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外桃源的非遗舞蹈（三）
■解黎晴
久享盛誉的千古名县——桃源，不仅有“设酒作食”的风土人情，而且还有慈悲悯人的佛法情怀。在世外桃源流传甚广的桃源《瑜珈焰口》手势舞，是桃源民间戏曲和其他民间舞蹈十分重要的动作原型库之一，亦是古老的宗教舞蹈遗存、优秀的湖南民间舞蹈，在湖南民间舞蹈中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待到2006年，桃源瑜珈焰口手势被列入湖南省级非遗名录。
然而，此瑜珈和彼瑜珈的意思却各有千秋。《瑜珈焰口》手势舞是民间流传较广、用以消灾祈福的宗教舞蹈，亦是佛教的学派名称。时下白领阶层钟情的健身瑜珈，均源于古印度，二者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经过长期的发展与融合，其来龙去脉已显得错综复杂，一个词语已拥有多重不同的底蕴。
一
桃源《瑜珈焰口》手势由巫、道、佛三教手谒融合浓缩而成。瑜珈是佛教中的“唯识学派”，尊弥勒为始祖。瑜珈意为“相应”，“正慧能到彼岸，是大菩提最胜方便”，故名“瑜珈”（《显扬圣教说·成瑜珈品》）。“焰口”也叫“面燃”，是佛教中的饿鬼名。相传饿鬼，骨瘦如柴，喉小如针，夜晚见之，口喷火焰，故名“焰口”。《瑜珈焰口》手势，是佛教徒为了不使自己或亡灵变成饿鬼并解除饿鬼痛苦，通常在黄昏时举行求佛祖帮助解脱的仪式。
唐咸亨年间，“瑜珈行派”传入武陵，建德山乾明寺，被封为佛家第五十三福地，并有“瑜珈焰口经书”珍藏于常德府大善寺。
桃源自古以来均在常德的管辖区域内，相距也不过区区二十多公里，佛家法事活动中最核心的内容即瑜珈焰口手势，便很自然地渗透到当地原有的特定手势的手结印契之中。然而，从巫术衍生发展而来的道家思想学说，至汉代张道陵集道教之大成后，更是根深蒂固地统治着各种斋醮祭祷活动。隐逸宗师陶渊明所处的东晋时代已经形成了完备的儒道学说体系，从他的千古绝唱《桃花源记》中便可以强烈地感受到逃避现实的乌托邦理想。
桃源《瑜珈焰口》手势就是在这种流派纷呈、杂糅相济的态势下，逐渐形成了自己完整的构架。由于佛教戒律森严，在进行佛事活动时没有蹦跳的动作，故而主持只能用各种手谒来超度亡灵。在佛事活动中所做的各种手谒，按内容划分，可归纳为准提谒、伏魔谒、金刚谒、奉食谒、莲花谒、三宝谒、五岳谒、五方神谒等十组，共计一百二十八种，其中箴言手诀九十四种，口讼手诀三十四种。它以佛教为本宗，同时，可见中国传统道家的传承痕迹，甚至可觅岁月悠远的楚俗巫风的神秘踪影。佛法认为，佛与众生体性相同，众生假若依法修持手印，口诵真言，心观佛尊，就能即身成佛。也许，人们对此悟得多少并不可知，可知的是生者对逝者的牵挂和追思。
桃源《瑜珈焰口》手势在进行拯饿活动时，主持僧头戴五佛帽，身穿青色圆领袍，斜披红色百佛（一百个黄色绣花罗汉）袈裟，右手指扣佛尘置于左臂，正襟盘坐在香案前，乐队列成顺八字坐于两侧，在主持僧依照传承的规定程式不断变换、表演各种手谒的过程中，有铛、小铃、木鱼、鼓、笙、箫、笛、管、胡琴等为其伴奏，主持僧口诵咒语，双手随唱词节奏，不停地搓摸，其腔调有的类似古曲，有的好像小调，八曲九调一般比较低沉、幽深，节奏徐缓，悠扬中似有渺茫感，以增强现场庄严肃穆的气氛。待念到最后一句时，即献手诀。做完手诀后，一般有三种形式开展拯饥活动——撒斋食，意为拯救陆地上的亡灵；放洋灯，意为上西天成佛；放河灯，意为拯救水鬼。相信来世的人们，在几十数百盏闪烁的灯火中，哀惋地送别亡灵。
二
桃源瑜珈焰口手势自宋初传入以来，逐渐形成的套路已有七百多年的历史，概括起来，有如下几个与地域、历史交织成千丝万缕联系的特征——第一，与桃源民间民俗活动的发生发展一同存在、提高、完善，有很强的融合性与依承性；第二，各组手势源于生活，高度概括，洗炼、利落，具有很强的摹拟性；第三，与流传久远的楚俗巫风攀亲带故，道事习俗相互渗透，具有一定的神秘性和传承性；第四，技巧复杂，做完全套手势必须有从童子功练起的深厚功底，因此，能作为传承的弟子呈倒金字塔形状，也就形成了它的稀有性；第五，它本身包含着不可小视的健身功能，体育活动中的瑜珈功，其雏形基本接近该手势，也使它具有较强的实用性。
桃源瑜珈焰口手势作为原始形态的地方舞蹈最重要的价值，体现在它与桃源民间戏曲及其他民间舞蹈密不可分的联系上。如一套名为“北方世界成就佛”——典型的桃源瑜珈焰口手势，被桃源汉剧中青衣的手势、指法所借用，与丑角旦角逗彩手势表演一一对比，就不难发现它们之间难分彼此。更为奇妙的是桃源地花鼓中的扇子功，竟与桃源瑜珈焰口手势如出一辙，与桃源丝弦《刘铁嘴算命》的手谒功夫亦有异曲同工之妙。残疾人舞《千手观音》的手势，部分从“观音诀”中可以窥见，其持久性、艺术性，源于传承与借鉴，魅力无穷。
桃源瑜珈焰口手势从第一代宗师谭法兴、张超凡到何立中、曾老七，已传承了七代。发扬光大的是黄甲铺镇灵岩寺法派玄妙大师张成林，他生于1920年，系祖传十八代佛门居家和尚，1938年在大善寺师从王果伦学佛经并分派到灵岩寺。张成林表演的《瑜珈焰口》手势绝妙，唱腔优美，颇有造诣。上世纪八十年代，由省、市、县艺术研究的专家对其表演的手势进行了搜录，其表演内容被编入《湖南民族民间舞蹈集成》；是时，中国艺术研究院舞蹈研究所的学者亦来到桃源流传地区收录整理了其中一部分，专家认为，这对研究桃源宗教舞蹈三百余种手势的源流、沿革、演变，以及舞蹈手势的产生、发展，均具有较高的学术价值。
张成林十分得意的当家弟子——刘清元，自幼练习童子功，学习焰口手势各招各式的起、承、转、收及指法的换、弹变化，青少年时期，为求生计，他唱过大筒戏、汉戏、傩戏，打过围鼓，面相清秀、十指纤长、嗓音洪亮的他戏路宽广，极具表演天赋。目前，刘清元是该项目的省级传承人，深谙佛事、道事、巫傩文化活动，他将上述活动手势的做法、缘由加以区别，能有典有据地进行鉴别、解说、表演；尤为难得的是妥善保存了桃源瑜珈焰口手势的全套藏本，还对94个不同手势一一进行了分解表演，使濒危的佛教音乐赞子得以保存流传。
现在，年过古稀的刘清元仍精神矍铄，体态轻盈，说话谦虚，做事诚恳，没有半点高深莫测之感。交谈中，刘清元时常穿插着演示动作，有时轻巧地将无名指从拇指和中指之间穿过去，有时表演一个精彩的亮相。在半米的空间，刘清元两手穿插得体、分合自如，挽指灵巧，弹指刚健，招式奥妙，韵味无穷。让人觉得他不是在做一套固定的手势，而是在舞台上表演。说起自己的这手“绝活”，他认为，在作法事的时候，口诀、手谒和脚印须三者合一，才能达到效果。
刘清元先后带出二十多个徒弟，在黄甲铺等乡镇是一个颇有名气的人物。山里人家一有红白喜事，都会接他上门。“有钱的给点工钱我收，条件差的没有钱我也去，主要是消灾祈福，让人们求得心灵上的宽慰。”刘清元坦言，自己满意的徒弟不多，后代中也没有继承祖业的。还是想带几个好徒弟，今后想办个瑜珈焰口手势舞的培训班，以达到让人锻炼身体、修身养性的目的，学得好的也可以做法师。
作为最古老的艺术之一，笼罩着神秘色彩的宗教舞蹈无疑是文化珍品，值得我们探寻、传承和发扬。庄严的手谒，引领人们思索生死，追问今生来世的因果，超度的是往生的灵魂。也许有人耻其迷信色彩，但这种仪式祝福了所有生者。毕竟，安康始终是普罗大众最朴素的心愿。
世外桃源的非遗舞蹈（三）
■解黎晴
久享盛誉的千古名县——桃源，不仅有“设酒作食”的风土人情，而且还有慈悲悯人的佛法情怀。在世外桃源流传甚广的桃源《瑜珈焰口》手势舞，是桃源民间戏曲和其他民间舞蹈十分重要的动作原型库之一，亦是古老的宗教舞蹈遗存、优秀的湖南民间舞蹈，在湖南民间舞蹈中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待到2006年，桃源瑜珈焰口手势被列入湖南省级非遗名录。
然而，此瑜珈和彼瑜珈的意思却各有千秋。《瑜珈焰口》手势舞是民间流传较广、用以消灾祈福的宗教舞蹈，亦是佛教的学派名称。时下白领阶层钟情的健身瑜珈，均源于古印度，二者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经过长期的发展与融合，其来龙去脉已显得错综复杂，一个词语已拥有多重不同的底蕴。
一
桃源《瑜珈焰口》手势由巫、道、佛三教手谒融合浓缩而成。瑜珈是佛教中的“唯识学派”，尊弥勒为始祖。瑜珈意为“相应”，“正慧能到彼岸，是大菩提最胜方便”，故名“瑜珈”（《显扬圣教说·成瑜珈品》）。“焰口”也叫“面燃”，是佛教中的饿鬼名。相传饿鬼，骨瘦如柴，喉小如针，夜晚见之，口喷火焰，故名“焰口”。《瑜珈焰口》手势，是佛教徒为了不使自己或亡灵变成饿鬼并解除饿鬼痛苦，通常在黄昏时举行求佛祖帮助解脱的仪式。
唐咸亨年间，“瑜珈行派”传入武陵，建德山乾明寺，被封为佛家第五十三福地，并有“瑜珈焰口经书”珍藏于常德府大善寺。
桃源自古以来均在常德的管辖区域内，相距也不过区区二十多公里，佛家法事活动中最核心的内容即瑜珈焰口手势，便很自然地渗透到当地原有的特定手势的手结印契之中。然而，从巫术衍生发展而来的道家思想学说，至汉代张道陵集道教之大成后，更是根深蒂固地统治着各种斋醮祭祷活动。隐逸宗师陶渊明所处的东晋时代已经形成了完备的儒道学说体系，从他的千古绝唱《桃花源记》中便可以强烈地感受到逃避现实的乌托邦理想。
桃源《瑜珈焰口》手势就是在这种流派纷呈、杂糅相济的态势下，逐渐形成了自己完整的构架。由于佛教戒律森严，在进行佛事活动时没有蹦跳的动作，故而主持只能用各种手谒来超度亡灵。在佛事活动中所做的各种手谒，按内容划分，可归纳为准提谒、伏魔谒、金刚谒、奉食谒、莲花谒、三宝谒、五岳谒、五方神谒等十组，共计一百二十八种，其中箴言手诀九十四种，口讼手诀三十四种。它以佛教为本宗，同时，可见中国传统道家的传承痕迹，甚至可觅岁月悠远的楚俗巫风的神秘踪影。佛法认为，佛与众生体性相同，众生假若依法修持手印，口诵真言，心观佛尊，就能即身成佛。也许，人们对此悟得多少并不可知，可知的是生者对逝者的牵挂和追思。
桃源《瑜珈焰口》手势在进行拯饿活动时，主持僧头戴五佛帽，身穿青色圆领袍，斜披红色百佛（一百个黄色绣花罗汉）袈裟，右手指扣佛尘置于左臂，正襟盘坐在香案前，乐队列成顺八字坐于两侧，在主持僧依照传承的规定程式不断变换、表演各种手谒的过程中，有铛、小铃、木鱼、鼓、笙、箫、笛、管、胡琴等为其伴奏，主持僧口诵咒语，双手随唱词节奏，不停地搓摸，其腔调有的类似古曲，有的好像小调，八曲九调一般比较低沉、幽深，节奏徐缓，悠扬中似有渺茫感，以增强现场庄严肃穆的气氛。待念到最后一句时，即献手诀。做完手诀后，一般有三种形式开展拯饥活动——撒斋食，意为拯救陆地上的亡灵；放洋灯，意为上西天成佛；放河灯，意为拯救水鬼。相信来世的人们，在几十数百盏闪烁的灯火中，哀惋地送别亡灵。
二
桃源瑜珈焰口手势自宋初传入以来，逐渐形成的套路已有七百多年的历史，概括起来，有如下几个与地域、历史交织成千丝万缕联系的特征——第一，与桃源民间民俗活动的发生发展一同存在、提高、完善，有很强的融合性与依承性；第二，各组手势源于生活，高度概括，洗炼、利落，具有很强的摹拟性；第三，与流传久远的楚俗巫风攀亲带故，道事习俗相互渗透，具有一定的神秘性和传承性；第四，技巧复杂，做完全套手势必须有从童子功练起的深厚功底，因此，能作为传承的弟子呈倒金字塔形状，也就形成了它的稀有性；第五，它本身包含着不可小视的健身功能，体育活动中的瑜珈功，其雏形基本接近该手势，也使它具有较强的实用性。
桃源瑜珈焰口手势作为原始形态的地方舞蹈最重要的价值，体现在它与桃源民间戏曲及其他民间舞蹈密不可分的联系上。如一套名为“北方世界成就佛”——典型的桃源瑜珈焰口手势，被桃源汉剧中青衣的手势、指法所借用，与丑角旦角逗彩手势表演一一对比，就不难发现它们之间难分彼此。更为奇妙的是桃源地花鼓中的扇子功，竟与桃源瑜珈焰口手势如出一辙，与桃源丝弦《刘铁嘴算命》的手谒功夫亦有异曲同工之妙。残疾人舞《千手观音》的手势，部分从“观音诀”中可以窥见，其持久性、艺术性，源于传承与借鉴，魅力无穷。
桃源瑜珈焰口手势从第一代宗师谭法兴、张超凡到何立中、曾老七，已传承了七代。发扬光大的是黄甲铺镇灵岩寺法派玄妙大师张成林，他生于1920年，系祖传十八代佛门居家和尚，1938年在大善寺师从王果伦学佛经并分派到灵岩寺。张成林表演的《瑜珈焰口》手势绝妙，唱腔优美，颇有造诣。上世纪八十年代，由省、市、县艺术研究的专家对其表演的手势进行了搜录，其表演内容被编入《湖南民族民间舞蹈集成》；是时，中国艺术研究院舞蹈研究所的学者亦来到桃源流传地区收录整理了其中一部分，专家认为，这对研究桃源宗教舞蹈三百余种手势的源流、沿革、演变，以及舞蹈手势的产生、发展，均具有较高的学术价值。
张成林十分得意的当家弟子——刘清元，自幼练习童子功，学习焰口手势各招各式的起、承、转、收及指法的换、弹变化，青少年时期，为求生计，他唱过大筒戏、汉戏、傩戏，打过围鼓，面相清秀、十指纤长、嗓音洪亮的他戏路宽广，极具表演天赋。目前，刘清元是该项目的省级传承人，深谙佛事、道事、巫傩文化活动，他将上述活动手势的做法、缘由加以区别，能有典有据地进行鉴别、解说、表演；尤为难得的是妥善保存了桃源瑜珈焰口手势的全套藏本，还对94个不同手势一一进行了分解表演，使濒危的佛教音乐赞子得以保存流传。
现在，年过古稀的刘清元仍精神矍铄，体态轻盈，说话谦虚，做事诚恳，没有半点高深莫测之感。交谈中，刘清元时常穿插着演示动作，有时轻巧地将无名指从拇指和中指之间穿过去，有时表演一个精彩的亮相。在半米的空间，刘清元两手穿插得体、分合自如，挽指灵巧，弹指刚健，招式奥妙，韵味无穷。让人觉得他不是在做一套固定的手势，而是在舞台上表演。说起自己的这手“绝活”，他认为，在作法事的时候，口诀、手谒和脚印须三者合一，才能达到效果。
刘清元先后带出二十多个徒弟，在黄甲铺等乡镇是一个颇有名气的人物。山里人家一有红白喜事，都会接他上门。“有钱的给点工钱我收，条件差的没有钱我也去，主要是消灾祈福，让人们求得心灵上的宽慰。”刘清元坦言，自己满意的徒弟不多，后代中也没有继承祖业的。还是想带几个好徒弟，今后想办个瑜珈焰口手势舞的培训班，以达到让人锻炼身体、修身养性的目的，学得好的也可以做法师。
作为最古老的艺术之一，笼罩着神秘色彩的宗教舞蹈无疑是文化珍品，值得我们探寻、传承和发扬。庄严的手谒，引领人们思索生死，追问今生来世的因果，超度的是往生的灵魂。也许有人耻其迷信色彩，但这种仪式祝福了所有生者。毕竟，安康始终是普罗大众最朴素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