群黄牛在驮材料和砖土。这是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西天一片绚烂的彩霞,把一切都照得金黄。在那队黄牛的行列中,忽然显现出来一只此较特殊的动物,特别庞大的灰色的身体,长长的,弯弯的角。驮着几麻袋束西,踏着迟缓的步子,向着泥宁前进,它的后面跟着一只幼小的小牛。   我非常高兴,我想这一定就是它了,究竟人们并没有因为缺少食物而宰杀了它。我们把车子开到山上。我向那个部队长说明来意,他立刻就高兴地说:   “那只老水牛么?每一个人都知道它的故事!这里的每一个老百姓都可以告诉你它的故事,我给你找一人来。”    他用不着找。他的营房里住满了灾民,那些男人都去帮助兵士做工了,女人们在烧饭或整理东西,只有孩子们在玩耍。一听说有人要听老水牛的故事,他们就抢着争着,七嘴八舌说个不休。连部队长都没法子把秩序维持下去,我只好掏出肇记本,记下那些凌乱的片段。回到台北以后,才将它整理出来,当作小说般地在电台播出去。  那天,太阳下山的峙侯,西方的天空上是一簇簇眩目的金霞,照耀得大地一片金黄,就连那乾涸河滩上的卵石也抹了一笔鹅黄。田野里丰满的稻穗掀动了一阵阵、连续不断的金色波浪。田畴间的竹丛也在轻轻地摇动。一拿咿咿哑哑吵着的白鹭在竹梢上轻盈地降落,另一些却缓缓地扇着翅膀飞向山边婀娜的相思树林。   山坡上走下来一队水牛,它们的背上默着牧童,从容地,踏着迟缓的的步子走向归途。在最前面的是一只母牛,特别地个头庞大,可是它的步伐已经龙钟了。一只幼小的水牛跟着它。小牛没有角,大眼晴里的神色天真得和小糜鹿一样。  斜坡走完了以后,老水牛在田埂上摇摇摆摆地踱着,田埂给那金黄的穗浪冲刷着。老水牛越走越慢,不住咬(嚼)路旁的稻穗。可是它并没享受多久,它背上牧童咒骂它了,鞭打它。于是它扬起蹄,一面还不舍地,连根拔起一些稻子,边跑边嚼。小小牛儿“妈妈…”地叫着,一蹦一蹦地跟上去。一阵狂跑之俊,它们就到了家门口。   那是一座典型的台湾农庄,中间是一座红砖黑瓦的正屋,大门开在正中,两边是小小的窗户,都向着正南开着。一进门是一个小客厅,迎面是一道板墙,墙上供着观世音菩窿的圣像,白衣合掌,慈悲地垂目跌坐在莲座上。在神像下面又高又窄的黑漆供桌上,供着水果香花,和香烟袅袅的香炉。旁边贴着一张月份牌,上面画着一个牧童,骑着一头牛,题着“春牛图”三个字。客厅的旁边是一倏走廊,一直通到后面的厨房,卧室的门都开在这道走廊上。这是正屋,在它的两旁还有相对着的两座比较低矮的红瓦土砖房子,是专门做堆放农产品的。三座房子的中间是一片平滑的水泥地,可以晒谷子,也可以供农人一家纳凉谈天。这不是老水牛和它儿子的地方,它们被带到正房的后面,在厨房的后面有一座土转草顶的牛舍。贴邻是一座猪舍,猪猡们在那裏面呼噜呼嗜地叫喊。可是这并不打扰老水牛。它是最能容忍的动物,它给拴在牛舍的柱头上,它顺从地安静地躺下来,默默地度过一夜。它全部的精神都集中在它儿子身上,它舔它的儿子,很温柔地舔它,并且让它吸吮乳房。夜深了,它们就挤在一起,默默地打盹。它们丝毫不知道厨房里正在进行的事――就算听到了也不会明白,它们听不懂,水牛所听得懂的人语只有简单的几个命令。   在厨房里,作了一家之主的农夫在饭桌上发牢骚,说老水牛太老了,拖不动犁,不如把它卖掉。   “太老了!”他说:“再不卖掉,将来更没人要,谁都不要老牛肉。不如趁着这几天空闲些,把它带去卖掉吧。”    “反正也用不着它了!”他的大儿子说:“人家现在都纷纷改用耕耘机了,每一户佃农都可以申请配一部,还要水牛干什么。” 全家都赞成把老水牛卖掉。于是它的命运就决定了。大家都很高兴,因为可以用耕耘极了,就像开汽车那般地就可以耕田,又快又便利。只有牧童是例外,他一点儿也不高典,他听说就要失去他的多年的同伴,心都快碎了。可是他有什么办法呢?他只是个被雇用的孩子。   那天晚上,牧童睡不着,他悄悄地爬起来,偷偷地在厨房偷了一袋豆子,推开牛舍的门,把豆子放在两只牛的面前。   老水牛立刻就惊醒了,它睁着眼晴看看牧童,似乎很茫然。显然完全不懂得它的老朋友的用意。它的眼晴在小煤油灯的光明中闪动着。  那个孩子看见它这样子,心中越发难过了。   “老水牛,如果你懂得,就多吃一点儿吧!”牧童说:“明天老板就要卖你了!你就要燮成血淋淋的肉和骨硕了!”   老水牛并不懂,它显然是不饿,它根本不碰那些显豆子,相反地,它安静地躺着。嘴巴渐渐地开始反刍嚼动胃里的束西。   牧童播摇头,叹口气,把豆子带走了。   第二天早上,屠夫从三裏路以外的市集上来了。看过那头牲口以后,他就和它的主人谈价钱,当着它的面谈。   “ 我最多只能出两千瑰!”屠夫既:“ 它太老了!”   “那不行l!”主人说:“我连本钱都卖不回来,不行!十年前我用一两半金子换同来的,现在:…… ”   “要不是这附近住了许多外省人和阿兵哥,你这头牛就是肥牛我也不买你的!谁吃牛肉?就是两千块!多一块都不行!”   看见屠夫的坚决态度,主人让步了:“ 好吧!卖给你!”   “那么我现在就把它带走!”屠夫说:“今晚就要杀它,明天山上那些阿兵哥做生日,要加菜,正好赶上。”    事情就这么决定了。老水牛静静地望着他们,仿拂努力地去了解他们说些什么话。小牛的耳朵也不住地耸动。我们不知道它们究竟能够听懂多少,不过从它们的那种特别注意的情形看来,显然它们或多或少地意味到有一些不幸的事情。然而,也可以说它们根本不了解,它的留意只是一种本能而已。当它无法了解的时候,就只是茫然地,呆呆地注视着人。   无论这两种猜测那一种是对的,那一种不对;不到一会儿,老水牛就获得机会来了解了。屠夫解下它的绳子,把它牵到外面来。水牛看惯了人类,它或许觉得所有的人类都是善良的,它一定永远不知道人类会为了利益而屠毅它和它的族类。它毫无反抗地任由他牵着走,可是,它却不住地回头看它的小牛。小牛给主人捉住了,不让它跟上去。老水牛似乎惭渐地意识到本身的厄运,呻吟了几声。那边小牛怯生生地在主人的掌握中望着母亲,两只大眼睛中充满了泪水,不住“妈――妈”地叫喊。究竟这是它们都意识到噩运的来临呢?抑或只是一种母子天性在别离时所发出的悲鸣?我们很难猜测。也许两种解释都对。  主人并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他也很难过。  “老水牛啊!”他向那可怜的动物说:“实在不想卖你,但是,我不能养你一辈子,如果你老死了,我那一两金子就永远拿不同来!你实在很可怜,下一辈子再别投胎做水牛吧!我没有法子!” 老水牛翻了翻眼睛看他,它必然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也幸而它听不懂。金钱就是这么样的东西,它可以使一个最善良的人也变成了最残忍的人。无知的生命,像老水牛,决不会像有知的万物之灵那样地为了些与沙石等值的东西去做愚昧的事情。想想看吧!金子的价值究竟是什么?为什么竟比一个善良的生命更重要?   老水牛终於顺从地给牵走了。世世代代都是驯服於人类的水牛族类,很少出现过具有叛逆性的反抗,就是你将斧头向它头上砍下去的时候,它也不会反抗一下的。它们似乎早已安於命运! 主人抱着小牛,一只手拿着那两千块钱,他的眼睛有些湿润了。你能说是鳄鱼的眼泪么? 在另外的一个角落里,小小牧童早就哭了。   老水牛给牵到了屠场里,只等到了晚上就杀。一切都决定了,一切都无可挽回了。这只是千千百百同样命运的牛只之一而已,一切都是那么地平凡。没有什么值得叹息。世界就是矛盾的,我们同情它,可是,假如我们都不杀牲口,我们又那来的肉类可以维生呢?难道我们像印度人那样地,养肥了牛,饿死了人?生命就是这样的!那么地可悲!这是人性和现实衡突的悲剧吧!   老水牛在污秽的屠场里面关着。它安静地躺下来,它不会越狱,凭它的气力,它可以冲倒墙壁,它可以逃。可是它什么企图都没有,也许它是听天由命,也许它还没有想到“死”字上面去。那屠场中的腥臭――都是血和肉的气味,似乎并未能刺激它。它是那么地安静,除了偶而低声地叹息一下之外,它不做别的事。   那天下午,天空中忽然出现了重重叠叠的,黑沉沉的云层,像巨魔般地俯视着大地。这只是很平常的事,没有人想到会发生什么特殊的事,对於这个故事来说,这也不算是一种故意编出来的偶然事件,因为在八月中,差不多天天下午都会有这种现象。大不了下场雨就是。那天下午下雨了。雨点大得很,而且越下越大。天空是一片黑暗,好像天已经坍倒下来。电闪不住地鞭打着大地,雷声隆隆不断地响着。这场雨一直下到入夜,还没有止歇。田里淹了水,路上也给积水盖过了,排水沟在泛滥,一切都停顿了,人们躲在家里,不愿出来。下雨天正是午睡的好天气。屠夫们也睡了。大家都想这场雨在午夜之前必定会停,谁也没想到会有什么灾难发生。   午夜以后,忽然地,有一阵万马奔腾的声音,迅速地,自远而近,很快地就冲到村子里面。有些还没睡着的人,怀着恐惧跑出门外去看,以为又是地震来了。没想到一打开门,五六尺高的浪涛就衡了进来。不到一秒钟,就像小山般地淹没了一切。人们慌乱地奔跑,在水中挣扎,鸡犬猪羊一切牲口都给浪涛卷去,房子也一幢幢地倒坍。很多人在睡梦中给浪卷走,很多人在急流中挣扎不到一会儿,也和垃圾杂物一同飘去了。 在屠场里,我们的老水牛也失了它的镇静常态了。它慌乱地叫喊着,它本能地浮在水面上。(所有的水牛都有游泳的本能,它们的祖先就是在沼泽地区发源的。)它狂喊了一阵,衡出了屠场。   在汹涌的狂流中,它探头向四面看了看,立刻就决定了它的方向,一直向它的故居游过去。也许它认为世上最安全的地方就是“家”――即使是一个出卖了它的家。水牛有一种辨认故居的本能,只要离得不太远,它总能找得到,纵然是在这样的茫茫黑夜之中,它也一样找得到。它虽然老了,但是它的庞大的体力仍然足以使它安然地通过这些狂流。不过,假如只说它是恋家而起回去,恐怕遗是不确的。因为它一路不断地哀叫。这哀叫的声音正是它平常看不到小牛而呼叫的声音。雷声掩盖了它的悲鸣,惨白的电光之中,它浮在水面的头部是那么地渺小。  在另一边,老水牛的主人正在给大水围困着,他的妻子儿子牧童都已经逃到不远的山上去了。只有他抱着一包贵重的东西,牵着那只幼小的小牛,惊慌失措地滞留在被大水淹着的厨房里。水越涨越高了。抱着一大包沉重东西的主人无法游泳。那只小牛又太幼小,它无法负担那么重的重量。它不停地悲叫着:“妈妈!妈妈…… ” 大概无论是什么类型的动物,在急难中都会想到了妈妈吧?   小牛用绝望的声音叫了好一会儿,忽然竖起耳朵,静静地听着什么,然后又更加急促地悲叫了起来,到了后来它的叫喊的声音燮成有节奏的了,虽然很急促,却没有起先那么样惊惶了。它仿佛在和什座声音呼应着。   再过一会儿,农夫听到了老水牛的悲鸣,他不大相信自己的耳朵。然而那的确是真实的,一声比一声清楚,一声比一声接近。的确是老水牛回来了。显然两只牛早就已经彼此听到了呼喊,它们的听觉是很敏锐的,而它们辨别自己亲子的声音的本能也是可惊异的。   就在整个房子快沉到水里的那一刹,那老水牛终於到了。两只牛很快地就聚在一起,它们的高声呼叫变成低声的呼应,小牛已经获得了安全的保证,它紧紧地贴着母亲的身体。主人喜出望外,连忙爬上了老水牛的背上,扳着它的角。   “快走吧!”他说:“快到那边的小山上去!”  老水牛并没有拒绝他,水牛从来不拒绝故主,也不会背叛故主。它不知道仇恨是什么。当然,它也不知道其他的复杂的事情。它顺从地,听着主人的指挥,一直向山边游过去。   它什么也不想,它唯一关心的事情就是它儿子的安全。当小牛紧贴在它身边游着的时候,它觉得安心了。它轻轻地呻叫着,慈爱的声音在隆隆的雷声中虽然是很低沉,却是不可掩盖的。在惨白的电光中,它安稳地直向前游。  骑在它背上的主人流泪了!  是的,他哽咽了!流泪了!   亲爱的朋友,这并不是一个完整的故事,只是一个片段,因为水牛究竟总是水牛,它不可能有像人类的传奇。虽然如此,我仍然认为这是值得向您一提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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