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长宁(三)

  08   张欣是一位勤奋的好同学,至少在早起这件事儿上,我是甘拜下风。   周三一大早,当她楚楚动人地立在我们楼下时,我和董白白都有点愣神。张欣同学底子本来就比较好,皮肤白嫩细腻,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忽闪忽闪,高鼻小嘴,笑起来还有两颗可爱的小虎牙。而今天,她略施淡妆,一头长发如瀑布般披在肩上,身着一条浅粉色的荷叶花点缀的连衣裙,还真有点“清水出芙蓉,自然去雕饰”的感觉。   我们都有点被惊艳到了。   “还行吧?”张欣同学有点害羞地问。   “啪!”   我们还没有答话,只见一位早起打水的男同学,一头撞到了电线杆上,壶胆碎了一地。   我们三个女生都捂嘴笑了起来。   我和白白抱着昨天新打的论文提纲,带着张欣,风风火火地走进了位于逸夫楼的教室。   不过这次的情形和上次去不太一样,我看了看表,还有五分钟上课,教室里的人却还有大半都没有来。   我和白白本想按照惯例,坐最后一排,却被张欣一阵好说歹说,陪她坐到了第三排。   上课铃声响,顾长熙背着个印着A大字样的旧书包走了进来。   张欣有点激动,掏出包里顾长熙的照片,对照着真人,反复对比一番后,转过来脸对我感慨道:“还是真人帅,学姐,你不知道你们有多幸福。”   我和白白对视一眼,如果她和我们一样,也如此忐忑地坐在这里等着交论文的话,也许就不会再有心情发出这样的感想。   顾长熙放下包后,一扫教室,微微皱了下眉,半开玩笑道:“我今天是不是走错教室了?怎么少了这么多同学?”   不少同学左看看又看看,果真,平日一百五十人的课堂,今天只稀稀拉拉地坐了三十人不到。   我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而张欣更是一脸好奇。   “发生什么事了?有人知道吗?”顾长熙问。   没有人回答。   “那就有些遗憾了,”顾长熙倒也不生气,耸耸肩,边说边从包里掏出一袋沉甸甸的东西来,“我有个朋友上个星期要从瑞士回来,我就让他给我的学生带了点手工巧克力,没来的同学就没有这个福气了,来了的同学咱就多吃点。”   底下有同学鼓起了掌。   “顾老师,”角落里忽然有人举起了手,“顾老师,我们今天下午交图……”   怪不得。   建筑学的教学很有特色,我们的专业课没有考试也没有论文,一个学期前八周和后八周各有一个建筑设计,一般到了快交图的截止期限,大家就会变得非常忙碌,这个现象俗称“赶图”。而赶图一般都会涉及到如下几个字眼:熬夜、通宵,以及逃课。   顾长熙的这门课是大二建筑学的限选课,主力军当然是大二的同学。而今天大二的同学交图,言下之意就是昨晚估计大家都通宵了,而且说不定现在还有不少同学在连轴转,眼都没有合一个。系里对迟交作业的同学很严,设计再好,一旦迟交,期末成绩就会被大打折扣。所以我们宁愿逃课,也要拼死拼活地将设计图交上去,以免拖图被扣分。   所以,今天顾长熙的课就变得门庭稀落了。   我在心里冷笑,顾长熙啊顾长熙,你也有今天。   那说话的同学可能是大二年级的代表,他印堂发黑脸色发青,一看就知没休息好,是硬撑着来上课的。想必昨晚也是一宿没睡。   他旁边还坐着个女生,也是一脸菜色昏昏欲睡的样子。   这个现象并不是某个年级特有,但凡建筑学都会出现这样的状况,而这也是任课老师最痛恨的。   发言的那位同学的话说到一半便没声了,估计是没有胆量再说下去。   外专业的同学都不太明白那位同学未完之话,愣愣地看着顾长熙,等他发话。   顾长熙沉吟稍许,似惋惜道:“这么点儿人,上课也挺没意思的。”   张欣捂着胸,心疼道:“我的心都快碎了。”   顾长熙又用稀松平常的语气道:“既然这样,那今天的课就到这里吧。我们下节课再见。”   我有点吃惊。   被学生放了鸽子,他居然一点都不生气。   底下的同学揣测着老师的用心,不敢相信,也不敢动。   顾长熙倏尔笑了,好脾气地道:“真下课了,同学们可以走了,走时记得拿巧克力。”   十秒钟后,同学开始窸窸窣窣地收拾书本,有两个胆大的女同学走到讲台上,当真拿了两颗巧克力。   “我听说有很多外系的同学来旁听我的课,” 顾长熙若有若无地朝我这里瞄了一眼,温柔地笑问跟前那两名女生,“你们是吗?”   此二人一愣,继而呈现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羞涩地点了点头。   “谢谢你们。”他说。   不公平!我在心里怒号。这是赤裸裸的专业歧视!   对别的专业同学如春风般温暖,对待本专业的同学却如严冬般冷酷!   我们才是交了学费来上建筑学课程的同学!   我们才是上帝!   特别是我!   “白白,”我恨恨地道,“我们是不会稀罕那巧克力的,对吧?”   董白白的身子本来已经起到一半,听见我的话,僵在那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她看看讲台,又看看我,终于一咽口水,重新坐了下来。   “学姐,”张欣主动地站起来,高兴地道,“那我帮你们领了哈!”   不一会儿,教室里的同学走得所剩无几。   我们俩等着交论文,所以拖到了最后。   顾长熙扫了我们俩一眼,却朝那两名大二的同学招招手,示意他们过去。   “带给没来的同学,”顾长熙将剩下的巧克力包好,递给那名男同学,“平时抓点紧,熬夜通宵对身体不好。今天就当给你们放的假。”   男同学顶着黑眼圈,差点热泪盈眶:“谢谢顾老师。”   顾长熙拍拍他的肩:“我也当过学生,你们经历过的我也都经历过,连通几宵了?”   “两宵。”   “你呢?”他问旁边那女生,打趣道,“走路都快睡着了。”   那女生比画了一个数字“三”。   “年轻就是厉害,吃早饭了吗?”   他们俩摇了摇头。   “是回建馆吗?”   他们俩点了点头。   “走吧,”顾长熙朝我和白白招招手,又回头朝他们俩道,“我送你们回去。”   直到从顾长熙的车上下来,我都还有点不敢相信今天的经历。   顾长熙课堂的教室在学校西边的逸夫楼,建筑系馆在学校东边,要是步行的话,大约要20分钟。今天他为了体恤熬夜的同学,居然开车从学校西门出去,绕了一大圈,又从学校的东门进来,将车停到了建馆楼下。   途中还停了车一次,他掏钱,我跑腿,给大二的同学买来了热乎乎的豆浆和包子。   被同学放鸽子不生气就已经很难得了,更难得的是,他居然还把他们给送了回来。   要是换成别的老师,遇到这样明目张胆有预谋地逃课,早就上报教务处了。   我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疼得很,表明我没有做梦。   我心中有些不安,思索着平日里那阴阳怪气的顾长熙今日怎么忽然转了性,变得如此慈眉善目。我甚至可以感受到他的一举一动都散发着圣母般的光环。   这太不正常了。   我忍不住悄悄跟大二的女生打了预防针:“尽量别吃那个巧克力。”   “为什么?”小学妹用充满血丝的眼睛看着我。   “可能过期了,瑞士文,我们都看不懂。”我严肃地说。   下车的时候,我感觉背后有一道诡异的目光。   转身过去,发现董白白满脸不可思议。她看看顾长熙的车,又看看我,眼里闪烁着莫名激动的光芒。还没等我开口,她便一句话噎死了我:“那晚是顾长熙送的你,对不对?”   完了,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   09   无论我跟董白白如何解释我对顾长熙只有阶级敌人般的恨,且此恨比珠穆朗玛峰还高,比贝加尔湖还深,董白白都表示出明确的不相信。   我只差以死明志了。   “没关系的。”董白白说,“现在谈恋爱性别都不是问题了,你又何必拘泥于世人的眼光呢?”   “真不是那样……”我泪眼汪汪。   “好吧。”董白白叹了口气,“我会替你保密的,但结婚时你要免了我的红包。”   我:“……”   好在建筑学概论这门课是一周才一节,这周我已将论文交给了顾长熙。即便他对我有不满,也只能难为他憋在肚子里一周,下周再见了。   其实并不是我不想好好写论文,只是我这个论文从最开始的选题就错了。我昨天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来研究顾长熙借给我的那两本书,看到一半就发自内心地想睡觉。我真想敲开他的脑子看看,他把这两本书借给我,是想显摆自己有文化有品味,还是故意让我为难。   董白白居然还没有良心地说我和顾长熙有点不正常,明明只有他不正常好吗。   在系馆,我碰到了陶青。   这两天院里的电梯坏了,但凡上楼还是下楼都只能走楼梯。后勤部又迟迟不派工作人员来修,学院师生早习惯了电梯,都有些抱怨。   陶青挺着个大肚子,一手拎着一大摞书,一手扶着栏杆,颇有些吃力地慢慢向上走。我快走两步接过她手里的东西:“陶老师,我帮您。”   陶青朝我一笑:“谢谢你,程宁。”   “不客气。”我说,“陶老师,今天有晚课?”   “没有。过两天学校要检查卫生,我来办公室收拾收拾东西。”   寒暄了一阵,我有些担心地看着她的大肚子:“您要是有什么需要,给我们打个电话就成。您看您这费劲的,挺危险的。”   陶青拂汗笑笑:“这电梯要修好了就没事了。”   “您一会儿需要怎么打扫卫生?”我又道,“我这下子没事。”   “也成,稍微擦擦书架,摆摆书,收拾一下就行。”   说话间,就走到了她的办公室。办公室小,东西也不多,三两下就弄完了。就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顾长熙推门进来了。   他先看见我,一愣,再看见书架后露出的半个大肚子,脸上呈现出明了的表情。   “顾老师。”我没骨气地先跟他打招呼。   他冲我点点头:“做清洁?”   陶青听到声音,从书架后走出来:“这不院里要搞卫生吗。你怎么也来了?”   “我从楼下路过,见灯亮着,还以为是走时忘记关了。”   陶青又道:“上次借书那同学是程宁吧,你不在我就让她拿走了。”   顾长熙没说话,只是笑了笑。   陶青摸了摸我的头,开玩笑说:“你没在顾老师的课堂上捣乱吧?”   “没、没有。”我有些紧张地拉了拉衣角,听陶青这口气,顾长熙应该还没有跟她说过我逃课、不好好写论文的事。我心虚地瞅了一眼顾长熙,“哪能啊。”   顾长熙有那么一两秒的时间只看着我不说话,我也眼巴巴地看着他,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我们俩是一对即将要生离死别的情侣。其实我明白,如果要死,那个人也是我。   终于,他眼波含笑,慢慢对陶青道:“程宁啊,挺乖的。”   我松了一口气,算他还有点良心。   陶青也道:“程宁是不错,今天替我拎那么多东西上来,还主动帮我打扫卫生。”   顾长熙一听就笑了,顺口接道:“这么巧,要不帮我也一块收拾了吧?”   我就知道,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陶青老公接走她后,办公室里就只剩下我和顾长熙。   我环顾了一圈,硬邦邦地问:“顾老师,我能做什么?”   顾长熙坐在电脑桌前,盯着屏幕,不停地按着鼠标,抬手指指我跟前的那张小沙发:“其实也没什么事,你把那沙发上收拾收拾,不要的就当垃圾扔了。”   就这点事?   我一下子轻松起来,心情愉悦地收拾沙发。办公室小,沙发也小,上面堆了些杂志,还有些打印过的表格,背面画了些草图。我把杂志归了类,放在书架上,又屁颠屁颠地去倒了垃圾。   “顾老师,干完了。”   顾长熙还是看着屏幕,头也不抬,只嗯了一声。   我看他像是在专心画图的样子,便也没说什么,就背起书包准备离去。   “书都看了吗?”他忽然问。   “差不多吧。”我停下脚步。   “我这两天忙,还没来得及看你写的论文。”他从屏幕前抬起头来,带点促狭地笑道,“书能看懂吗?”   “有点,困难。”我实话实说。   “过来。”他朝我招手。   我挪着步子,不情愿地走过去。   “说实话,那本专著我看着都有些吃力。”他关上电脑,从左手边抽出一本书来,“可是你为什么不把中文翻译的拿过去看呢?”   我瞅了一眼他手中之物,欲哭无泪。   “我那天放了三本书,上面两本是英文原著,下面一本是《天坛》的中文翻译。杂志我想你应该能看懂。只是那本专著有点难,所以我特意给你找了本翻译过的。看来我还吃惊不小,低估了你的英语水平,原来你根本都不需要翻译啊。”   “顾老师……”我哭丧着脸,“您怎么不早说……之前你说两本,我就拿了两本啊……”   顾长熙好笑地看着我:“那书明明就放在一起的,而且,看不懂你为什么不来问我呢?”   我无言以对。   难道我告诉他只有自己脑袋被门夹了才会来找他吗?   “拿去吧。”他将书放到我跟前,看了我一会儿,似有点恨铁不成钢地道,“看样子,这次交的论文也不用看了。”   我咬着唇不知道说什么好。   “程宁。”他忽然道,“陶老师说你是个好孩子,我也相信你是个好孩子。”   “那天下雨,一路上有许多人打着伞从我身旁走过,但是只有你一个人叫住了我,让我这个陌生人跟你打一把伞,这让我很感动。”顾长熙正经地看着我,道,“虽然当时你对我有点不满意,可能到现在也一直对我不满。但我还是要说,你是一个不错的学生,是一个善良聪明、心思细腻的孩子。”   原来那晚他一直记得。   “顾老师。”我心里忽然没了底,有一种真相被拆穿的慌乱,“我没有对你不满。”   顾长熙并不接话,过了一会儿,他又道,“但是我对你有点失望。”   “刚刚陶老师问我的时候,我看你一直看着我,嘴上虽没说话,但我懂你的眼神。我想这样的好孩子,应该再给她一次机会,所以我替你打了马虎眼。但是,一想到这么性格善良的孩子,居然一直逃我的课,论文也不好好写,我就觉得有些痛心。”   我低下头,眼睛盯着脚尖。   顷刻,我听见他轻叹一声:“你都大三了……”   我承认,心里有些东西被触动了。的确,作为一位学生,连续逃课、马虎应付老师写论文,无论怎么说都是不对的。而且老师发现后,一直宅心仁厚,对我循循善诱。虽然软硬兼施,但那都是为了纠正我的学习态度,将我拉到正轨上来。甚至为了我胡编乱造的一个论文题目,还煞费苦心地帮我找资料。   而我却一直耿耿于怀,不能理解老师的良心用苦。   再一想到顾长熙那晚等在楼下送我回学校,大二同学因通宵了不上课也不计较,反而放假让他们休息,心里的愧疚就又多了一份。   这样说来,顾长熙其实是一个好老师。   “顾老师。”我低声道,“我认识到错误了,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顾长熙站起身来,我看到他的脚尖出现在我的视线内。抬起头,见他微微俯视着我,一双眼睛漆黑如墨,沉静深邃。   “您这么做都是为了我好,我不应该敷衍您。”我不敢直视他,低头继续道,“我会改变自己的学习态度的。”   “理解就好。”   “嗯。”我点点头。   “既然这样……”顾长熙笑吟吟地朝我低下头,“我也就给你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我这儿还有几张Cad图纸没画,你这么聪明乖巧的孩子,一定很快就会画完的。”   “抓点紧。”他又柔声补充道,“今晚建院大爷赶人之前交给我。”   说完,又坐回电脑桌前摆弄他的电脑。   我站在原地,眨眨眼睛,不太明白他的话。   “还愣着干吗?”他扬声催促,“我已经发到你的校内邮箱了,快去查收!”   回到宿舍,我发现自己的手心有几道深深的指甲印。   那是过于愤怒却又得不到发泄,只好握着拳头强忍下去的证据。   熄灯后我在床上辗转反侧,更让人心烦的是,今晚一直有个男生在楼下弹吉他,曲调喑哑,声音沙哑。   女生楼下有男生弹吉唱歌本来是挺正常的一件事,但是哥们儿你也看看时间吧,都熄灯了。而且我们宿舍就在三楼,我连他唱歌间隙擤鼻涕的声音都能听见。   我忍了又忍,最后终于醒悟。是可忍,孰不可忍。   于是我冲到阳台上,朝楼下大喊一声:“注意素质,请勿发春!”   一下子安静了。   .   10   前段时间天气还老下雨,一过六月中旬,气温嗖一下就飙上去了。   学校住宿条件挺一般的,许多宿舍都是六人间,有个小阳台,每层楼有公共厕所和水房,没有浴室。   这些条件我们也就忍了,可最关键的是,这么热的天气,宿舍还没有电风扇。没有电风扇我们也忍了,自己花点钱买一个小电风扇吹得了,可关键是学校还要断电!每天晚上十一点,当断电铃声清脆地划破校园的夜空时,我们都忍不住哆嗦一下:与炎热斗争的时刻开始了。   就是在这样炎热的天气下,期末来临了。本打算放假就回家的我,忽然又有了点踟蹰。   事情是这样的。   之前我跟雷一楠提起过,假期想找地方实习。其他同学实习一般都是去设计院,至少两个月。但我的情况又有点特殊,由于外婆在家,我顶多只能做一个月。这样就比较麻烦,大的设计院都不太乐意要我这样的学生。雷一楠是本地人,这方面消息比较灵通,我就让他帮着打听一下。   上周的时候,雷一楠跟我回了信,说他有个亲戚从美国回来,成立了一个建筑事务所,现在缺人手,问我愿不愿意去。时间大约是六月底到八月初的样子。   我有点犹豫,若是答应了,回家就只有大概二十天的样子,但雷一楠又非常及时地补了一句:“待遇很丰厚,按天计算,一天一百二十块,餐补另算。”   我掰着指头算了一下,这样少说也有四千多,差不多能交下一学年的学费了。   于是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11   我开始了挤地铁的上班族生活,每晚回到寝室时,只有董白白的手机还在床铺上发着幽幽的光。   “还没睡?”我问。   “等你呢。”白白翻了个身,支起下巴,“去哪儿疯了,明天第一节有课还回来这么晚。”   “事务所加班。”我解释道,“怎么了?”   “今天在院里碰到顾长熙了。”白白道,“他让我带句话给你。”   “什么?”我听着有种不祥的感觉。   “就让你明天别忘了去上课。”   “哦,吓死我了。”   “哎,小宁,你说顾长熙是不是真的好像对你青睐有加啊?”白白又开始八卦。   “有吗?   “没有吗?”   “有吗?”   “没有吗?”   “你烦不烦,还睡不睡觉了。”   “耶!”   这周是第十六周,学校的最后一个上课周。这也就意味着,明天一过,我就再也不用面对顾长熙的嘴脸了。   想到这件事我就发自心内感到愉悦,早上漱口的时候忍不住哼起了《国际歌》:“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   或许是最后一节课,顾长熙的课堂尤为火爆。我走进教室的时候,甚至可以感受到整个教室溢满了香喷喷的雌激素,无数隐形的粉色爱心在教室的上空飘来荡去。   进门的时候我看到了张欣,她坐在第二排,脸呈花痴状,根本无视我和白白。   八点整,顾长熙准时迈进了教室。   他仍是不紧不慢地迈着步伐,走上讲台。用眼睛一扫底下的学生,似乎略有点吃惊,又带了点满足,笑着跟学生打了个招呼,然后打开电脑。   今天是顾长熙讲的最后一节课,却是我第一次听他的课。   顾长熙上课并不用书,只是将投影机接上电脑后,转过身去,用另一只手在黑板上龙飞凤舞地写下一个单词“Scale”。   “今天我们来谈谈尺度。”他一手插在裤兜里,一边斜靠在讲台边,问,“什么是尺度?”   “距离。”底下有人说。   “尺子。”   “大小。”   “长短。”   “女明星是否一炮而红的衡量标准。”   教室里哄堂大笑。   “有点道理。”他也笑,露出浅浅的梨涡,“这名同学一下子将概念深化了。建筑中,人是不可缺少的衡量标准。”   “没意思!低俗!”我扭头对白白说,却看见白白一只手撑着脸,颇有些陶醉,“以前怎么没发觉他的声音这么好听。”   我一听这口气就觉得不对,提醒她:“论文论文……”   “哦哦……”白白回神,擦掉口水,“真是无趣,我都快睡着了。”   我满意地点点头。   说话间,幕布上投射出来一张图片,是罗马的万神庙。   “罗马万神庙——”顾长熙用激光笔指着屏幕,道,“罗马最古老的建筑之一,也是古罗马建筑的代表作。圆形的平面,穹窿式的屋顶。”   “穹窿顶中央开了一个直径八九米的圆洞,可能寓意着神的世界和人的世界的某种联系。当然……”顾长熙淡淡一笑,“你也可以认为是因为当时技术不够先进,没有办法合上,所以留了个大洞在顶部。”   屏幕上出现了万神庙的内部空间,里面有圆形矩阵排列的神龛,穹窿顶上是一圈圈方形向内凹陷的图案。阳光从洞照进来,照亮空阔的内部,有一种宗教的宁谧气息。   而里面的人,显得格外矮小,大概只有食指那么长。   大家脸上出现恍然大悟的神情。   “所以……”顾长熙走下讲台,将手撑在第一排同学的课桌上,总结道,“刚刚我说人是建筑中不可缺少的衡量尺度,在这幅图上就显而易见。光看图片,不知道大小,而有人在里面,就能知道个大概。同学们在做建筑设计的同时,要充分把握好尺度。”顾长熙话锋一转,笑着一笔带过:“当然,做人,也要把握好尺度。”   第一排的同学把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好像脖子里装着的不是骨头,而是弹簧。   这时候,我看见顾长熙似乎瞄了我一眼,心里立马警觉起来。   顾长熙按了一下激光笔的控制键,万神庙消失,夕阳下的天坛缓缓地出现在投影机上。   不知是因为最近看得太多,人太敏感还是怎么的,我陡然生出一种不妙的感觉。   “天坛。”顾长熙亲切地说道,“明清两代帝王祭祀上天的地方,它也是宗教建筑。但是带给我们的感觉和万神庙比,就大不一样,有没有同学想来谈谈?”   语毕,底下同学清一色地将头一低,动作整齐划一。   我赶紧埋头装成在记笔记。   顾长熙在讲台上踱了两步,忽然道:“我记得有个同学写论文是写的天坛,不知她今天来了没有。”   .   12   我停住手中的笔,墨水开始在白纸上洇开。   白白用余光瞥了我一眼:“冷静,小宁。”   “没来?”顾长熙扫了一眼台下,颇有些惋惜地道:“学校有规定,凡是无故逃课三次以上的同学,就自动算为挂科,我来看看……”   没等他把话说完,我噌的一下站了起来。   白白紧紧地抓住我的手:“别冲动,冲动是魔鬼。”   “哦!原来来了!”顾长熙故做惊讶状,然后微微一笑,慢条斯理地道,“那这位同学主动站了起来,我们就听听她的看法吧。”   全班都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   “对不起。”我梗着脖子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顾长熙笑了,“不知道你站起来做什么?”   心中怒火中烧,我觉得我的胃都气痛了。   “这位同学有点紧张。”顾长熙非常善解人意地道,“来,我们给她点掌声。”   底下掌声哗哗地响了起来。   如果这个时候有两个我,一个我必然是僵直站立,眼神如烈士般视死如归;另外一个我必然是二指指向苍天,一遍又一遍地咒念道:“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小宁。”白白把我的论文递到我眼皮子底下,“好汉不吃眼前亏……”   我瞄了一眼论文,并不接,一扬脑袋鼻孔朝天,道:“顾老师,我没有去过万神庙,更没有去过天坛!”   “没有?”顾长熙更加吃惊了,似是思索道:“我要是没记错的话,第九周的星期三,我带着同学们……”   “去过,去过!”我见他又要翻我逃课的旧账,立马改口。   “去过就好。”顾长熙笑得有点坏,“我其实是想说那天我带着同学们是去的地坛,那里离天坛很近。”   我的胸脯剧烈地起伏着,胃一遍又一遍地绞痛,胃酸直往上涌。   我不说话,眼睛瞪着他,以沉默跟他对峙着。   这个时候,白白忽然站起来:“顾老师,我有话要说。”   顾长熙瞄了眼董白白:“你说。”   “天坛的祈年殿和罗马万神庙在平面上都一样,都是圆形平面。但是因为在尺度、规模和建筑类型用材上不同,带给我们的感觉是不同的。”白白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纸,抬起头来接着道,“但是我觉得最不同的,是它带给我们思想上的冲击和灵魂上的震撼。天坛的面积是故宫面积的四倍大,但是当你行走在里面的时候,却丝毫感受不到这个尺度的巨大。因为天坛建筑只占总面积的四分之一,剩下的,都是种植苍翠挺立的松柏。植物的簇拥,更能衬托出整个建筑的幽静广袤,好像这不是凡俗之物。而是某个未能发现的空间,这个空间不接地气,只存在于天上……   “祈年殿坐落在高六米的白石雕栏环绕的三层汉白玉圆台上,颇有拔地擎天之势,壮观恢弘。三层攒尖式的屋顶层层缩小,屋顶直指青天,仿佛是帝王在认祖归宗……”   董白白歇了一口气,瞄了一眼纸,正准备开口,顾长熙忽然打断了她:“好了,董白白同学,你说得很好。谢谢你。”   董白白维持着口型,看了我一眼,只好坐下。   “程宁同学。”顾长熙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你也坐下吧。”   我仇视着他,一屁股坐回到椅子上。   课间休息的时候,我趴在课桌上,连动都不想动。   “怎么了?”白白摇了摇我,“像只斗败了的公鸡。”   “你才像公鸡!你们全家都是公鸡!”   “说错了!”白白纠正,“是母鸡!”   我干脆别过脸去。   “别气坏了身子。”白白安慰道,“最后两个小时,撑过去,一辈子就再也不会见面了。”   我不想说话。   “不舒服吗?”她问。   “胃都气痛了。”我捂着肚子。   “很痛吗?脸色是有点不好。”   “都怪顾长熙!”我咬牙切齿道,“一而再再而三地让我当众出丑,我一辈子都不会放过他!”   “要不要请个假?”   “我说胃痛他会相信吗?现在离开,更像是战败而逃。”   “有道理!”白白赞同道,“那你准备怎么办?”   “忍一忍吧。”我趴在桌子上,“顾长熙我都忍了,还有什么不能忍的。”   讲台上一直有同学围着顾长熙问这问那的,一副不懂就问勤奋好学的样子。我实在搞不懂为什么顾长熙可以和他们相处融洽,而和我却始终不对盘。   第一次上他的课,我俩的梁子就结下了。他当众让我被低年级的同学笑话,让我颜面扫地。然后我又被请到办公室,受到他法西斯般的威胁,帮他画图,还用那本韦伯在世都看不懂的英文专著刺激我的英语神经。今天,他又在众目睽睽下,对我进行了赤裸裸的调戏、挖苦及讽刺!   想到这里我就激愤难忍,上次在办公室亏我还想跟他和解,真是脑子进水了。   第二节课顾长熙讲了些什么,我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我侧脸趴在桌上,望着窗外,想起可能是昨晚的快餐有问题,加上今天大动肝火,所以才会胃痛。迷迷糊糊中,我感觉课堂上的人又沸腾了起来,虚眼瞧了一下讲台,原来是顾长熙有小礼物要送给大家。   又是小恩小惠!我从心底里鄙视他,有本事你送房子呀!你不搞建筑的吗?!   顾长熙的礼物是一把一米五长白色的小卷尺,可以随身挂在钥匙扣上。他给每位同学都准备了一把,包括来旁听的同学。   这下可不得了了,本来就快执手相看泪眼的同学们,更加舍不得她们心心念念的顾老师了。有个女生在领尺子的时候,泪眼汪汪地看着顾长熙,忽然可怜巴巴地道:“顾老师,我能拥抱一下您吗?”   顾长熙愣了一下,然后很自然地像兄长一般张开了双臂,礼节性地拥抱了一下那位同学,鼓励道:“继续努力。”   那女生哭得更厉害了,活像是被顾长熙非礼了一般。   有人开了头,下面的人就变得非常有默契,每个人领完尺子,都和顾长熙拥抱了一下。   我和白白趁着人多混乱,往教室门口溜。   “程宁学姐。”快溜到门口的时候,张欣叫住我,颇有些奇怪,“你不去领尺子吗?”   “我们一会儿回来再领。”   “回来就没有了!”张欣摇头叹息,一把抓住我的手,走进了人堆。   小姑娘可能是练过的,力气奇大,把我一下子就甩到了顾长熙前面,我听见有同学非常不满我的插队。   面对我的出现,顾长熙倒也没有表现出什么。他一脸和蔼可亲的样子,温和地向我摊开手,好像要给我鼓励。   我望过去,见他舒展着那双好看的眉毛,两眼含笑,面容亲和。嘴角微微扬起,右边脸颊的梨涡若隐若现。   有那么一瞬间,我还真觉得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位充满亲和力以及魅力的老师。但是下一秒,我又立马清醒过来,世人总是被一副好皮囊蒙骗。   就在我准备扭头就走的当下,白白从背后捅了我一下。   我顿时明白,白白是在提醒我,当心“顾魔头”的打击报复。   我两眼含泪,极其抗拒地、缓缓地向前倾着身子,心情如壮士扼腕般悲壮。可就在我刚刚接触到他的时候,我的胃忽然一阵抽搐,有东西忍不住往上涌。于是我伸出的手条件反射般地换了方向,一把推开顾长熙,冲出人群,扶着墙吐了起来。   所有人都愣住了。   偌大的阶梯教室里只剩下我痛苦的呕吐声。   白白一个箭步冲过来,拍着我的背,急急地问:“小宁,你怎么了?”   我做了个手势示意没事,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顾长熙也走了过来,可他来得太巧了,我抬头看了一眼他,一波未平一波起,又翻江倒海地吐起来。   在场的人再次石化。   第二天,我就成了整个学院的名人。   大家都知道,有位同学和顾长熙老师拥抱后,不能自已地吐了。   顾老师过去安抚她,她一看见顾老师,又吐了。   【下期精彩提前看】暑假如期来临,我继续去事务所实习。所里的胡姐居然是顾长熙的师妹,视他为偶像,还翻出他曾经作品给我看,而让我惊讶的是,那副画上的地方居然是我生活了十七年的家乡……

  08   张欣是一位勤奋的好同学,至少在早起这件事儿上,我是甘拜下风。   周三一大早,当她楚楚动人地立在我们楼下时,我和董白白都有点愣神。张欣同学底子本来就比较好,皮肤白嫩细腻,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忽闪忽闪,高鼻小嘴,笑起来还有两颗可爱的小虎牙。而今天,她略施淡妆,一头长发如瀑布般披在肩上,身着一条浅粉色的荷叶花点缀的连衣裙,还真有点“清水出芙蓉,自然去雕饰”的感觉。   我们都有点被惊艳到了。   “还行吧?”张欣同学有点害羞地问。   “啪!”   我们还没有答话,只见一位早起打水的男同学,一头撞到了电线杆上,壶胆碎了一地。   我们三个女生都捂嘴笑了起来。   我和白白抱着昨天新打的论文提纲,带着张欣,风风火火地走进了位于逸夫楼的教室。   不过这次的情形和上次去不太一样,我看了看表,还有五分钟上课,教室里的人却还有大半都没有来。   我和白白本想按照惯例,坐最后一排,却被张欣一阵好说歹说,陪她坐到了第三排。   上课铃声响,顾长熙背着个印着A大字样的旧书包走了进来。   张欣有点激动,掏出包里顾长熙的照片,对照着真人,反复对比一番后,转过来脸对我感慨道:“还是真人帅,学姐,你不知道你们有多幸福。”   我和白白对视一眼,如果她和我们一样,也如此忐忑地坐在这里等着交论文的话,也许就不会再有心情发出这样的感想。   顾长熙放下包后,一扫教室,微微皱了下眉,半开玩笑道:“我今天是不是走错教室了?怎么少了这么多同学?”   不少同学左看看又看看,果真,平日一百五十人的课堂,今天只稀稀拉拉地坐了三十人不到。   我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而张欣更是一脸好奇。   “发生什么事了?有人知道吗?”顾长熙问。   没有人回答。   “那就有些遗憾了,”顾长熙倒也不生气,耸耸肩,边说边从包里掏出一袋沉甸甸的东西来,“我有个朋友上个星期要从瑞士回来,我就让他给我的学生带了点手工巧克力,没来的同学就没有这个福气了,来了的同学咱就多吃点。”   底下有同学鼓起了掌。   “顾老师,”角落里忽然有人举起了手,“顾老师,我们今天下午交图……”   怪不得。   建筑学的教学很有特色,我们的专业课没有考试也没有论文,一个学期前八周和后八周各有一个建筑设计,一般到了快交图的截止期限,大家就会变得非常忙碌,这个现象俗称“赶图”。而赶图一般都会涉及到如下几个字眼:熬夜、通宵,以及逃课。   顾长熙的这门课是大二建筑学的限选课,主力军当然是大二的同学。而今天大二的同学交图,言下之意就是昨晚估计大家都通宵了,而且说不定现在还有不少同学在连轴转,眼都没有合一个。系里对迟交作业的同学很严,设计再好,一旦迟交,期末成绩就会被大打折扣。所以我们宁愿逃课,也要拼死拼活地将设计图交上去,以免拖图被扣分。   所以,今天顾长熙的课就变得门庭稀落了。   我在心里冷笑,顾长熙啊顾长熙,你也有今天。   那说话的同学可能是大二年级的代表,他印堂发黑脸色发青,一看就知没休息好,是硬撑着来上课的。想必昨晚也是一宿没睡。   他旁边还坐着个女生,也是一脸菜色昏昏欲睡的样子。   这个现象并不是某个年级特有,但凡建筑学都会出现这样的状况,而这也是任课老师最痛恨的。   发言的那位同学的话说到一半便没声了,估计是没有胆量再说下去。   外专业的同学都不太明白那位同学未完之话,愣愣地看着顾长熙,等他发话。   顾长熙沉吟稍许,似惋惜道:“这么点儿人,上课也挺没意思的。”   张欣捂着胸,心疼道:“我的心都快碎了。”   顾长熙又用稀松平常的语气道:“既然这样,那今天的课就到这里吧。我们下节课再见。”   我有点吃惊。   被学生放了鸽子,他居然一点都不生气。   底下的同学揣测着老师的用心,不敢相信,也不敢动。   顾长熙倏尔笑了,好脾气地道:“真下课了,同学们可以走了,走时记得拿巧克力。”   十秒钟后,同学开始窸窸窣窣地收拾书本,有两个胆大的女同学走到讲台上,当真拿了两颗巧克力。   “我听说有很多外系的同学来旁听我的课,” 顾长熙若有若无地朝我这里瞄了一眼,温柔地笑问跟前那两名女生,“你们是吗?”   此二人一愣,继而呈现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羞涩地点了点头。   “谢谢你们。”他说。   不公平!我在心里怒号。这是赤裸裸的专业歧视!   对别的专业同学如春风般温暖,对待本专业的同学却如严冬般冷酷!   我们才是交了学费来上建筑学课程的同学!   我们才是上帝!   特别是我!   “白白,”我恨恨地道,“我们是不会稀罕那巧克力的,对吧?”   董白白的身子本来已经起到一半,听见我的话,僵在那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她看看讲台,又看看我,终于一咽口水,重新坐了下来。   “学姐,”张欣主动地站起来,高兴地道,“那我帮你们领了哈!”   不一会儿,教室里的同学走得所剩无几。   我们俩等着交论文,所以拖到了最后。   顾长熙扫了我们俩一眼,却朝那两名大二的同学招招手,示意他们过去。   “带给没来的同学,”顾长熙将剩下的巧克力包好,递给那名男同学,“平时抓点紧,熬夜通宵对身体不好。今天就当给你们放的假。”   男同学顶着黑眼圈,差点热泪盈眶:“谢谢顾老师。”   顾长熙拍拍他的肩:“我也当过学生,你们经历过的我也都经历过,连通几宵了?”   “两宵。”   “你呢?”他问旁边那女生,打趣道,“走路都快睡着了。”   那女生比画了一个数字“三”。   “年轻就是厉害,吃早饭了吗?”   他们俩摇了摇头。   “是回建馆吗?”   他们俩点了点头。   “走吧,”顾长熙朝我和白白招招手,又回头朝他们俩道,“我送你们回去。”   直到从顾长熙的车上下来,我都还有点不敢相信今天的经历。   顾长熙课堂的教室在学校西边的逸夫楼,建筑系馆在学校东边,要是步行的话,大约要20分钟。今天他为了体恤熬夜的同学,居然开车从学校西门出去,绕了一大圈,又从学校的东门进来,将车停到了建馆楼下。   途中还停了车一次,他掏钱,我跑腿,给大二的同学买来了热乎乎的豆浆和包子。   被同学放鸽子不生气就已经很难得了,更难得的是,他居然还把他们给送了回来。   要是换成别的老师,遇到这样明目张胆有预谋地逃课,早就上报教务处了。   我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疼得很,表明我没有做梦。   我心中有些不安,思索着平日里那阴阳怪气的顾长熙今日怎么忽然转了性,变得如此慈眉善目。我甚至可以感受到他的一举一动都散发着圣母般的光环。   这太不正常了。   我忍不住悄悄跟大二的女生打了预防针:“尽量别吃那个巧克力。”   “为什么?”小学妹用充满血丝的眼睛看着我。   “可能过期了,瑞士文,我们都看不懂。”我严肃地说。   下车的时候,我感觉背后有一道诡异的目光。   转身过去,发现董白白满脸不可思议。她看看顾长熙的车,又看看我,眼里闪烁着莫名激动的光芒。还没等我开口,她便一句话噎死了我:“那晚是顾长熙送的你,对不对?”   完了,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   09   无论我跟董白白如何解释我对顾长熙只有阶级敌人般的恨,且此恨比珠穆朗玛峰还高,比贝加尔湖还深,董白白都表示出明确的不相信。   我只差以死明志了。   “没关系的。”董白白说,“现在谈恋爱性别都不是问题了,你又何必拘泥于世人的眼光呢?”   “真不是那样……”我泪眼汪汪。   “好吧。”董白白叹了口气,“我会替你保密的,但结婚时你要免了我的红包。”   我:“……”   好在建筑学概论这门课是一周才一节,这周我已将论文交给了顾长熙。即便他对我有不满,也只能难为他憋在肚子里一周,下周再见了。   其实并不是我不想好好写论文,只是我这个论文从最开始的选题就错了。我昨天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来研究顾长熙借给我的那两本书,看到一半就发自内心地想睡觉。我真想敲开他的脑子看看,他把这两本书借给我,是想显摆自己有文化有品味,还是故意让我为难。   董白白居然还没有良心地说我和顾长熙有点不正常,明明只有他不正常好吗。   在系馆,我碰到了陶青。   这两天院里的电梯坏了,但凡上楼还是下楼都只能走楼梯。后勤部又迟迟不派工作人员来修,学院师生早习惯了电梯,都有些抱怨。   陶青挺着个大肚子,一手拎着一大摞书,一手扶着栏杆,颇有些吃力地慢慢向上走。我快走两步接过她手里的东西:“陶老师,我帮您。”   陶青朝我一笑:“谢谢你,程宁。”   “不客气。”我说,“陶老师,今天有晚课?”   “没有。过两天学校要检查卫生,我来办公室收拾收拾东西。”   寒暄了一阵,我有些担心地看着她的大肚子:“您要是有什么需要,给我们打个电话就成。您看您这费劲的,挺危险的。”   陶青拂汗笑笑:“这电梯要修好了就没事了。”   “您一会儿需要怎么打扫卫生?”我又道,“我这下子没事。”   “也成,稍微擦擦书架,摆摆书,收拾一下就行。”   说话间,就走到了她的办公室。办公室小,东西也不多,三两下就弄完了。就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顾长熙推门进来了。   他先看见我,一愣,再看见书架后露出的半个大肚子,脸上呈现出明了的表情。   “顾老师。”我没骨气地先跟他打招呼。   他冲我点点头:“做清洁?”   陶青听到声音,从书架后走出来:“这不院里要搞卫生吗。你怎么也来了?”   “我从楼下路过,见灯亮着,还以为是走时忘记关了。”   陶青又道:“上次借书那同学是程宁吧,你不在我就让她拿走了。”   顾长熙没说话,只是笑了笑。   陶青摸了摸我的头,开玩笑说:“你没在顾老师的课堂上捣乱吧?”   “没、没有。”我有些紧张地拉了拉衣角,听陶青这口气,顾长熙应该还没有跟她说过我逃课、不好好写论文的事。我心虚地瞅了一眼顾长熙,“哪能啊。”   顾长熙有那么一两秒的时间只看着我不说话,我也眼巴巴地看着他,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我们俩是一对即将要生离死别的情侣。其实我明白,如果要死,那个人也是我。   终于,他眼波含笑,慢慢对陶青道:“程宁啊,挺乖的。”   我松了一口气,算他还有点良心。   陶青也道:“程宁是不错,今天替我拎那么多东西上来,还主动帮我打扫卫生。”   顾长熙一听就笑了,顺口接道:“这么巧,要不帮我也一块收拾了吧?”   我就知道,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陶青老公接走她后,办公室里就只剩下我和顾长熙。   我环顾了一圈,硬邦邦地问:“顾老师,我能做什么?”   顾长熙坐在电脑桌前,盯着屏幕,不停地按着鼠标,抬手指指我跟前的那张小沙发:“其实也没什么事,你把那沙发上收拾收拾,不要的就当垃圾扔了。”   就这点事?   我一下子轻松起来,心情愉悦地收拾沙发。办公室小,沙发也小,上面堆了些杂志,还有些打印过的表格,背面画了些草图。我把杂志归了类,放在书架上,又屁颠屁颠地去倒了垃圾。   “顾老师,干完了。”   顾长熙还是看着屏幕,头也不抬,只嗯了一声。   我看他像是在专心画图的样子,便也没说什么,就背起书包准备离去。   “书都看了吗?”他忽然问。   “差不多吧。”我停下脚步。   “我这两天忙,还没来得及看你写的论文。”他从屏幕前抬起头来,带点促狭地笑道,“书能看懂吗?”   “有点,困难。”我实话实说。   “过来。”他朝我招手。   我挪着步子,不情愿地走过去。   “说实话,那本专著我看着都有些吃力。”他关上电脑,从左手边抽出一本书来,“可是你为什么不把中文翻译的拿过去看呢?”   我瞅了一眼他手中之物,欲哭无泪。   “我那天放了三本书,上面两本是英文原著,下面一本是《天坛》的中文翻译。杂志我想你应该能看懂。只是那本专著有点难,所以我特意给你找了本翻译过的。看来我还吃惊不小,低估了你的英语水平,原来你根本都不需要翻译啊。”   “顾老师……”我哭丧着脸,“您怎么不早说……之前你说两本,我就拿了两本啊……”   顾长熙好笑地看着我:“那书明明就放在一起的,而且,看不懂你为什么不来问我呢?”   我无言以对。   难道我告诉他只有自己脑袋被门夹了才会来找他吗?   “拿去吧。”他将书放到我跟前,看了我一会儿,似有点恨铁不成钢地道,“看样子,这次交的论文也不用看了。”   我咬着唇不知道说什么好。   “程宁。”他忽然道,“陶老师说你是个好孩子,我也相信你是个好孩子。”   “那天下雨,一路上有许多人打着伞从我身旁走过,但是只有你一个人叫住了我,让我这个陌生人跟你打一把伞,这让我很感动。”顾长熙正经地看着我,道,“虽然当时你对我有点不满意,可能到现在也一直对我不满。但我还是要说,你是一个不错的学生,是一个善良聪明、心思细腻的孩子。”   原来那晚他一直记得。   “顾老师。”我心里忽然没了底,有一种真相被拆穿的慌乱,“我没有对你不满。”   顾长熙并不接话,过了一会儿,他又道,“但是我对你有点失望。”   “刚刚陶老师问我的时候,我看你一直看着我,嘴上虽没说话,但我懂你的眼神。我想这样的好孩子,应该再给她一次机会,所以我替你打了马虎眼。但是,一想到这么性格善良的孩子,居然一直逃我的课,论文也不好好写,我就觉得有些痛心。”   我低下头,眼睛盯着脚尖。   顷刻,我听见他轻叹一声:“你都大三了……”   我承认,心里有些东西被触动了。的确,作为一位学生,连续逃课、马虎应付老师写论文,无论怎么说都是不对的。而且老师发现后,一直宅心仁厚,对我循循善诱。虽然软硬兼施,但那都是为了纠正我的学习态度,将我拉到正轨上来。甚至为了我胡编乱造的一个论文题目,还煞费苦心地帮我找资料。   而我却一直耿耿于怀,不能理解老师的良心用苦。   再一想到顾长熙那晚等在楼下送我回学校,大二同学因通宵了不上课也不计较,反而放假让他们休息,心里的愧疚就又多了一份。   这样说来,顾长熙其实是一个好老师。   “顾老师。”我低声道,“我认识到错误了,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顾长熙站起身来,我看到他的脚尖出现在我的视线内。抬起头,见他微微俯视着我,一双眼睛漆黑如墨,沉静深邃。   “您这么做都是为了我好,我不应该敷衍您。”我不敢直视他,低头继续道,“我会改变自己的学习态度的。”   “理解就好。”   “嗯。”我点点头。   “既然这样……”顾长熙笑吟吟地朝我低下头,“我也就给你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我这儿还有几张Cad图纸没画,你这么聪明乖巧的孩子,一定很快就会画完的。”   “抓点紧。”他又柔声补充道,“今晚建院大爷赶人之前交给我。”   说完,又坐回电脑桌前摆弄他的电脑。   我站在原地,眨眨眼睛,不太明白他的话。   “还愣着干吗?”他扬声催促,“我已经发到你的校内邮箱了,快去查收!”   回到宿舍,我发现自己的手心有几道深深的指甲印。   那是过于愤怒却又得不到发泄,只好握着拳头强忍下去的证据。   熄灯后我在床上辗转反侧,更让人心烦的是,今晚一直有个男生在楼下弹吉他,曲调喑哑,声音沙哑。   女生楼下有男生弹吉唱歌本来是挺正常的一件事,但是哥们儿你也看看时间吧,都熄灯了。而且我们宿舍就在三楼,我连他唱歌间隙擤鼻涕的声音都能听见。   我忍了又忍,最后终于醒悟。是可忍,孰不可忍。   于是我冲到阳台上,朝楼下大喊一声:“注意素质,请勿发春!”   一下子安静了。   .   10   前段时间天气还老下雨,一过六月中旬,气温嗖一下就飙上去了。   学校住宿条件挺一般的,许多宿舍都是六人间,有个小阳台,每层楼有公共厕所和水房,没有浴室。   这些条件我们也就忍了,可最关键的是,这么热的天气,宿舍还没有电风扇。没有电风扇我们也忍了,自己花点钱买一个小电风扇吹得了,可关键是学校还要断电!每天晚上十一点,当断电铃声清脆地划破校园的夜空时,我们都忍不住哆嗦一下:与炎热斗争的时刻开始了。   就是在这样炎热的天气下,期末来临了。本打算放假就回家的我,忽然又有了点踟蹰。   事情是这样的。   之前我跟雷一楠提起过,假期想找地方实习。其他同学实习一般都是去设计院,至少两个月。但我的情况又有点特殊,由于外婆在家,我顶多只能做一个月。这样就比较麻烦,大的设计院都不太乐意要我这样的学生。雷一楠是本地人,这方面消息比较灵通,我就让他帮着打听一下。   上周的时候,雷一楠跟我回了信,说他有个亲戚从美国回来,成立了一个建筑事务所,现在缺人手,问我愿不愿意去。时间大约是六月底到八月初的样子。   我有点犹豫,若是答应了,回家就只有大概二十天的样子,但雷一楠又非常及时地补了一句:“待遇很丰厚,按天计算,一天一百二十块,餐补另算。”   我掰着指头算了一下,这样少说也有四千多,差不多能交下一学年的学费了。   于是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11   我开始了挤地铁的上班族生活,每晚回到寝室时,只有董白白的手机还在床铺上发着幽幽的光。   “还没睡?”我问。   “等你呢。”白白翻了个身,支起下巴,“去哪儿疯了,明天第一节有课还回来这么晚。”   “事务所加班。”我解释道,“怎么了?”   “今天在院里碰到顾长熙了。”白白道,“他让我带句话给你。”   “什么?”我听着有种不祥的感觉。   “就让你明天别忘了去上课。”   “哦,吓死我了。”   “哎,小宁,你说顾长熙是不是真的好像对你青睐有加啊?”白白又开始八卦。   “有吗?   “没有吗?”   “有吗?”   “没有吗?”   “你烦不烦,还睡不睡觉了。”   “耶!”   这周是第十六周,学校的最后一个上课周。这也就意味着,明天一过,我就再也不用面对顾长熙的嘴脸了。   想到这件事我就发自心内感到愉悦,早上漱口的时候忍不住哼起了《国际歌》:“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   或许是最后一节课,顾长熙的课堂尤为火爆。我走进教室的时候,甚至可以感受到整个教室溢满了香喷喷的雌激素,无数隐形的粉色爱心在教室的上空飘来荡去。   进门的时候我看到了张欣,她坐在第二排,脸呈花痴状,根本无视我和白白。   八点整,顾长熙准时迈进了教室。   他仍是不紧不慢地迈着步伐,走上讲台。用眼睛一扫底下的学生,似乎略有点吃惊,又带了点满足,笑着跟学生打了个招呼,然后打开电脑。   今天是顾长熙讲的最后一节课,却是我第一次听他的课。   顾长熙上课并不用书,只是将投影机接上电脑后,转过身去,用另一只手在黑板上龙飞凤舞地写下一个单词“Scale”。   “今天我们来谈谈尺度。”他一手插在裤兜里,一边斜靠在讲台边,问,“什么是尺度?”   “距离。”底下有人说。   “尺子。”   “大小。”   “长短。”   “女明星是否一炮而红的衡量标准。”   教室里哄堂大笑。   “有点道理。”他也笑,露出浅浅的梨涡,“这名同学一下子将概念深化了。建筑中,人是不可缺少的衡量标准。”   “没意思!低俗!”我扭头对白白说,却看见白白一只手撑着脸,颇有些陶醉,“以前怎么没发觉他的声音这么好听。”   我一听这口气就觉得不对,提醒她:“论文论文……”   “哦哦……”白白回神,擦掉口水,“真是无趣,我都快睡着了。”   我满意地点点头。   说话间,幕布上投射出来一张图片,是罗马的万神庙。   “罗马万神庙——”顾长熙用激光笔指着屏幕,道,“罗马最古老的建筑之一,也是古罗马建筑的代表作。圆形的平面,穹窿式的屋顶。”   “穹窿顶中央开了一个直径八九米的圆洞,可能寓意着神的世界和人的世界的某种联系。当然……”顾长熙淡淡一笑,“你也可以认为是因为当时技术不够先进,没有办法合上,所以留了个大洞在顶部。”   屏幕上出现了万神庙的内部空间,里面有圆形矩阵排列的神龛,穹窿顶上是一圈圈方形向内凹陷的图案。阳光从洞照进来,照亮空阔的内部,有一种宗教的宁谧气息。   而里面的人,显得格外矮小,大概只有食指那么长。   大家脸上出现恍然大悟的神情。   “所以……”顾长熙走下讲台,将手撑在第一排同学的课桌上,总结道,“刚刚我说人是建筑中不可缺少的衡量尺度,在这幅图上就显而易见。光看图片,不知道大小,而有人在里面,就能知道个大概。同学们在做建筑设计的同时,要充分把握好尺度。”顾长熙话锋一转,笑着一笔带过:“当然,做人,也要把握好尺度。”   第一排的同学把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好像脖子里装着的不是骨头,而是弹簧。   这时候,我看见顾长熙似乎瞄了我一眼,心里立马警觉起来。   顾长熙按了一下激光笔的控制键,万神庙消失,夕阳下的天坛缓缓地出现在投影机上。   不知是因为最近看得太多,人太敏感还是怎么的,我陡然生出一种不妙的感觉。   “天坛。”顾长熙亲切地说道,“明清两代帝王祭祀上天的地方,它也是宗教建筑。但是带给我们的感觉和万神庙比,就大不一样,有没有同学想来谈谈?”   语毕,底下同学清一色地将头一低,动作整齐划一。   我赶紧埋头装成在记笔记。   顾长熙在讲台上踱了两步,忽然道:“我记得有个同学写论文是写的天坛,不知她今天来了没有。”   .   12   我停住手中的笔,墨水开始在白纸上洇开。   白白用余光瞥了我一眼:“冷静,小宁。”   “没来?”顾长熙扫了一眼台下,颇有些惋惜地道:“学校有规定,凡是无故逃课三次以上的同学,就自动算为挂科,我来看看……”   没等他把话说完,我噌的一下站了起来。   白白紧紧地抓住我的手:“别冲动,冲动是魔鬼。”   “哦!原来来了!”顾长熙故做惊讶状,然后微微一笑,慢条斯理地道,“那这位同学主动站了起来,我们就听听她的看法吧。”   全班都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   “对不起。”我梗着脖子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顾长熙笑了,“不知道你站起来做什么?”   心中怒火中烧,我觉得我的胃都气痛了。   “这位同学有点紧张。”顾长熙非常善解人意地道,“来,我们给她点掌声。”   底下掌声哗哗地响了起来。   如果这个时候有两个我,一个我必然是僵直站立,眼神如烈士般视死如归;另外一个我必然是二指指向苍天,一遍又一遍地咒念道:“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小宁。”白白把我的论文递到我眼皮子底下,“好汉不吃眼前亏……”   我瞄了一眼论文,并不接,一扬脑袋鼻孔朝天,道:“顾老师,我没有去过万神庙,更没有去过天坛!”   “没有?”顾长熙更加吃惊了,似是思索道:“我要是没记错的话,第九周的星期三,我带着同学们……”   “去过,去过!”我见他又要翻我逃课的旧账,立马改口。   “去过就好。”顾长熙笑得有点坏,“我其实是想说那天我带着同学们是去的地坛,那里离天坛很近。”   我的胸脯剧烈地起伏着,胃一遍又一遍地绞痛,胃酸直往上涌。   我不说话,眼睛瞪着他,以沉默跟他对峙着。   这个时候,白白忽然站起来:“顾老师,我有话要说。”   顾长熙瞄了眼董白白:“你说。”   “天坛的祈年殿和罗马万神庙在平面上都一样,都是圆形平面。但是因为在尺度、规模和建筑类型用材上不同,带给我们的感觉是不同的。”白白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纸,抬起头来接着道,“但是我觉得最不同的,是它带给我们思想上的冲击和灵魂上的震撼。天坛的面积是故宫面积的四倍大,但是当你行走在里面的时候,却丝毫感受不到这个尺度的巨大。因为天坛建筑只占总面积的四分之一,剩下的,都是种植苍翠挺立的松柏。植物的簇拥,更能衬托出整个建筑的幽静广袤,好像这不是凡俗之物。而是某个未能发现的空间,这个空间不接地气,只存在于天上……   “祈年殿坐落在高六米的白石雕栏环绕的三层汉白玉圆台上,颇有拔地擎天之势,壮观恢弘。三层攒尖式的屋顶层层缩小,屋顶直指青天,仿佛是帝王在认祖归宗……”   董白白歇了一口气,瞄了一眼纸,正准备开口,顾长熙忽然打断了她:“好了,董白白同学,你说得很好。谢谢你。”   董白白维持着口型,看了我一眼,只好坐下。   “程宁同学。”顾长熙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你也坐下吧。”   我仇视着他,一屁股坐回到椅子上。   课间休息的时候,我趴在课桌上,连动都不想动。   “怎么了?”白白摇了摇我,“像只斗败了的公鸡。”   “你才像公鸡!你们全家都是公鸡!”   “说错了!”白白纠正,“是母鸡!”   我干脆别过脸去。   “别气坏了身子。”白白安慰道,“最后两个小时,撑过去,一辈子就再也不会见面了。”   我不想说话。   “不舒服吗?”她问。   “胃都气痛了。”我捂着肚子。   “很痛吗?脸色是有点不好。”   “都怪顾长熙!”我咬牙切齿道,“一而再再而三地让我当众出丑,我一辈子都不会放过他!”   “要不要请个假?”   “我说胃痛他会相信吗?现在离开,更像是战败而逃。”   “有道理!”白白赞同道,“那你准备怎么办?”   “忍一忍吧。”我趴在桌子上,“顾长熙我都忍了,还有什么不能忍的。”   讲台上一直有同学围着顾长熙问这问那的,一副不懂就问勤奋好学的样子。我实在搞不懂为什么顾长熙可以和他们相处融洽,而和我却始终不对盘。   第一次上他的课,我俩的梁子就结下了。他当众让我被低年级的同学笑话,让我颜面扫地。然后我又被请到办公室,受到他法西斯般的威胁,帮他画图,还用那本韦伯在世都看不懂的英文专著刺激我的英语神经。今天,他又在众目睽睽下,对我进行了赤裸裸的调戏、挖苦及讽刺!   想到这里我就激愤难忍,上次在办公室亏我还想跟他和解,真是脑子进水了。   第二节课顾长熙讲了些什么,我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我侧脸趴在桌上,望着窗外,想起可能是昨晚的快餐有问题,加上今天大动肝火,所以才会胃痛。迷迷糊糊中,我感觉课堂上的人又沸腾了起来,虚眼瞧了一下讲台,原来是顾长熙有小礼物要送给大家。   又是小恩小惠!我从心底里鄙视他,有本事你送房子呀!你不搞建筑的吗?!   顾长熙的礼物是一把一米五长白色的小卷尺,可以随身挂在钥匙扣上。他给每位同学都准备了一把,包括来旁听的同学。   这下可不得了了,本来就快执手相看泪眼的同学们,更加舍不得她们心心念念的顾老师了。有个女生在领尺子的时候,泪眼汪汪地看着顾长熙,忽然可怜巴巴地道:“顾老师,我能拥抱一下您吗?”   顾长熙愣了一下,然后很自然地像兄长一般张开了双臂,礼节性地拥抱了一下那位同学,鼓励道:“继续努力。”   那女生哭得更厉害了,活像是被顾长熙非礼了一般。   有人开了头,下面的人就变得非常有默契,每个人领完尺子,都和顾长熙拥抱了一下。   我和白白趁着人多混乱,往教室门口溜。   “程宁学姐。”快溜到门口的时候,张欣叫住我,颇有些奇怪,“你不去领尺子吗?”   “我们一会儿回来再领。”   “回来就没有了!”张欣摇头叹息,一把抓住我的手,走进了人堆。   小姑娘可能是练过的,力气奇大,把我一下子就甩到了顾长熙前面,我听见有同学非常不满我的插队。   面对我的出现,顾长熙倒也没有表现出什么。他一脸和蔼可亲的样子,温和地向我摊开手,好像要给我鼓励。   我望过去,见他舒展着那双好看的眉毛,两眼含笑,面容亲和。嘴角微微扬起,右边脸颊的梨涡若隐若现。   有那么一瞬间,我还真觉得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位充满亲和力以及魅力的老师。但是下一秒,我又立马清醒过来,世人总是被一副好皮囊蒙骗。   就在我准备扭头就走的当下,白白从背后捅了我一下。   我顿时明白,白白是在提醒我,当心“顾魔头”的打击报复。   我两眼含泪,极其抗拒地、缓缓地向前倾着身子,心情如壮士扼腕般悲壮。可就在我刚刚接触到他的时候,我的胃忽然一阵抽搐,有东西忍不住往上涌。于是我伸出的手条件反射般地换了方向,一把推开顾长熙,冲出人群,扶着墙吐了起来。   所有人都愣住了。   偌大的阶梯教室里只剩下我痛苦的呕吐声。   白白一个箭步冲过来,拍着我的背,急急地问:“小宁,你怎么了?”   我做了个手势示意没事,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顾长熙也走了过来,可他来得太巧了,我抬头看了一眼他,一波未平一波起,又翻江倒海地吐起来。   在场的人再次石化。   第二天,我就成了整个学院的名人。   大家都知道,有位同学和顾长熙老师拥抱后,不能自已地吐了。   顾老师过去安抚她,她一看见顾老师,又吐了。   【下期精彩提前看】暑假如期来临,我继续去事务所实习。所里的胡姐居然是顾长熙的师妹,视他为偶像,还翻出他曾经作品给我看,而让我惊讶的是,那副画上的地方居然是我生活了十七年的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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