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管笑笑秦风
妇女生活（现代家长） 2010年04期
口述／管笑笑、整理／秦风
人在哪里都会发光
6岁前，我跟母亲在农村生活，而父亲在北京的解放军艺术学院学习，每年寒暑假回来。虽然一年当中只有三个月和他在一起，但我和他没有生疏感。他话不多，又总穿着严肃的军装，但看我的目光总是那么温和。
6岁那年，父母把家从乡下搬到高密县城。到了县城，我家后院依然开了一块菜地，母亲白天在工厂做出纳，闲时就种菜，种的菜不仅自己吃，还送给街坊邻居。父亲每次探亲回来，就帮妈妈锄草、打药、翻地。而我乐于做父亲的小尾巴，跟在他屁股后面跑来跑去，不过我总是帮倒忙，父亲费了半天劲翻松的地，一不注意就又被我踩实了。对此，他并不生气，只是笑笑，叹口气。
我从会认字的时候起，就觊觎父亲的书架。那上面书很多，大部分是文学类的。我不一定都能看懂，但还是一本本地读了下来。因为父亲把大部分的时间都花在看书、写作上，我想像他一样。
虽然父亲专注于自己的事业，但我有什么要求，他是不会拒绝的。
上小学三年级时，我想学骑自行车，缠着父亲教我。于是，他放下手中的活，找了一块空地陪我练习。我坐到车上，两脚离地，感到非常害怕。他双手扶着自行车的后座说：“别怕，眼睛看前面，后面有爸爸，你绝对不会摔倒。”
“你保证不松手？”我还是担心。
“我保证。”父亲坚定地回答。
于是，我有了勇气，用力蹬起来。因为紧张，我越蹬越快，生怕一慢下来就会失去平衡。不知过了多久，我停下来，身后传来父亲粗重的喘气声。一回头，我发现父亲累得满头大汗。他把头偏向一侧，把肩膀抬起来擦拭脸上的汗水，两只手还紧紧抓着自行车的后座。
“爸，你刚才怎么不松手？”看父亲累成那样，我有点心疼。
“我跟你保证过的，一定不会松手。”父亲喘着粗气回答。
1995年，我和母亲离开山东，跟着父亲来到北京。父亲很为我的学业操心，托人把我转入北京最好的中学之一——北大附中。当时正值我初一升初二，父亲怕我跟不上，在正式开学前，专门给我请了家教。
初三上学期，我考了全班第一名，父亲别提有多高兴了，自告奋勇地去开家长会。去之前，他跟母亲讨论要跟老师交流什么。母亲笑着说：“瞧你爸，简直比去国外领奖还兴奋。”对我的学业，父亲就是一个谨小慎微、爱操心、爱唠叨的中年人，他的期待和担忧，跟天下的父母没有两样。他一直希望我上北大或者清华，对此我也充满信心。不过高三时，我走错了一步，让这个期望化成泡影。
当时，学校重理轻文现象严重，我虽然喜欢文科，但还是从众选了理科。我当时有跟自己较劲的意思，一心想突破自己的弱项。没想到，没有兴趣真的学不进去，我心里非常焦躁，而焦躁又极大影响了学习，恶性循环导致后来我成绩平平，离目标越来越远。
整个高三，我都处在一种很“拧”的状态，回到家疲惫不堪，没有好心情。父亲看在眼里，却什么也没说。只是饭桌上，会时不时出现我喜欢吃的菜；炎炎夏日，晚上温习功课，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一盘冰镇西瓜。一天中午，我去食堂吃饭，天下大雨，我正发愁晚上怎么回家，到了教室却发现课桌上放着一把伞。同桌感叹地说：“笑笑，你真幸福，这是你爸给你送的伞！”一时间，一股暖流涌上心头，课桌旁留下的湿鞋印，一定是父亲的。我走到教室门口望着外面，这么大的雨，天地间茫茫一片。父亲从上班的魏公村到我的学校有四站路，想着他在风雨中奔波的样子，我的眼睛湿润了。回到家，父亲照旧趴在案头写作，没有跟我说话，但那个宽厚的背影让我觉得非常温暖。
高考那几天，父亲如临大敌，比我还紧张。虽然我的考场就安排在本校，父亲还是亲自去检视了一番。看考场时，他低着头，猫着腰，找到贴着我准考证号的桌子，用手在桌面上摸摸：“这张桌子够平滑，写字时不会硌到。”说着，还坐在椅子上晃了晃，怕椅子不结实。高考前夜，父亲在家收拾了一个包，书、衣服、药品、食物……凡是能想到的，在那三天可能用得上的东西全都装上，然后和母亲一起送我赶考。为了避免我来回奔波，他提前在校内培训中心订了一个空调房间，距考场只有100米。
高考前夜，我伏案复习，父亲劝我看看电视或者出门转转，我不肯。一直复习到深夜11点，在父亲的反复劝说下我才熄灯，可怎么也睡不着，心里不踏实，一会儿问父亲《墙头马上》是谁的作品，一会儿问高尔基到底是俄国作家还是苏联作家。父亲担心我这般折腾影响睡眠，索性装睡不搭我的话。
迷迷糊糊睡着了，到了凌晨4点，我又醒子。怕吵醒父母，我动作很轻，没想到父亲早醒了，说：“笑笑，怎么起来了？”看着父亲挂着两个黑眼圈，我一阵愧疚，他肯定一夜没睡。
高考三天，父亲每天把我送到红线处；而我从考场出来，在一堆家长中，总能一眼找到父亲。他一见我，就递上水壶，里面是冰镇酸梅汤。看着父亲被晒得黑里透红的脸，我暗暗祈祷：让我考得好一点吧，我多想给爱我的父亲一点慰藉啊！
然而，高考成绩出来，我考得不理想，刚上一本线。在和父母、老师商量后，第一志愿填报了山东大学。我非常沮丧，我们班是尖子班，同学当中考取清华、北大、复旦的不在少数。我的沮丧还在于无法面对父亲，他对我期望很高，他的遗憾比我更甚。不过父亲没有责备我，只是说山东老家亲戚多，有人可以照顾我，他比较放心。开学前，他和母亲一起送我到济南。临别时，他鼓励我说：“笑笑，要好好读书，用心的人在哪里都能发光。”
我像蜷曲的树叶舒展了自己
2000年，我成为山东大学外语学院的一名学生。大学生活让我一下子拥有了充裕的个人空间，我想做一些事情，而第一个进入脑海的就是写小说。
在父亲的熏陶下，我一直喜欢文学，也看了不少书。我不奢望能达到父亲的高度，但写字总归是我做起来较有把握的事。回想高三，像生活在一个黑暗的洞穴里，有太多的情绪需要宣泄。于是，我构思了一个女孩从高三到大学的故事，并融入自己的体验，取书名《一条反刍的狗》，断断续续坚持了一个学期，写了19万字。
我没把这件事告诉父亲，因为觉得自己的作品是幼稚、青涩的，实在没有勇气拿给他看。后来，父亲从母亲那里知道了，主动提出帮我把关。我忐忑不安地把稿子拿给他。他看完后，淡淡地说了句：“还行。”
殊不知，这两个字对我已是莫大的鼓励。他说还行，就是相当不错了。我有了信心，想拿出去投投看，便问父亲投哪个出版社合适，他说：“春风文艺出版社正在出一套校园文学丛书，你去试试。”于是，我把书稿投给春风文艺出版社，后来得以顺利出版。
大学四年，父亲来学校看过我三四次。天冷时，他会提醒我：“垫被有点薄，要不要再给你铺一床？”天热时，他会叮嘱我：“电风扇不能通宵吹，尤其别对着头吹。”然后还要我带他去食堂吃饭，看看伙食如何。他的叮咛、担忧和唠叨，都是发自内心的。抛却名声与光环，我们只是一对寻常父女。
虽说现在通信技术发达，但我总觉得书信往来更质朴，更浪漫。大二时，我突发奇想要给父亲写一封毛笔信，当下就跑到文具店买宣纸。一封几百字的信花费了我一晚上的时间，等墨迹干后，我把厚厚的一封信寄给父亲。父亲被感动得不行，把信一张张贴在客厅的墙壁上，细细品味。每次有客人来，都会惊奇地问墙上贴的是什么，父亲就装出淡然的样子答道：“我女儿给我写的信。”当客人大为羡慕乃至赞叹时，他嘴上不说，心里却按捺不住地得意。
父亲用一种软笔写回信。他的书法水平远在我之上。每次收到父亲来信，展开后看到一行行漂亮的小楷，我都会感到由衷自豪，忍不住拿去向同学们炫耀。
大四时，我被学校保送到清华大学文学院攻读硕士学位。四年前没有完成的梦想，转了一个圈，终于还是实现了。我高兴，为自己，也为父亲。读研的三年里，我的思想慢慢开阔，像一片蜷曲的树叶缓缓地舒展开来。
因为理解，我更爱父母
研究生毕业后，我成为中国劳动关系学院的一名老师。学院有两个校区，一个在北京，一个在河北涿州，我两地跑，一周在家的时间只有两三天，但我尽可能多地陪父母。有时候我们一起去看电影，有时候一起去郊外摘野菜。我们都喜欢大自然，喜欢田园风光，父母尤其爱吃野菜。父亲经常告诉我哪些野菜可以吃，怎么做才好吃。每当我在野地辨认出可食用的野菜，就会兴奋地拿给他看。这个时候的我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回到了我家后院的小菜地。采了野菜回来，父亲会很有兴致地亲自下厨，不大一会儿餐桌上就会有野菜烙饼、野菜盒子。我们全家围着桌子享用自己的劳动成果，其乐融融。有时候，我会买一束花放在家里，让出去散步的父母推门时有一个惊喜；有时候，父亲会在家跟母亲唱上几句京剧。幸福就是这么简单、自然和恬淡，而我总是暗暗感谢上苍，让我如此幸福。
空闲时，我会随父亲出国转转，帮他翻译一些会议文件和英文信件，告诉接待方我们的日程安排。这些年，父亲收到的国际信件基本上都是我来翻译，我也在他的授意下一一回复。父亲学外语很勤奋，并不时向我请教。他不像别的父母那样，觉得向孩子请教是没面子的事。
父亲坚强又温柔，他能用最棒的语言写出最棒的小说，却不善表达自己的爱。不过，我是知道他感情的深厚和浓郁的。一次，我和父亲一起参加活动，父亲发现我稍稍有些驼背，便轻轻推了我一下。这个细微动作，一个有心人看在眼里，觉察出父亲对我的宠爱，对我说：“笑笑，你爸爸很爱你啊。”我立刻知道他所指的是刚才那个小动作，也知道这个动作流露出的父爱。
曾有媒体让我评价父亲，我说他“很好”。其实，这么说我觉得很惭愧，这么好的父亲，只用“很好”两个字来评价，我都觉得不充分。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对父母的感情越发深厚。以前只因为他们是父母才爱他们，现在我多了一份理解去爱他们，理解了以前他们的很多做法都是为了我好。记得上小学时，我非要去看周润发主演的一部电影《赌神》，而母亲觉得里面的人物形象不是黑帮就是流氓，怕对我有不利影响，就是不让我看。现在想来，从小父母就有意规避有可能对我造成负面影响的信息，让我建立起健康的世界观。我一直是个乖乖女，即使在青春期，也没做过什么叛逆的事情。我不觉得这是没个性，相反，我觉得自己的人生平顺，并为此感到快乐和满足。
现在，我有一个相处三年的男友，也许不久之后就要组建自己的家庭。婚姻是需要勇气的，不仅要承受自己的命运，还要承受另一个人的命运，对方的生老病死，你都要去宽容，去照顾。两个不完美的人在一起过日子，身上都有俗的一面，却要彼此宽容地走下去，所以，婚姻维持得好，是可以激发人的美德的。这就是婚姻的伟大之处。我对婚姻的这些理解和信念，完全来自父母的影响。
当我第一次把男友带回家时，父亲对他不冷不热。男友为此很忐忑，偷偷问我：“你爸是不是不喜欢我啊，怎么一个好字都没说？”我“扑哧”笑了：“我做了他20多年的女儿，好不容易才混了一个‘还行’，你来吃一顿饭，就想让他说你‘好’，可能吗？”男友听后也笑了：“是，感情内敛的男人通常比较可靠，这点我跟你爸挺像！”
后来，母亲私下跟我透露，父亲观察了很久，觉得我的男友是可托付之人，而且他相信女儿的眼光。也许从那天起，父亲知道我真的长大了，可以慢慢对我放手了。我也希望自己在各方面的表现更好，更成熟，让父亲更开心，更放心，希望他那双紧紧抓着女儿自行车后座的手，可以放心地松开。
去年，我翻译了库雷西的小说《加百列的礼物》，拿到样书后，我送的第一个人就是父亲。父亲摩挲着书页，一行行地读，说：“你长进了。”表情幸福得像个孩子。
作者：管笑笑秦风
妇女生活（现代家长） 2010年04期
口述／管笑笑、整理／秦风
人在哪里都会发光
6岁前，我跟母亲在农村生活，而父亲在北京的解放军艺术学院学习，每年寒暑假回来。虽然一年当中只有三个月和他在一起，但我和他没有生疏感。他话不多，又总穿着严肃的军装，但看我的目光总是那么温和。
6岁那年，父母把家从乡下搬到高密县城。到了县城，我家后院依然开了一块菜地，母亲白天在工厂做出纳，闲时就种菜，种的菜不仅自己吃，还送给街坊邻居。父亲每次探亲回来，就帮妈妈锄草、打药、翻地。而我乐于做父亲的小尾巴，跟在他屁股后面跑来跑去，不过我总是帮倒忙，父亲费了半天劲翻松的地，一不注意就又被我踩实了。对此，他并不生气，只是笑笑，叹口气。
我从会认字的时候起，就觊觎父亲的书架。那上面书很多，大部分是文学类的。我不一定都能看懂，但还是一本本地读了下来。因为父亲把大部分的时间都花在看书、写作上，我想像他一样。
虽然父亲专注于自己的事业，但我有什么要求，他是不会拒绝的。
上小学三年级时，我想学骑自行车，缠着父亲教我。于是，他放下手中的活，找了一块空地陪我练习。我坐到车上，两脚离地，感到非常害怕。他双手扶着自行车的后座说：“别怕，眼睛看前面，后面有爸爸，你绝对不会摔倒。”
“你保证不松手？”我还是担心。
“我保证。”父亲坚定地回答。
于是，我有了勇气，用力蹬起来。因为紧张，我越蹬越快，生怕一慢下来就会失去平衡。不知过了多久，我停下来，身后传来父亲粗重的喘气声。一回头，我发现父亲累得满头大汗。他把头偏向一侧，把肩膀抬起来擦拭脸上的汗水，两只手还紧紧抓着自行车的后座。
“爸，你刚才怎么不松手？”看父亲累成那样，我有点心疼。
“我跟你保证过的，一定不会松手。”父亲喘着粗气回答。
1995年，我和母亲离开山东，跟着父亲来到北京。父亲很为我的学业操心，托人把我转入北京最好的中学之一——北大附中。当时正值我初一升初二，父亲怕我跟不上，在正式开学前，专门给我请了家教。
初三上学期，我考了全班第一名，父亲别提有多高兴了，自告奋勇地去开家长会。去之前，他跟母亲讨论要跟老师交流什么。母亲笑着说：“瞧你爸，简直比去国外领奖还兴奋。”对我的学业，父亲就是一个谨小慎微、爱操心、爱唠叨的中年人，他的期待和担忧，跟天下的父母没有两样。他一直希望我上北大或者清华，对此我也充满信心。不过高三时，我走错了一步，让这个期望化成泡影。
当时，学校重理轻文现象严重，我虽然喜欢文科，但还是从众选了理科。我当时有跟自己较劲的意思，一心想突破自己的弱项。没想到，没有兴趣真的学不进去，我心里非常焦躁，而焦躁又极大影响了学习，恶性循环导致后来我成绩平平，离目标越来越远。
整个高三，我都处在一种很“拧”的状态，回到家疲惫不堪，没有好心情。父亲看在眼里，却什么也没说。只是饭桌上，会时不时出现我喜欢吃的菜；炎炎夏日，晚上温习功课，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一盘冰镇西瓜。一天中午，我去食堂吃饭，天下大雨，我正发愁晚上怎么回家，到了教室却发现课桌上放着一把伞。同桌感叹地说：“笑笑，你真幸福，这是你爸给你送的伞！”一时间，一股暖流涌上心头，课桌旁留下的湿鞋印，一定是父亲的。我走到教室门口望着外面，这么大的雨，天地间茫茫一片。父亲从上班的魏公村到我的学校有四站路，想着他在风雨中奔波的样子，我的眼睛湿润了。回到家，父亲照旧趴在案头写作，没有跟我说话，但那个宽厚的背影让我觉得非常温暖。
高考那几天，父亲如临大敌，比我还紧张。虽然我的考场就安排在本校，父亲还是亲自去检视了一番。看考场时，他低着头，猫着腰，找到贴着我准考证号的桌子，用手在桌面上摸摸：“这张桌子够平滑，写字时不会硌到。”说着，还坐在椅子上晃了晃，怕椅子不结实。高考前夜，父亲在家收拾了一个包，书、衣服、药品、食物……凡是能想到的，在那三天可能用得上的东西全都装上，然后和母亲一起送我赶考。为了避免我来回奔波，他提前在校内培训中心订了一个空调房间，距考场只有100米。
高考前夜，我伏案复习，父亲劝我看看电视或者出门转转，我不肯。一直复习到深夜11点，在父亲的反复劝说下我才熄灯，可怎么也睡不着，心里不踏实，一会儿问父亲《墙头马上》是谁的作品，一会儿问高尔基到底是俄国作家还是苏联作家。父亲担心我这般折腾影响睡眠，索性装睡不搭我的话。
迷迷糊糊睡着了，到了凌晨4点，我又醒子。怕吵醒父母，我动作很轻，没想到父亲早醒了，说：“笑笑，怎么起来了？”看着父亲挂着两个黑眼圈，我一阵愧疚，他肯定一夜没睡。
高考三天，父亲每天把我送到红线处；而我从考场出来，在一堆家长中，总能一眼找到父亲。他一见我，就递上水壶，里面是冰镇酸梅汤。看着父亲被晒得黑里透红的脸，我暗暗祈祷：让我考得好一点吧，我多想给爱我的父亲一点慰藉啊！
然而，高考成绩出来，我考得不理想，刚上一本线。在和父母、老师商量后，第一志愿填报了山东大学。我非常沮丧，我们班是尖子班，同学当中考取清华、北大、复旦的不在少数。我的沮丧还在于无法面对父亲，他对我期望很高，他的遗憾比我更甚。不过父亲没有责备我，只是说山东老家亲戚多，有人可以照顾我，他比较放心。开学前，他和母亲一起送我到济南。临别时，他鼓励我说：“笑笑，要好好读书，用心的人在哪里都能发光。”
我像蜷曲的树叶舒展了自己
2000年，我成为山东大学外语学院的一名学生。大学生活让我一下子拥有了充裕的个人空间，我想做一些事情，而第一个进入脑海的就是写小说。
在父亲的熏陶下，我一直喜欢文学，也看了不少书。我不奢望能达到父亲的高度，但写字总归是我做起来较有把握的事。回想高三，像生活在一个黑暗的洞穴里，有太多的情绪需要宣泄。于是，我构思了一个女孩从高三到大学的故事，并融入自己的体验，取书名《一条反刍的狗》，断断续续坚持了一个学期，写了19万字。
我没把这件事告诉父亲，因为觉得自己的作品是幼稚、青涩的，实在没有勇气拿给他看。后来，父亲从母亲那里知道了，主动提出帮我把关。我忐忑不安地把稿子拿给他。他看完后，淡淡地说了句：“还行。”
殊不知，这两个字对我已是莫大的鼓励。他说还行，就是相当不错了。我有了信心，想拿出去投投看，便问父亲投哪个出版社合适，他说：“春风文艺出版社正在出一套校园文学丛书，你去试试。”于是，我把书稿投给春风文艺出版社，后来得以顺利出版。
大学四年，父亲来学校看过我三四次。天冷时，他会提醒我：“垫被有点薄，要不要再给你铺一床？”天热时，他会叮嘱我：“电风扇不能通宵吹，尤其别对着头吹。”然后还要我带他去食堂吃饭，看看伙食如何。他的叮咛、担忧和唠叨，都是发自内心的。抛却名声与光环，我们只是一对寻常父女。
虽说现在通信技术发达，但我总觉得书信往来更质朴，更浪漫。大二时，我突发奇想要给父亲写一封毛笔信，当下就跑到文具店买宣纸。一封几百字的信花费了我一晚上的时间，等墨迹干后，我把厚厚的一封信寄给父亲。父亲被感动得不行，把信一张张贴在客厅的墙壁上，细细品味。每次有客人来，都会惊奇地问墙上贴的是什么，父亲就装出淡然的样子答道：“我女儿给我写的信。”当客人大为羡慕乃至赞叹时，他嘴上不说，心里却按捺不住地得意。
父亲用一种软笔写回信。他的书法水平远在我之上。每次收到父亲来信，展开后看到一行行漂亮的小楷，我都会感到由衷自豪，忍不住拿去向同学们炫耀。
大四时，我被学校保送到清华大学文学院攻读硕士学位。四年前没有完成的梦想，转了一个圈，终于还是实现了。我高兴，为自己，也为父亲。读研的三年里，我的思想慢慢开阔，像一片蜷曲的树叶缓缓地舒展开来。
因为理解，我更爱父母
研究生毕业后，我成为中国劳动关系学院的一名老师。学院有两个校区，一个在北京，一个在河北涿州，我两地跑，一周在家的时间只有两三天，但我尽可能多地陪父母。有时候我们一起去看电影，有时候一起去郊外摘野菜。我们都喜欢大自然，喜欢田园风光，父母尤其爱吃野菜。父亲经常告诉我哪些野菜可以吃，怎么做才好吃。每当我在野地辨认出可食用的野菜，就会兴奋地拿给他看。这个时候的我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回到了我家后院的小菜地。采了野菜回来，父亲会很有兴致地亲自下厨，不大一会儿餐桌上就会有野菜烙饼、野菜盒子。我们全家围着桌子享用自己的劳动成果，其乐融融。有时候，我会买一束花放在家里，让出去散步的父母推门时有一个惊喜；有时候，父亲会在家跟母亲唱上几句京剧。幸福就是这么简单、自然和恬淡，而我总是暗暗感谢上苍，让我如此幸福。
空闲时，我会随父亲出国转转，帮他翻译一些会议文件和英文信件，告诉接待方我们的日程安排。这些年，父亲收到的国际信件基本上都是我来翻译，我也在他的授意下一一回复。父亲学外语很勤奋，并不时向我请教。他不像别的父母那样，觉得向孩子请教是没面子的事。
父亲坚强又温柔，他能用最棒的语言写出最棒的小说，却不善表达自己的爱。不过，我是知道他感情的深厚和浓郁的。一次，我和父亲一起参加活动，父亲发现我稍稍有些驼背，便轻轻推了我一下。这个细微动作，一个有心人看在眼里，觉察出父亲对我的宠爱，对我说：“笑笑，你爸爸很爱你啊。”我立刻知道他所指的是刚才那个小动作，也知道这个动作流露出的父爱。
曾有媒体让我评价父亲，我说他“很好”。其实，这么说我觉得很惭愧，这么好的父亲，只用“很好”两个字来评价，我都觉得不充分。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对父母的感情越发深厚。以前只因为他们是父母才爱他们，现在我多了一份理解去爱他们，理解了以前他们的很多做法都是为了我好。记得上小学时，我非要去看周润发主演的一部电影《赌神》，而母亲觉得里面的人物形象不是黑帮就是流氓，怕对我有不利影响，就是不让我看。现在想来，从小父母就有意规避有可能对我造成负面影响的信息，让我建立起健康的世界观。我一直是个乖乖女，即使在青春期，也没做过什么叛逆的事情。我不觉得这是没个性，相反，我觉得自己的人生平顺，并为此感到快乐和满足。
现在，我有一个相处三年的男友，也许不久之后就要组建自己的家庭。婚姻是需要勇气的，不仅要承受自己的命运，还要承受另一个人的命运，对方的生老病死，你都要去宽容，去照顾。两个不完美的人在一起过日子，身上都有俗的一面，却要彼此宽容地走下去，所以，婚姻维持得好，是可以激发人的美德的。这就是婚姻的伟大之处。我对婚姻的这些理解和信念，完全来自父母的影响。
当我第一次把男友带回家时，父亲对他不冷不热。男友为此很忐忑，偷偷问我：“你爸是不是不喜欢我啊，怎么一个好字都没说？”我“扑哧”笑了：“我做了他20多年的女儿，好不容易才混了一个‘还行’，你来吃一顿饭，就想让他说你‘好’，可能吗？”男友听后也笑了：“是，感情内敛的男人通常比较可靠，这点我跟你爸挺像！”
后来，母亲私下跟我透露，父亲观察了很久，觉得我的男友是可托付之人，而且他相信女儿的眼光。也许从那天起，父亲知道我真的长大了，可以慢慢对我放手了。我也希望自己在各方面的表现更好，更成熟，让父亲更开心，更放心，希望他那双紧紧抓着女儿自行车后座的手，可以放心地松开。
去年，我翻译了库雷西的小说《加百列的礼物》，拿到样书后，我送的第一个人就是父亲。父亲摩挲着书页，一行行地读，说：“你长进了。”表情幸福得像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