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古今,和西方式讲究独立生存不同,中国式的生活儿女各个方面都有家长或多或少的参与,我们不能说孰好孰劣,因为中国式的生活方式不是单纯的个体生活,而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家族式生活,所以士子的人生目标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里的家,不是像现在的小家庭,而是一个家族,甚至还有家族与家族之间盘根错节的关系,像《红楼梦》中的四大家族。一个家族出现一个不肖子,不是他个人的问题,会影响到整个家族的命运。中国古代有一种最严重的刑法处置就是株连,株连范围不等。你看这个株连的“株”,就是说一片树叶坏了,会连累到它所在的枝桠,再延伸到所在的树干,乃至整棵树都会被铲除,范围再大一点也许会铲掉一片树林。这是非常可怕的后果。
所以大家族里联姻娶什么样的媳妇嫁什么样的女婿要考虑到方方面面的情况,仅有小儿女之间的爱情是远远不够的。
《红楼梦》第二十五回王熙凤开玩笑要林黛玉做他们家的媳妇,有这样几句话“你给我们家做了媳妇,还亏负你么?你瞧瞧人物儿配不上?门第儿配不上?根基儿家私儿配不上?”这几句其实流露出的信息是,两家联姻除了人物之外,还要考虑到门第和根基家私等综合因素,太过悬殊的话是很难成事的。
今天就讲一个各种不相配而导致悲剧结局的故事——《杜十娘》
故事背景发生在明朝万历二十年间。
为什么要特意强调这个呢?
我们一般说封建礼教这个那个的各种,其实礼教讲究最严厉的朝代就在明朝,特别是程朱理学,虽然在南宋提倡,但真正占领了思想领域的或者说由官方大力提倡的时期是在明朝。别的先不赘言,就说官员嫖妓的问题。官员嫖娼,在唐、宋、元三朝,都不算多大事情,但在明朝,一旦查出后果非常严重,是要丢官的,即使遇到大赦天下,也是永不录用的。所以官员一旦有了这个污点,就很难洗清了。所以一般士子要想在官场上德行清白,是绝不能有这个把柄的。
交代完背景,我们再来看杜十娘的故事。
先看男主角李甲。书中写因为日本关白作乱,侵犯朝鲜,朝鲜国王上表告急,明朝欲发兵相救,但是粮饷不够,有官员提出“暂开纳栗入监之例”,也就是让一些有钱但科考考不上的读书人花钱买个功名,也就是所谓的“监生”,在京城国子监读书。果然有好多富户愿意花钱,其中就有浙江绍兴府人氏李甲,父亲李布政所生三儿,惟甲居长。李甲读书闲余与同乡柳遇春监生同游教坊司院内,与一个名姬相遇,这就是杜十娘。
杜十娘自十三岁破瓜,今一十九岁,七年之内,不知历过了多少公子王孙,一个个情迷意荡,破家荡产而不惜。
一个是从未遇过美色的少年书生,一个是风月场中老手。本来嘛,鸨儿爱钞姐儿爱俏少年爱色,欢场上很正常的时期,可是这两人之间相处时间长了,李甲贪恋杜十娘美色,杜十娘喜欢上了李甲的忠厚志诚,渐渐地处出感情来了,十娘想从良了。但李公子惧怕老爷,不敢应承。
下面的故事就不细说了,十娘倒贴了一百五十两银子赎了身,归途中被李甲转卖给孙富,十娘怒沉百宝箱,香消玉殒了。
现在我们来说说杜十娘悲剧的必然性。
首先李甲的身份。李甲是家中长子,旧时代的家族,长子在家族中要担负起更多的责任,长子娶长媳尤为重要。巴金的《家》中的觉新就是例子。我在讲《红楼梦》时说过,设想如果贾珠活着,有贾珠这么优秀的兄长在前遮风挡雨,贾宝玉就可以做他的富贵闲人,娶林黛玉也不会遇到太大的阻力。一只蝴蝶扇动翅膀,可能在对岸引起一场风暴;贾珠的死,就是那只蝴蝶,彻底改变了贾宝玉的身份和责任,也造成了《红楼梦》中诸多人的悲剧命运。
李甲虽然是个读书人,但是科举不中,靠家里花了大笔的银子才挣了个监生的位子,将来能不能做官还两说,但是家里能花这么大的血本,可见对他寄予厚望,想通过国子监学习之后走上仕途,那就不能在品行上有什么太大的污点。书中屡次写到李甲对父亲的惧怕,可见是严父管教,最起码绝对不允许他自作主张娶亲,更何况是个妓女。
其次李甲的性格。优点是忠厚志诚,缺点是懦弱无能,没有担当。一开始拿着家里给的学费漫手撒钱,没有计划,到后来后手不继,连一百五十两银子都借不到,回乡的路费都是十娘拿出来的,可见他生活上的低能。半路上又把十娘转卖给孙富,可见他并没有从心底里打算要把杜十娘带回家,不说娶妻,只怕让她做妾的念头都很少。
这些问题阅人无数的杜十娘应该是能想到的,但是她为什么还要飞蛾扑火似的坚持这一段感情呢?
杜十娘的生活圈子决定了她的眼光。一般来说,真正的优质男人不大会来到妓院,或者说长期泡在妓院,而经常来妓院的都少有好男人。杜十娘的朋友圈里相对来说矬子里拔将军,像李甲这样的涉世未深还没有完全丧失淳朴本色的的男人已经算是好男人了。杜十娘也知道自己的身份微贱,但她打算用金钱来弥补,她投江之前对李甲道:“妾风尘数年,私有所积,本为终身之计。自遇郎君,山盟海誓,白首不渝。前出都之际,假托众姊妹相赠,箱中韫藏百宝,不下万金。将润色郎君之装,归见父母,或怜妾有心,收佐中馈,得终委托,生死无憾。谁知郎君相信不深,惑于浮议,中道见弃,负妾一片真心。今日当众目之前,开箱出视,使郎君知区区千金,未为难事。妾椟中有玉,恨郎眼内无珠。命之不辰,风尘困瘁,甫得脱离,又遭弃捐。今众人各有耳目,共作证明,妾不负郎君,郎君自负妾耳!”
现在的问题是,既然杜十娘已经打算试图用金钱为自己铺一条进入李甲之家的路,又何必要隐瞒自己的财富实力而考验李甲的真情呢?杜十娘明知李甲此时身无分文,连回家路费都拿不出,而且非常惧怕老父,一年来把家里给的学费生活费用在欢场上,现在又要带着这个欢场女子回家会是一个什么下场,这个后果是李甲承担不起的。李甲对杜十娘不是没有感情,但这一点感情绝对抵消不了不知如何向家里人交代的巨大后果。这时候就需要他们二人合力想办法解决问题,如果杜十娘一开始就拿出哪怕一部分财宝,李甲也就有了抵抗诱惑的胆气,也不至于落得被转卖的下场。
杜十娘的计划也不是完全没有实现的可能,能用金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再说用金钱来解决问题也不失为一个好策略。但杜十娘却偏要用所谓的真情来考验李甲,须知人性是经不住考验的。杜十娘的悲剧固然有李甲负心薄幸的一面,但是她也应该明白,她的身份以及处理问题的方法早已经决定了会有这样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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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古今,和西方式讲究独立生存不同,中国式的生活儿女各个方面都有家长或多或少的参与,我们不能说孰好孰劣,因为中国式的生活方式不是单纯的个体生活,而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家族式生活,所以士子的人生目标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里的家,不是像现在的小家庭,而是一个家族,甚至还有家族与家族之间盘根错节的关系,像《红楼梦》中的四大家族。一个家族出现一个不肖子,不是他个人的问题,会影响到整个家族的命运。中国古代有一种最严重的刑法处置就是株连,株连范围不等。你看这个株连的“株”,就是说一片树叶坏了,会连累到它所在的枝桠,再延伸到所在的树干,乃至整棵树都会被铲除,范围再大一点也许会铲掉一片树林。这是非常可怕的后果。
所以大家族里联姻娶什么样的媳妇嫁什么样的女婿要考虑到方方面面的情况,仅有小儿女之间的爱情是远远不够的。
《红楼梦》第二十五回王熙凤开玩笑要林黛玉做他们家的媳妇,有这样几句话“你给我们家做了媳妇,还亏负你么?你瞧瞧人物儿配不上?门第儿配不上?根基儿家私儿配不上?”这几句其实流露出的信息是,两家联姻除了人物之外,还要考虑到门第和根基家私等综合因素,太过悬殊的话是很难成事的。
今天就讲一个各种不相配而导致悲剧结局的故事——《杜十娘》
故事背景发生在明朝万历二十年间。
为什么要特意强调这个呢?
我们一般说封建礼教这个那个的各种,其实礼教讲究最严厉的朝代就在明朝,特别是程朱理学,虽然在南宋提倡,但真正占领了思想领域的或者说由官方大力提倡的时期是在明朝。别的先不赘言,就说官员嫖妓的问题。官员嫖娼,在唐、宋、元三朝,都不算多大事情,但在明朝,一旦查出后果非常严重,是要丢官的,即使遇到大赦天下,也是永不录用的。所以官员一旦有了这个污点,就很难洗清了。所以一般士子要想在官场上德行清白,是绝不能有这个把柄的。
交代完背景,我们再来看杜十娘的故事。
先看男主角李甲。书中写因为日本关白作乱,侵犯朝鲜,朝鲜国王上表告急,明朝欲发兵相救,但是粮饷不够,有官员提出“暂开纳栗入监之例”,也就是让一些有钱但科考考不上的读书人花钱买个功名,也就是所谓的“监生”,在京城国子监读书。果然有好多富户愿意花钱,其中就有浙江绍兴府人氏李甲,父亲李布政所生三儿,惟甲居长。李甲读书闲余与同乡柳遇春监生同游教坊司院内,与一个名姬相遇,这就是杜十娘。
杜十娘自十三岁破瓜,今一十九岁,七年之内,不知历过了多少公子王孙,一个个情迷意荡,破家荡产而不惜。
一个是从未遇过美色的少年书生,一个是风月场中老手。本来嘛,鸨儿爱钞姐儿爱俏少年爱色,欢场上很正常的时期,可是这两人之间相处时间长了,李甲贪恋杜十娘美色,杜十娘喜欢上了李甲的忠厚志诚,渐渐地处出感情来了,十娘想从良了。但李公子惧怕老爷,不敢应承。
下面的故事就不细说了,十娘倒贴了一百五十两银子赎了身,归途中被李甲转卖给孙富,十娘怒沉百宝箱,香消玉殒了。
现在我们来说说杜十娘悲剧的必然性。
首先李甲的身份。李甲是家中长子,旧时代的家族,长子在家族中要担负起更多的责任,长子娶长媳尤为重要。巴金的《家》中的觉新就是例子。我在讲《红楼梦》时说过,设想如果贾珠活着,有贾珠这么优秀的兄长在前遮风挡雨,贾宝玉就可以做他的富贵闲人,娶林黛玉也不会遇到太大的阻力。一只蝴蝶扇动翅膀,可能在对岸引起一场风暴;贾珠的死,就是那只蝴蝶,彻底改变了贾宝玉的身份和责任,也造成了《红楼梦》中诸多人的悲剧命运。
李甲虽然是个读书人,但是科举不中,靠家里花了大笔的银子才挣了个监生的位子,将来能不能做官还两说,但是家里能花这么大的血本,可见对他寄予厚望,想通过国子监学习之后走上仕途,那就不能在品行上有什么太大的污点。书中屡次写到李甲对父亲的惧怕,可见是严父管教,最起码绝对不允许他自作主张娶亲,更何况是个妓女。
其次李甲的性格。优点是忠厚志诚,缺点是懦弱无能,没有担当。一开始拿着家里给的学费漫手撒钱,没有计划,到后来后手不继,连一百五十两银子都借不到,回乡的路费都是十娘拿出来的,可见他生活上的低能。半路上又把十娘转卖给孙富,可见他并没有从心底里打算要把杜十娘带回家,不说娶妻,只怕让她做妾的念头都很少。
这些问题阅人无数的杜十娘应该是能想到的,但是她为什么还要飞蛾扑火似的坚持这一段感情呢?
杜十娘的生活圈子决定了她的眼光。一般来说,真正的优质男人不大会来到妓院,或者说长期泡在妓院,而经常来妓院的都少有好男人。杜十娘的朋友圈里相对来说矬子里拔将军,像李甲这样的涉世未深还没有完全丧失淳朴本色的的男人已经算是好男人了。杜十娘也知道自己的身份微贱,但她打算用金钱来弥补,她投江之前对李甲道:“妾风尘数年,私有所积,本为终身之计。自遇郎君,山盟海誓,白首不渝。前出都之际,假托众姊妹相赠,箱中韫藏百宝,不下万金。将润色郎君之装,归见父母,或怜妾有心,收佐中馈,得终委托,生死无憾。谁知郎君相信不深,惑于浮议,中道见弃,负妾一片真心。今日当众目之前,开箱出视,使郎君知区区千金,未为难事。妾椟中有玉,恨郎眼内无珠。命之不辰,风尘困瘁,甫得脱离,又遭弃捐。今众人各有耳目,共作证明,妾不负郎君,郎君自负妾耳!”
现在的问题是,既然杜十娘已经打算试图用金钱为自己铺一条进入李甲之家的路,又何必要隐瞒自己的财富实力而考验李甲的真情呢?杜十娘明知李甲此时身无分文,连回家路费都拿不出,而且非常惧怕老父,一年来把家里给的学费生活费用在欢场上,现在又要带着这个欢场女子回家会是一个什么下场,这个后果是李甲承担不起的。李甲对杜十娘不是没有感情,但这一点感情绝对抵消不了不知如何向家里人交代的巨大后果。这时候就需要他们二人合力想办法解决问题,如果杜十娘一开始就拿出哪怕一部分财宝,李甲也就有了抵抗诱惑的胆气,也不至于落得被转卖的下场。
杜十娘的计划也不是完全没有实现的可能,能用金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再说用金钱来解决问题也不失为一个好策略。但杜十娘却偏要用所谓的真情来考验李甲,须知人性是经不住考验的。杜十娘的悲剧固然有李甲负心薄幸的一面,但是她也应该明白,她的身份以及处理问题的方法早已经决定了会有这样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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