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纳斯水怪

  ■ 原著 杨少衡缩写 工布      一      事后分析,不说袁传杰蓄意已久,至少也属精心策划。    那天是星期五,在本市驻京办主任陪同下,他于9点45分到达中国美术馆,参加一个著名画家的画展。袁传杰在政府里本不分管文化事务,当时恰逢分管副市长离职学习,相关公务暂时交副市长袁传杰代管,所以由他代表市政府专程前来参加开展仪式。    完事了,袁传杰让主任忙自己的,他有份文件要处理,完了再出去联系些事情。其实那时袁传杰已经在着手实施计划,他得把身边无关者都撵走,尽可能地堵塞耳目和口舌。    袁传杰回到驻京办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收拾完东西,即悄悄开门,过走廊,进电梯,下楼。几分钟就出了办事处大门。    他没叫办事处的车,在门外拦了辆出租,上车就走。他直奔机场。一个小时后到达航站楼,再一个小时后登机。没等上机他就掏出手机,不用正常关机方式,他直接卸下电池,强制关机,一举抹去自己与信息社会关联的直通线索。    当天下午六时许,他所乘坐的飞机达到乌鲁木齐机场。在机场收了一大堆宣传单后,袁传杰出了机场,上了一辆出租车。半个小时后,他到了城市近郊的园林宾馆,要了一个标间。    他进了房间,稍微整理一下,没多耽搁,就立刻翻阅在机场接收的那些单子,与其中的一家旅行社取得了联系。他询问了前往北疆阿勒泰地区的旅行安排,并要求旅行社为他提供单独旅行安排。    他打的第三个电话解决了问题,那家旅行社称可以提供袁传杰需要的服务。半小时后,旅行社的人上门商议相关细节,是两位姑娘。在闲聊中,袁传杰自称是研究员,在一家大公司工作,他们公司总部在北京,主营水产品,不过这次是去阿勒泰地区的喀纳斯湖研究鱼。那儿有一条大鱼,特大,就在喀纳斯湖水里。    一个姑娘说,袁先生这么有把握啊?听说水怪怪可怕的,爬上岸能吃牛吃羊,人,那当然也吃的下去。它藏得很深,多少人到那里去找它,至今还没有谁能真正看到过。    袁传杰干巴巴道,他知道它在哪里。“我是研究员。”他说。      二       袁传杰在消失的第三天才引起注意。   袁传杰精心策划了自己的这一次消失,其要点是不让人及时注意到。他选择的机会很特别,以前往北京参加活动为由离开。临行前,他依例向市长齐兵报告,说自己参加画展开幕式后要利用一点时间到国家几个部委联系工作,因此得晚几天回来。市长想也没想就满口答应了,副市长们到首都出差,通常都不会只办一件事情。袁传杰选择的时间也颇具匠心:他消失的那一天是星期五,接下来是双休日,不上班,一般不找人,找不着一般也不会大惊小怪。但是也有意外。星期日下午,有人找他了。    那一天市长齐兵在省里开会,他从省城挂来电话,要政府办主任张耀急找袁传杰,让袁赶紧给他回个电话,有事商量。张耀不敢误事,赶紧亲自打电话联系,这一联系即让他目瞪口呆:袁传杰不见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张耀立即把情况急报市长齐兵。齐兵还在省城,听完主任报告,他在电话那头好一阵不出一声。老半天,他问了件事情:“你找过安办刘志华没有?”张耀说没有,不敢惊动太多人。   “问他。包括台风前后的情况,让他想一想,袁副市长是不是说过些什么。”袁传杰在本市管这摊,他是分管安全工作的副市长。    安全生产委员会办公室主任刘志华跟其他人员一样,对袁传杰的行踪一无所知,但他说台风之前感觉袁传杰有点异常。    半个月前,本市经历了一次意外的台风袭扰。说是意外,是因为来的特别早。当初,几乎没有人相信,相关工作调门很高,但心里大多没太在意。袁传杰却不同,他没太吭声,但是脸色变了。    “真是,”他说,“妈的。”    他叫了刘志华,还有数位相关官员去了东屿湾。东屿湾是本市范围内最大的海水养殖区,防范台风也最薄弱,因为全是木头房子,绑在泡沫浮子上。而木头房子里少说住着几千个渔工,有的拖家带口。渔排上连歌厅饭馆都有,够热闹,却都像胶水粘的一样,最禁不起台风。   袁传杰一行驾到那天,太阳高照,天气闷热,气温很高,不像通常的五月天。袁传杰说“最怕的不是天气不对头,怕人不对头。”    袁传杰在镇上开了个短会,其他不议,就讲渔排人员安全。分管安全工作的副县长林和明以及县里、镇里有关头头都介绍了情况。场上基本都是负责官员,见识广,水平不低,经验丰富,表达清楚,有关措施考虑得相当细,有措施有保障,讲得都不错。    会后袁传杰要到处走走看,他让警务艇离开渔排,往外海方向远远开去,有如准备远遁。   海上泊着几条船,是运输船,袁传杰问:“有麻烦时,你们怎么安排这些船只人员撤离?”镇里书记镇长立即报告,说他们研究了多条具体措施,老办法之外有新办法,例如采用现代通讯手段,用手机发短信。    但袁传杰上了运输船,提出看看船老大的手机,船老大说这里没有信号,用不上的。   当下气氛为之一变。袁传杰也不说话,回到码头,对林和明下了道命令。“台风到的时候,你必须在这里。”林和明说:“市长放心,我亲自坐镇。”      三       旅行社给袁传杰派来了一个导游,如他要求,是个男的,叫陈江南。    陈江南告诉袁传杰阿勒泰突发洪水,要改变方案。但是袁传杰摇头,说不行,不能就这么了事,要的就是那地方,喀纳斯湖。两人争论了一会后还是按原计划出发。车驶上高速公路后,袁传杰就把身体歪在后排座椅上,一眨眼间打起了瞌睡。    中午,他们在路边找了一家维族饭馆,一人吃了一碗拉条子。袁传杰吃着面,突然把筷子一放,起身走出饭馆。他从饭馆旁的小路拐到房后,沿一片篱笆走上一个坡坎。这时后面传出声响,扭头一看,是陈江南跟了出来,紧随不舍。    “袁先生内急?”他说,“乡下地方,找个背人处就行了。”    袁传杰不答话,也不解手,调头走回饭馆,接着吃那碗面。    原来陈江南的好奇心挺强,同时他也多嘴。他在饭馆里向袁传杰介绍说,他在搞旅游之前当过多年警察,有一次追捕疑犯开枪误伤群众才改行做旅游。    晚上,他们进了阿勒泰市区,洪水已经退下去了。在预定的宾馆吃完饭后,袁传杰没多耽搁,进房间擦一把脸,找件夹克披上,即悄悄走出房间。他看了一眼隔壁,房间紧闭,其他人悄无声息。    袁传杰独自夜游阿勒泰市区,东转西转,漫无目的,徒步行走,如陈江南所笑,叫“视察灾情”。整整走了近三个小时,然后返回,在市区外围的一条河上找到了洪水。袁传杰走上大桥,俯在桥中部栏杆上,脸向桥下水面,闭上眼睛,一动不动,静静倾听。直到浑身冰冷实在待不下去了,他才离开,高一脚低一脚走回宾馆。    第二天,他们继续动身前往喀纳斯湖。      四       袁传杰踪迹的线索最终还是从北京找到。   星期一上午,市政府办公室主任张耀带着市公安局一位资深科长到北京,从驻京办总台那儿找到航空公司,从航空公司处得知袁传杰去的是乌鲁木齐。张耀又从袁传杰妻子那儿得知袁在新疆有一个朋友是医生。    该医生所居住的地方不错,因为没台风。袁传杰买了一张机票从北京悄悄起飞,事前做了一番精心策划,抹除踪迹,原来没大事,就是到一个台风够不着的地方找一个医生。

  这个设想十足荒唐。    值得注意的是台风。袁传杰心理的台风情结相当之深,这有缘故。    半个月前,台风在黄昏时登陆,中心位置掠过本市南部。当晚十点钟,袁传杰突然要出城,北上去东屿湾。刘志华支支吾吾说了半句话:“齐、齐市长好像在那儿。”袁传杰一声不坑。   台风到来前,市长齐兵安排政府领导们分头负责,袁传杰与另外一位副市长留市区,齐兵自己去北部,控制全市情况,兼管东屿湾。通常情况下,除非他有所召唤,其他人管好自己的事就成,没必要自行其是去瞎插手。但袁传杰不管,一声不吭扑了过去。    东屿湾离台风登陆点相对较远,受到的波及较小。当天下午至上半夜也曾风雨大作,大片渔排被打得七零八落,散布于广大海域,众人看见眼泪哗哗,就像雨一样下来。此刻雨不止而风渐息,台风已到强弩之末,轮到岸上的人躁动不已,穿着雨衣套着水靴有的还打着赤脚迫不及待聚集在海港,准备下海挽救损失。    袁传杰看了直骂娘,给林和明打电话,林和明欺骗说“我在东屿湾”。袁传杰冷笑:“你真敢啊。马上来东屿湾。我在这里。”    袁传杰和刘志华在海湾边紧急调度,局面逐渐得到控制。后来得知林和明台风时的确在东屿湾,陪齐市长视察防灾情况。齐市长走后,他也走了。林和明走后,当地各方面干部觉得台风过去了,情况缓和了,也一个跟一个接踵而去。    袁传杰怒不可竭。这时一个电话打到袁传杰的手机上,却是齐兵。说林和明正在处理一件事情,比较重要,刚才专门打电话向他请示。从抗灾全局考虑,他同意了。    “你全权处理。”齐兵说,“有问题给我打电话。”    有人告诉袁传杰,林和明正上省电视台,急送市长齐兵在第一线指挥抗击台风的新闻画面。为确保这条新闻及时发出,林和明用自己的车亲自带记者连夜赶往省城。    但是东屿湾最终还是出事了:几条冒险出港的木船消失于夜海,船上载员多人,具体数目不祥。      五       张耀奉命追寻袁传杰,那时袁夫人已经极度紧张,便给省城医院一位副院长打了个电话。袁传杰因为睡眠不好,常到那位副院长处看病拿药。    副院长放下电话后,思付半天,终于痛下决心,打了张耀的手机。他知道袁传杰的一些情况,绝密,连袁夫人都不知道。    原来,袁传杰接受的是抗抑郁症的治疗,他的抑郁症已经相当厉害。    张耀一颗心放了下去,一颗心又提了上来。副院长提供的消息太重要了,袁传杰有问题,是身体方面的,不太可能是图谋出逃,但再找不到,会不会接着出什么事情?张耀向市长紧急报告后,带着追逃专家从北京急飞省城,找到了副院长。    张耀问袁传杰是否谈过新疆的一位医生?副院长当即非常肯定地回答,说不是医生,是一条鱼,是喀纳斯水怪。    副院长告诉张耀,袁传杰自称注意喀纳斯水怪已经很久时间了。为什么呢?因为身体状况。他当副市长后主管安全,心理压力巨大,让他最感痛苦的是不少负责官员状态不好,且有越来越糟之势,一味嘴上功夫,好大喜功却不抓落实,一些可以防范的事件没有防住,不该出现的事故不断出现。他试过很多方法,意外发现喀纳斯水怪对他有些奇特效果,该水怪于他,有如医生。    副院长说也许他已经接近崩溃。张耀问什么是崩溃。副院长说,抑郁症是一种心理顽疾,严重者死亡率不低。张耀面容失色,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袁传杰疑似失踪后,齐市长立刻要张耀找安办,为什么?肯定有原因。    台风扫荡本市那晚上,袁传杰在东屿湾全力组织抢救,直到第二天上午,海难情况基本明朗:数名落水人员得以生还,不幸死亡者8人,有一人报失踪。    袁传杰浑身发抖,那时他已经骂不出声了。本年一月,一家生产烟花爆竹的企业,为抢春节生意而漠视完全规则,发生爆炸,11名工人死亡。三月,省里召开安全生产工作会议,会议刚完,本市郊区疾病控制中心在建大楼发生倒塌,13人死于事故。五月,黄金周期间一旅游服务公司大巴超速行驶,于山间倾覆,车上21名游客死亡。    旅游大巴事故刚结束,台风又来了。为什么别人不以为然,袁传杰却那么当真。如他自己再三强调的:“咱们受不起的。”很是悲凉。   他在东屿湾指挥搜救,坚守三天,找到失踪人员的遗体后,返回市区。    但只过了三天,刘志华在一个会议上把袁传杰请出来,汇报到:东屿湾海域又发现一具无名尸体,有传闻被林和明做了特殊安排。袁传杰听了,沉下脸一声不吭。他当然知道这一具无名尸的爆炸性。根据本省规定,死亡10人以上为重大安全事故。    当着刘志华的面,袁传杰给林和明打了个电话。情绪极度低落,那一刻很悲凉,很无力,接近崩溃。两天后,他动身去了北京。      六       袁传杰是星期一午后到达喀纳斯景区的。下午,袁传杰到了湖边的“观鱼亭”。什么都没带,既不照相,也不望远,袁传杰把身子往石头上一靠,没干别的,居然又睡了过去。也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陈江南一张笑脸在他面前晃。   第二天,袁传杰和陈江南搭乘景区交通车直奔喀纳斯湖。他们买了六道湾的票,上了游艇。游艇顺喀纳斯湖狭长岸线,走了数十分钟,从湖口一直行进到湖尾。游艇驾驶员把游艇停在六道湾处,让游客尽情拍照。    袁传杰从口袋中掏出自己的手机,打开后递给陈江南,让陈江南给他照相。    陈江南正要拍照,突然手机“嘀嘀”大叫起来。陈江南赶紧把手举高,示意袁传杰是否停止拍照,接听电话?袁传杰面无表情,眼睛闭上,有如突发意识障碍。只一眨眼,就见他松手,后顷,从船舷下坠,“扑通”一声掉进了喀纳斯湖。    陈江南把手机从窗口仍回舱内,纵身一跳,跟着跳进了湖里。    几分钟后,袁传杰被陈江南拖出湖面,救上船。两人均一声不吭。    袁传杰忽然咧嘴,哈一下干笑了一声,“水很冷。”陈江南叫:“你还笑得出来!”    袁传杰说他不怕这个。天崩地裂、巨浪滔天了吗?没有。这里风平浪静。陈江南说风平浪静才麻烦,火山海啸那叫什么?不可抗因素,碰上了还能怎么办?旅行社不予理赔,无能为力。    袁传杰说无能为力就完事了?不可能的。有什么办法呢?尽管无能为力,还得尽力而为,天塌下来总归要有人顶。    这时他的电话又响了,他接了电话。    刘志华报告:东屿湾无名尸体已经确认了身份,是邻市一落水少年。    袁传杰说他正在返回码头。这里有一条大鱼,很值得研究。   (原载《时代文学》2007年第2期)

  ■ 原著 杨少衡缩写 工布      一      事后分析,不说袁传杰蓄意已久,至少也属精心策划。    那天是星期五,在本市驻京办主任陪同下,他于9点45分到达中国美术馆,参加一个著名画家的画展。袁传杰在政府里本不分管文化事务,当时恰逢分管副市长离职学习,相关公务暂时交副市长袁传杰代管,所以由他代表市政府专程前来参加开展仪式。    完事了,袁传杰让主任忙自己的,他有份文件要处理,完了再出去联系些事情。其实那时袁传杰已经在着手实施计划,他得把身边无关者都撵走,尽可能地堵塞耳目和口舌。    袁传杰回到驻京办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收拾完东西,即悄悄开门,过走廊,进电梯,下楼。几分钟就出了办事处大门。    他没叫办事处的车,在门外拦了辆出租,上车就走。他直奔机场。一个小时后到达航站楼,再一个小时后登机。没等上机他就掏出手机,不用正常关机方式,他直接卸下电池,强制关机,一举抹去自己与信息社会关联的直通线索。    当天下午六时许,他所乘坐的飞机达到乌鲁木齐机场。在机场收了一大堆宣传单后,袁传杰出了机场,上了一辆出租车。半个小时后,他到了城市近郊的园林宾馆,要了一个标间。    他进了房间,稍微整理一下,没多耽搁,就立刻翻阅在机场接收的那些单子,与其中的一家旅行社取得了联系。他询问了前往北疆阿勒泰地区的旅行安排,并要求旅行社为他提供单独旅行安排。    他打的第三个电话解决了问题,那家旅行社称可以提供袁传杰需要的服务。半小时后,旅行社的人上门商议相关细节,是两位姑娘。在闲聊中,袁传杰自称是研究员,在一家大公司工作,他们公司总部在北京,主营水产品,不过这次是去阿勒泰地区的喀纳斯湖研究鱼。那儿有一条大鱼,特大,就在喀纳斯湖水里。    一个姑娘说,袁先生这么有把握啊?听说水怪怪可怕的,爬上岸能吃牛吃羊,人,那当然也吃的下去。它藏得很深,多少人到那里去找它,至今还没有谁能真正看到过。    袁传杰干巴巴道,他知道它在哪里。“我是研究员。”他说。      二       袁传杰在消失的第三天才引起注意。   袁传杰精心策划了自己的这一次消失,其要点是不让人及时注意到。他选择的机会很特别,以前往北京参加活动为由离开。临行前,他依例向市长齐兵报告,说自己参加画展开幕式后要利用一点时间到国家几个部委联系工作,因此得晚几天回来。市长想也没想就满口答应了,副市长们到首都出差,通常都不会只办一件事情。袁传杰选择的时间也颇具匠心:他消失的那一天是星期五,接下来是双休日,不上班,一般不找人,找不着一般也不会大惊小怪。但是也有意外。星期日下午,有人找他了。    那一天市长齐兵在省里开会,他从省城挂来电话,要政府办主任张耀急找袁传杰,让袁赶紧给他回个电话,有事商量。张耀不敢误事,赶紧亲自打电话联系,这一联系即让他目瞪口呆:袁传杰不见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张耀立即把情况急报市长齐兵。齐兵还在省城,听完主任报告,他在电话那头好一阵不出一声。老半天,他问了件事情:“你找过安办刘志华没有?”张耀说没有,不敢惊动太多人。   “问他。包括台风前后的情况,让他想一想,袁副市长是不是说过些什么。”袁传杰在本市管这摊,他是分管安全工作的副市长。    安全生产委员会办公室主任刘志华跟其他人员一样,对袁传杰的行踪一无所知,但他说台风之前感觉袁传杰有点异常。    半个月前,本市经历了一次意外的台风袭扰。说是意外,是因为来的特别早。当初,几乎没有人相信,相关工作调门很高,但心里大多没太在意。袁传杰却不同,他没太吭声,但是脸色变了。    “真是,”他说,“妈的。”    他叫了刘志华,还有数位相关官员去了东屿湾。东屿湾是本市范围内最大的海水养殖区,防范台风也最薄弱,因为全是木头房子,绑在泡沫浮子上。而木头房子里少说住着几千个渔工,有的拖家带口。渔排上连歌厅饭馆都有,够热闹,却都像胶水粘的一样,最禁不起台风。   袁传杰一行驾到那天,太阳高照,天气闷热,气温很高,不像通常的五月天。袁传杰说“最怕的不是天气不对头,怕人不对头。”    袁传杰在镇上开了个短会,其他不议,就讲渔排人员安全。分管安全工作的副县长林和明以及县里、镇里有关头头都介绍了情况。场上基本都是负责官员,见识广,水平不低,经验丰富,表达清楚,有关措施考虑得相当细,有措施有保障,讲得都不错。    会后袁传杰要到处走走看,他让警务艇离开渔排,往外海方向远远开去,有如准备远遁。   海上泊着几条船,是运输船,袁传杰问:“有麻烦时,你们怎么安排这些船只人员撤离?”镇里书记镇长立即报告,说他们研究了多条具体措施,老办法之外有新办法,例如采用现代通讯手段,用手机发短信。    但袁传杰上了运输船,提出看看船老大的手机,船老大说这里没有信号,用不上的。   当下气氛为之一变。袁传杰也不说话,回到码头,对林和明下了道命令。“台风到的时候,你必须在这里。”林和明说:“市长放心,我亲自坐镇。”      三       旅行社给袁传杰派来了一个导游,如他要求,是个男的,叫陈江南。    陈江南告诉袁传杰阿勒泰突发洪水,要改变方案。但是袁传杰摇头,说不行,不能就这么了事,要的就是那地方,喀纳斯湖。两人争论了一会后还是按原计划出发。车驶上高速公路后,袁传杰就把身体歪在后排座椅上,一眨眼间打起了瞌睡。    中午,他们在路边找了一家维族饭馆,一人吃了一碗拉条子。袁传杰吃着面,突然把筷子一放,起身走出饭馆。他从饭馆旁的小路拐到房后,沿一片篱笆走上一个坡坎。这时后面传出声响,扭头一看,是陈江南跟了出来,紧随不舍。    “袁先生内急?”他说,“乡下地方,找个背人处就行了。”    袁传杰不答话,也不解手,调头走回饭馆,接着吃那碗面。    原来陈江南的好奇心挺强,同时他也多嘴。他在饭馆里向袁传杰介绍说,他在搞旅游之前当过多年警察,有一次追捕疑犯开枪误伤群众才改行做旅游。    晚上,他们进了阿勒泰市区,洪水已经退下去了。在预定的宾馆吃完饭后,袁传杰没多耽搁,进房间擦一把脸,找件夹克披上,即悄悄走出房间。他看了一眼隔壁,房间紧闭,其他人悄无声息。    袁传杰独自夜游阿勒泰市区,东转西转,漫无目的,徒步行走,如陈江南所笑,叫“视察灾情”。整整走了近三个小时,然后返回,在市区外围的一条河上找到了洪水。袁传杰走上大桥,俯在桥中部栏杆上,脸向桥下水面,闭上眼睛,一动不动,静静倾听。直到浑身冰冷实在待不下去了,他才离开,高一脚低一脚走回宾馆。    第二天,他们继续动身前往喀纳斯湖。      四       袁传杰踪迹的线索最终还是从北京找到。   星期一上午,市政府办公室主任张耀带着市公安局一位资深科长到北京,从驻京办总台那儿找到航空公司,从航空公司处得知袁传杰去的是乌鲁木齐。张耀又从袁传杰妻子那儿得知袁在新疆有一个朋友是医生。    该医生所居住的地方不错,因为没台风。袁传杰买了一张机票从北京悄悄起飞,事前做了一番精心策划,抹除踪迹,原来没大事,就是到一个台风够不着的地方找一个医生。

  这个设想十足荒唐。    值得注意的是台风。袁传杰心理的台风情结相当之深,这有缘故。    半个月前,台风在黄昏时登陆,中心位置掠过本市南部。当晚十点钟,袁传杰突然要出城,北上去东屿湾。刘志华支支吾吾说了半句话:“齐、齐市长好像在那儿。”袁传杰一声不坑。   台风到来前,市长齐兵安排政府领导们分头负责,袁传杰与另外一位副市长留市区,齐兵自己去北部,控制全市情况,兼管东屿湾。通常情况下,除非他有所召唤,其他人管好自己的事就成,没必要自行其是去瞎插手。但袁传杰不管,一声不吭扑了过去。    东屿湾离台风登陆点相对较远,受到的波及较小。当天下午至上半夜也曾风雨大作,大片渔排被打得七零八落,散布于广大海域,众人看见眼泪哗哗,就像雨一样下来。此刻雨不止而风渐息,台风已到强弩之末,轮到岸上的人躁动不已,穿着雨衣套着水靴有的还打着赤脚迫不及待聚集在海港,准备下海挽救损失。    袁传杰看了直骂娘,给林和明打电话,林和明欺骗说“我在东屿湾”。袁传杰冷笑:“你真敢啊。马上来东屿湾。我在这里。”    袁传杰和刘志华在海湾边紧急调度,局面逐渐得到控制。后来得知林和明台风时的确在东屿湾,陪齐市长视察防灾情况。齐市长走后,他也走了。林和明走后,当地各方面干部觉得台风过去了,情况缓和了,也一个跟一个接踵而去。    袁传杰怒不可竭。这时一个电话打到袁传杰的手机上,却是齐兵。说林和明正在处理一件事情,比较重要,刚才专门打电话向他请示。从抗灾全局考虑,他同意了。    “你全权处理。”齐兵说,“有问题给我打电话。”    有人告诉袁传杰,林和明正上省电视台,急送市长齐兵在第一线指挥抗击台风的新闻画面。为确保这条新闻及时发出,林和明用自己的车亲自带记者连夜赶往省城。    但是东屿湾最终还是出事了:几条冒险出港的木船消失于夜海,船上载员多人,具体数目不祥。      五       张耀奉命追寻袁传杰,那时袁夫人已经极度紧张,便给省城医院一位副院长打了个电话。袁传杰因为睡眠不好,常到那位副院长处看病拿药。    副院长放下电话后,思付半天,终于痛下决心,打了张耀的手机。他知道袁传杰的一些情况,绝密,连袁夫人都不知道。    原来,袁传杰接受的是抗抑郁症的治疗,他的抑郁症已经相当厉害。    张耀一颗心放了下去,一颗心又提了上来。副院长提供的消息太重要了,袁传杰有问题,是身体方面的,不太可能是图谋出逃,但再找不到,会不会接着出什么事情?张耀向市长紧急报告后,带着追逃专家从北京急飞省城,找到了副院长。    张耀问袁传杰是否谈过新疆的一位医生?副院长当即非常肯定地回答,说不是医生,是一条鱼,是喀纳斯水怪。    副院长告诉张耀,袁传杰自称注意喀纳斯水怪已经很久时间了。为什么呢?因为身体状况。他当副市长后主管安全,心理压力巨大,让他最感痛苦的是不少负责官员状态不好,且有越来越糟之势,一味嘴上功夫,好大喜功却不抓落实,一些可以防范的事件没有防住,不该出现的事故不断出现。他试过很多方法,意外发现喀纳斯水怪对他有些奇特效果,该水怪于他,有如医生。    副院长说也许他已经接近崩溃。张耀问什么是崩溃。副院长说,抑郁症是一种心理顽疾,严重者死亡率不低。张耀面容失色,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袁传杰疑似失踪后,齐市长立刻要张耀找安办,为什么?肯定有原因。    台风扫荡本市那晚上,袁传杰在东屿湾全力组织抢救,直到第二天上午,海难情况基本明朗:数名落水人员得以生还,不幸死亡者8人,有一人报失踪。    袁传杰浑身发抖,那时他已经骂不出声了。本年一月,一家生产烟花爆竹的企业,为抢春节生意而漠视完全规则,发生爆炸,11名工人死亡。三月,省里召开安全生产工作会议,会议刚完,本市郊区疾病控制中心在建大楼发生倒塌,13人死于事故。五月,黄金周期间一旅游服务公司大巴超速行驶,于山间倾覆,车上21名游客死亡。    旅游大巴事故刚结束,台风又来了。为什么别人不以为然,袁传杰却那么当真。如他自己再三强调的:“咱们受不起的。”很是悲凉。   他在东屿湾指挥搜救,坚守三天,找到失踪人员的遗体后,返回市区。    但只过了三天,刘志华在一个会议上把袁传杰请出来,汇报到:东屿湾海域又发现一具无名尸体,有传闻被林和明做了特殊安排。袁传杰听了,沉下脸一声不吭。他当然知道这一具无名尸的爆炸性。根据本省规定,死亡10人以上为重大安全事故。    当着刘志华的面,袁传杰给林和明打了个电话。情绪极度低落,那一刻很悲凉,很无力,接近崩溃。两天后,他动身去了北京。      六       袁传杰是星期一午后到达喀纳斯景区的。下午,袁传杰到了湖边的“观鱼亭”。什么都没带,既不照相,也不望远,袁传杰把身子往石头上一靠,没干别的,居然又睡了过去。也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陈江南一张笑脸在他面前晃。   第二天,袁传杰和陈江南搭乘景区交通车直奔喀纳斯湖。他们买了六道湾的票,上了游艇。游艇顺喀纳斯湖狭长岸线,走了数十分钟,从湖口一直行进到湖尾。游艇驾驶员把游艇停在六道湾处,让游客尽情拍照。    袁传杰从口袋中掏出自己的手机,打开后递给陈江南,让陈江南给他照相。    陈江南正要拍照,突然手机“嘀嘀”大叫起来。陈江南赶紧把手举高,示意袁传杰是否停止拍照,接听电话?袁传杰面无表情,眼睛闭上,有如突发意识障碍。只一眨眼,就见他松手,后顷,从船舷下坠,“扑通”一声掉进了喀纳斯湖。    陈江南把手机从窗口仍回舱内,纵身一跳,跟着跳进了湖里。    几分钟后,袁传杰被陈江南拖出湖面,救上船。两人均一声不吭。    袁传杰忽然咧嘴,哈一下干笑了一声,“水很冷。”陈江南叫:“你还笑得出来!”    袁传杰说他不怕这个。天崩地裂、巨浪滔天了吗?没有。这里风平浪静。陈江南说风平浪静才麻烦,火山海啸那叫什么?不可抗因素,碰上了还能怎么办?旅行社不予理赔,无能为力。    袁传杰说无能为力就完事了?不可能的。有什么办法呢?尽管无能为力,还得尽力而为,天塌下来总归要有人顶。    这时他的电话又响了,他接了电话。    刘志华报告:东屿湾无名尸体已经确认了身份,是邻市一落水少年。    袁传杰说他正在返回码头。这里有一条大鱼,很值得研究。   (原载《时代文学》2007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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