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 第1期 总第142期
2005兰 州 学 刊
Lan zhou xue kan No. 1 2005G eneral. No. 142
・历史文化研究・
“新妇相思”词的经典化进程
———李清照《一剪梅》接受史
程晶晶
(安徽师范大学 文学院, 安徽 芜湖 241000)
[摘要] 《一剪梅》作为“新妇相思”之经典, 引发了绵延千年的接受史, 后人或赏其风格用语, 或论其在词史中的地位价值,
或沿用其句式语意以借易安之语倾一己之悲愁, 到90年代又成为一首流行歌曲《月满西楼》的歌词来源被赋新曲, 重新焕发出新的生命光彩。《一剪梅》的接受史大致可分为:旨意的阐释史、风格的鉴赏史“、经典”的影响史。从这三个角度出发, 一方面横向挖掘这一经典文本的丰富意蕴, 另一方面纵向展示这首“新妇相思”词的经典化进程。
[关键词] 新妇相思; 旨意的阐释史; 风格的鉴赏史“; 经典”的影响史[中图分类号]I207. 2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3492(2005) 01-0266-03 红藕香残玉簟秋, 轻解罗裳, 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 雁字回时, 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 一种相思, 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 才下眉头, 却上心头。
①
———李清照20世纪90年代流行的一首《月满西楼》, (十五家词》新愁。”《下) 的词句, 都说明已
, 。
旨意的阐释是分两条线索同时演进的, 。古人仅以
者的心弦, 思”词《一剪梅》, , , 也使我们驻足回望古典, 的价值。沈曾植在“, 自明以来, 堕情者醉其芬馨, 飞想者赏其神骏。”《一剪梅》作为新妇相思的经典, 后人或赏其风格用语, 或论其在词史中的地位价值, 或沿用其句式语意以借易安之语倾一己之悲愁, 直至现代仍被赋新曲, 焕发出新的生命光彩, 形成了绵延千年的接受史。
一、曲尽相思在在难消———旨意的阐释史关于《一剪梅》的题旨古人多认定其为写离别之情的代表作, 宋人胡仔即将此词作为别情词的代表而着意拈出“:近时妇人能文词者, 如赵明诚之妻李易安长于词, 有《漱玉集》二卷
(苕溪渔隐丛话》) 行于世。此词颇尽离别之意, 当为拈出。”《
作为《一剪梅》阐释史上第一个阐释者, 这句评语具有首开其端的作用:一是突出了这首离别词在《漱玉词》中的醒目地位; 二来也奠定了此词“颇尽离别”的旨意阐释基础。后人如明代
(草堂诗余》杨慎评其“离情欲泪……”《卷三) , 李廷机评“此词(草堂诗余评林》颇尽离别之情……”《卷二) , 今人龙榆生亦) 以推, 易安伤离之作, 大抵皆为明诚而云“:由此(指《一剪梅》
(漱玉词叙论》) 可见, 关于发……”《《一剪梅》旨意的理解, 自胡仔定下“颇尽离别”的基调后, 后人多从其说, 由此形成了对
其旨意阐释的第一条线索。
然而, 细观《一剪梅》的阐释史, 我们也发现了关于旨意的另一种理解:即认为这首词不仅“颇尽离别”, 而且是“曲尽相思”。首先提出的是明代的李攀龙, 他在《草堂诗余隽》卷五中有这样一条评语“:惟锦书、雁字, 不得将情传去, 所以一种相思, 眉头心头, 在在难消。”恰恰点出这首词是相思之作。此评到清代又有王士祯的呼应, 他在《花草蒙拾》中评俞仲茅的小词《长相思》就是李清照《一剪梅》的仿拟之作。此外在他的“和漱玉词”《一剪梅》中有“九曲长江天际流, 似写相思, 难寄
“离别”来涵盖其题旨显得模糊宽泛, 事实上这首词既言离别
之情, 又言别后相思, 重点是在后者的表达上。她之所以能引发千年的阐释直至今天被赋新曲, 根本在于她以女子善怀的细腻传神地表达出相思之情的真挚, 更为绝妙的是表达出那种“欲说还休”难以遣怀的新妇相思的独特心理, 从而成为相思之作中的经典。
元代伊世珍首先发现“新妇相思”之妙, 他的《琅 记》中有“:易安结缡未久, 明诚即负笈远游。易安殊不忍别, 觅锦帕
(卷书《一剪梅》词以送之。词曰‘:红藕香残……却上心头。’”
) 虽经后人考证, 认为此时并无中引《外传》“明诚负芨远游”之事, [2]却透露出元人已敏锐地感觉词作与易安
“结缡未久”的新妇心境密切相关, 实乃一篇新妇的相思之作。词人这种“剪
不断, 理还乱”的新妇相思心理与她在现实中的身份相关, 此词公认当作于崇宁二年, 即1103年, 时年清照二十岁, 距十八
[3]
岁适赵明诚正是新婚不久。因而这首词主要写的是“少妇
在丈夫离家后的相思之忱”, 其中涉及的离别, 是忆别而非送别。
上阕写词人别后的孤清“红藕香残”, 既点明时至深秋又写出被秋景所引发的触目皆伤的感受, 一个“残”字很好地点染出别离后的满心凄绝。“独上兰舟”的“独”暗寓词人别后生活的孤独, 独自泛舟荷池以期能排遣愁怀“兰舟”, 、“玉簟”是词人精心选择的词语“, 兰舟”是木兰树制造的小船“, 玉簟”是精美的竹席, 其富丽典雅既与清照名门闺秀的身份相称, 又与新婚不久的气氛相宜。再以“云中谁寄锦书”明指是两地的相思, 引出下阕“此情无计可消除”, 结句的浓墨渲染写别后的相思之苦。
易安以切身的体验道尽了难以释怀的新妇相思, 而这新妇的颦眉轻愁、独上兰舟又不禁使我们想起她少女时代神采
(如梦飞扬的“兴尽晚回舟, 争渡、争渡, 惊起一滩鸥鹭。”《
) , 如今的令》“独上”隐约暗示着当年携手同游的人已远去, 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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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本该有的甜蜜幸福与别后的孤独冷清形成鲜明的对比, 尤种”, 足见两心之相印, 情感之挚烈。“才下眉头”表现词人努其是末句的“才下眉头, 却上心头”更写出词人为情所困的忧力将相思掩藏不形于色“却上心头”, 表明相思转眼已深深铭
(声声愁。这种忧愁又迥异于身为老妇的“凄凄惨惨戚戚”《刻于心“, 才下”“、却上”, 写出时间衔接之紧凑, 说明相思是无
) 式的对生活、慢》婚姻的绝望之感, 而是一种既包含着对“云时不在, 从未离开, 也并未缓解, 浓情郁结又凄婉动人, 清代陈中谁寄锦书”的企盼, 又有着“一种相思, 无计消除”的甜蜜的廷焯云“:结更凄绝”, 确乎是。结尾五句是纯抒情怀, 直吐胸哀愁, 词人含蓄细腻地表达出身为新妇的复杂心理, 正可谓臆, 将全词的情感推向高潮。“曲尽相思, 在在难消”, 这也正是这首词“当为拈出”, 为历代全词抒发的情感或含蓄低宛, 见其娴雅, 或直白浓烈, 见评家所瞩目的原因所在。其肆意, 形成低回宛折、一唱三叹的抒情结构, 让读者的心境
二、低回宛折香弱脆溜———风格的鉴赏史也随词人变得千回百转, 悠悠不尽……明代茅 在《词的》卷三中评价该词“香弱脆溜, 自是正其二, 兰香玉润、香弱脆溜的语言选择。一阕《一剪梅》诉宗。”词史中, 别情、相思之作可谓是不胜其数, 何以易安的《一尽相思之情, 其语意深挚, 语言清新脱俗, 可谓是浓情出以淡剪梅》被视为正宗呢? “香弱脆溜”评其风格用语, 恰恰点出这语, 以例为证:首词正是以独特的风神韵味而成为相思词的代表作之一。明“红藕香残玉簟秋”一句, 自清尤侗拈出后, 逐渐将评家的清以来, 诗评家多从旨意的阐释转向对文本风格的赏析, 从而注意转到首句的称赏, 梁绍壬有“:易安《一剪梅》词起句‘红藕也将对《一剪梅》的阐释推向高潮, 在《一剪梅》阐释史中, 明清香残玉簟秋’七字, 便有吞梅嚼雪, 不食人间烟火气象, 其实寻
(两般秋雨庵随笔》的评家不仅数量最多(占总数的八成以上) , 而且大多都自出常不经意语也。”《卷三) 陈廷焯言“:易安佳
新见, 如明代的杨慎、李攀龙, 清代的王士祯、梁绍壬、陈廷焯句, 如《一剪梅》起七字云‘:红藕香残玉簟秋’, 精秀特绝, 真不
(等, 此外对词的阐释也更为充分深入, 涉及风格、抒情结构、语食人间烟火者。”《) 诚然“, 红藕”“、玉簟”虽
言、韵律等诸方面。对前人的品评之语稍加整理生发, 便可得是寻常之景, “玉”, 一字就既到对《一剪梅》风格较为完整的鉴赏。此句妙在只七字就从视觉、
其一, 低回宛折、一唱三叹的抒情结构。明代杨慎品评之, 同时又引向别情, 尤其《草堂诗余》中引钟人杰语“:此调低回宛折, 兰香玉润, 玉簟生凉”的情境更衬显词人心境之凄婉, 虽是才子, 恐不能拟。”诚然, 正是这委婉曲折, , 却又不落俗套, 飘然出尘。式将别离之愁苦、下阕首句“花自飘零水自流”, 即景又兼比兴, 与上阕“红家的目光从而使《一剪梅》藕香残”遥遥相对, 共喻人生之悲欢离合, 花之“飘零”与水之
首句“, 起调较为“流离”相对, 倍增离别之愁重。低缓。“红藕香残”, , 既是景语又是情语, 再有, 词语选择如上阕的“轻解”, 通过动作的缓慢轻柔写借自然的“花开花落”来写人世的“悲欢离合”, 含有红颜易老、出心中的忧伤, 渺渺“云中鸿雁”写出词人希望的浩渺与对人青春易逝的喟叹。“玉簟”为舟中的摆设, (俞平伯《唐宋词选事的不确定之感。其他如前文提及的“独上”“、西”等词, 下阕释》中释为“船上盖亦有枕簟的铺设。若释为一般的室内光中如“一种”“、两处”“、才下”“、却上”等词, 都给人眼目一新之
) 此乃将镜头景, 则下文‘轻解罗裳, 独上兰舟’, 即颇觉突兀。”感。
渐移至近景、内景, 既点明时节已渐入秋, 肌肤已感玉簟之凉, 此外“, 香弱脆溜”不仅道出风格的特征还指出易安“精研又写出词人孤寂凄凉的内心感受。首句明写景却暗含情, 写宫律”用语的超妙, 清代沈雄也说“:周永年曰‘:《一剪梅》’唯情写得含蓄、隐晦, 为全词营设了环境氛围, 奠定了感情基调。易安作为善, 刘后村换头亦用平字, 于调未叶。若‘云中谁寄清代尤侗赞其“‘红藕香残’《古别离》, 之余也。”《古别离》虽不锦书来’, 与‘此情无计可消除’‘来’, 字‘除’, 字不必用韵, 似
(古今词话・知具体指何诗, 但从题目可知当为别离之作。词, 又名诗余, 俱出韵……”《词辨》卷上)
(红藕香残”) 已关别他的这句话说明他已认识到这四个字“词语的精心选择, 妥当运用, 更充分地传达出“在在难消”
情, 虽是景语实乃情语。的深重别情, 音律之谐协, 语词之圆润, 也使人读来如吞梅嚼
“轻解罗裳, 独上兰舟”二句, 以“独上”暗示分别, 暗引离雪, 既清新爽口, 又暗香浮动, 令人难以忘怀。情, 语意较淡, 但紧接“云中谁寄锦书来, 雁字回时, 月满西楼”三、深于闺恨自是正宗———“经典”的影响史三句, 转而明写别后思念, 情感掀起波澜:思念中的女子, 望断“相思之情”自古就是我国诗词曲赋创作中的传统题材, 天涯, 渴盼云中鸿雁归来, 不觉已月满西楼, 描绘出一种目断出自妇人声口的《一剪梅》, 凭其“兰香玉润”的风格、“深于闺神迷的境界, 此一折也。“云中谁寄”的问语, 分明写出雁子回恨”的深情, 成为这类题材的“正宗”, 从而影响着后世的创作, 时不知锦书有无的忧愁, 词人不免发出明月自满, 人却未圆的不断地被模仿、借鉴、翻用。如果说, 风格的鉴赏是对其文本喟叹, 至此, 情感又深一层。作品入乎其内的阐释, 那么对其影响的阐释则是出乎其外地
下阕首句“花自飘零水自流”, 承上阕“红藕香残”“独上, 将之放入词史中对其价值、地位的论定。刘熙载在《艺概・诗
(李煜) 呼应上阕兰舟”而来, 所谓“流水落花春去也”《浪淘沙》概》中说“:诗不可有我而无古, 更不可有古而无我,
典雅、精
言时令已是春去秋来, 再写秋日之情怀, 情感转为含蓄, 愁情神, 兼之斯善。”词也同样如此, 在《一剪梅》的接受史上, 清照
(晏殊) 、似有稍解, 但又含有“无可奈何花落去”《浣溪沙》“自本身就构成中间的一环, 既接受前人的影响, 又影响后人的创
(李煜) 的不尽怅然, 写景却暗含是人生长恨水长东”《相见欢》作, 二者都可以看成是“影响的再创”。
着深情, 自然地过渡到后五句的着力渲染“:此情无计可消除, 杨慎言“:宋人中填词, 李易安亦称冠绝。使在衣冠, 当与一种相思, 两处闲愁, 才下眉头, 却上心头”, 将别后的思念与秦七、黄九争雄, 不独雄于闺阁也。其词名《漱玉集》, 寻之未哀愁抒发的淋漓尽致:“闲愁”虽是“两处”“, 相思”却是“一得《声声慢》, 一词, 最为婉妙……山谷所谓‘以故为新, 以俗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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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品》雅’者, 易安先得之矣。”《卷二) “以故为新, 以俗为雅”
移评《一剪梅》, 也甚为妥帖。比如词中佳句“此情无计可消除, 才下眉头, 却上心头”, 可谓写尽相思之情“, ……然易安亦从范希文‘都来此事, 眉间心头、无计相回避。’语脱胎, 李特工
(清・) 由此可知, 易安此句是从范希文耳。”王士祯《花草蒙拾》
词句脱胎而来, 后代评家不仅溯其渊源而且将二者进行了比较, 王士祯评价“李特工耳”, 明代的王世贞亦评范希文语“类
(州山人词评》) 同写无法消除的情感, 范易安而小逊之”。《
句虽不失为佳句, 但不若易安此句传神动人, 情意哀婉, 在生动性、形象性上都似略输易安, 。
易安化用前人词句, 使之脱胎换骨呈现新貌, 又高过了原句。经她点化后的语句细腻动人、超逸脱俗, 成为相思之作中的经典佳句, 自然也就引来后人的竞相引用。元代的戏剧大家如王实甫的《西厢记》第五本第一折中“:虽离了我眼前, 却在心上有, 不甫能离了心上, 又早眉头。”关汉卿套数[大石调・青杏子《]离情》[么]“:天付两风流。番成南北悠悠, 落花流水人何处。相思一点。离愁几许, 撮上心头。”, 高则诚的套数[商调]二郎神《秋怀》[前腔]“:……一种相思分做两处愁。雁来时音书未有。”都可看出易安语句的痕迹, 杨慎有“离情欲
(草堂诗余》泪, 读此始知高则诚、关汉卿诸人, 又是效颦。”《卷
三) , 沈际飞云“:时本落‘西’字, 作七字句, 非调, 是元人乐府
(妙句。关、郑、白、马诸君, 固效颦耳。”《一) , 这既指出了元代大家明显受清照的影响, 创作中的不足, , 用只能是“效颦”, 明代俞仲茅也在一首小词《长相思》, 词的下阕云“:怕相思。已相思。轮到相思没处辞。眉间露一丝。”王士祯评俞词“:视
(十五家词》易安‘才下眉头, 却上心头’可谓此儿善盗。”《卷二
十八《衍波词》下) 俞词虽与易安有相似之处, 却又不如易安词含蓄隽永, 意味绵长。
再者“, 以故为新”的另一种“新”就在于词中成功运用了“回文织锦”“、雁足传书”的滥熟典故, 这里故实化用自然贴切, 不露斧凿之迹, 使古今相思之情浑然一片, 既充实了词的内容, 又表达出一种古今一也的悠长别情, 更增相思情浓。典故的运用, 在使语意含蓄的同时, 又能使相思之情不言自明。词中如果缺少故实则如易安《词论》中所云“:如贫家美女, 虽极妍丽丰逸, 而终乏富贵态。”但故实也要运用得体, 否则“譬
(词论》) 可见故实不仅要用, 还要如良玉有瑕, 价自减半矣。”《
用得恰到好处, 才能达到锦上添花、画龙点睛的效果。
易安不仅做到“以故为新”, 同时也“变俗为雅”, 自成意
(王灼语) 化为了凄婉的意象。象:表现在她将“闾巷荒淫之语”
在封建社会, 作为一个大家闺秀是不能直接抒发露骨的相思之情的, 词人将直露挚烈的情感寄托在着意拈出的秀美意象上, 如“红藕香残”“、飘花流水”, 这既已成为别离之表征, 也成为人们心中共同的情感符号, 樊增祥有诗应之“:无钱怅忆牡
(石雪斋诗集》丹图, 惜别悲吟红藕簟。”《卷三) 即为一例。
清照对后人的影响还表现在后世同题同类之作的借鉴翻用上。易安五十余首词作, 和其词者不在少数, 较为有名的《如梦令》《、醉花阴》《、武陵春》等都有同题“和漱玉词”之作, 而《一剪梅》则是同题仿作者中数量最多的, 除清代王士 、彭孙 外, 徐轨在《词苑丛谈》卷五中亦引董文友的一首《一剪梅》, 其词有云“:惯得相携花下游”以及“等闲评判十分愁, 侬
在心头, 卿在眉头。”徐轨引商邱宋牧仲言“谓其酷似李易安”,
可见其风格、用语多少受易安的影响。
而王士 、彭孙 的两首“和漱玉词”《一剪梅》多仿拟原作的语意和句式。王士 词云:
雁语金塘水渐秋。遥听菱歌, 不见菱舟。望君何处最销魂? 旧日青山, 恰对朱楼。
九曲长江天际流。似写相思, 难寄新愁。梦魂几夜可曾闲? 鹤子山头, 燕子矶头。
彭孙 词为:
万叠青山一抹秋, 天半归云, 天外归舟。何时玉席手重携? 同拂香巾, 同上朱楼。
南浦寒潮带雨流, 只送人行, 不管人愁。吴天极目路逶迤, 海涌峰头, 薛淀湖头。
王词下阕拟易安词有几分神似, 写相思路之绵长, 越过山水几重, 新愁不尽化为梦中寻觅, 然而比起清照的“才下眉头, 却上心头”, 仍显传神不够, 更少了份女性的婉媚与细腻; 而彭词写别情语意更为直白, 用语又不够自然浑融, , 尤其末句“吴天极目路逶迤, 海涌峰头, 。”较之王士 词又下也, 于易安词, 也仅形似, 。
, 一写别愁。然而在情感的, 终不若易安是“出, 。清照出自名门, 有着深厚的文, 既有着女子的善感情怀, 又对新妇的相思情有着独特的个人体验, 这正是其他词人的仿拟难以超越的地方。正如近人龙榆生先生云“:……所谓‘女子善怀’, 充分表其浓挚悲酸情感, 非如其他词人代写闺情, 终有‘隔靴搔痒’
(漱玉词叙论》) 之叹。”《易安既接受前人影响, 翻出佳句, 又成为后代词人竞相摹
仿的对象, 在词的接受史上, 本身就构成衔接前后的一环。可见艺术的创新并不脱离对前人的借鉴和摹仿, 只是化用的成功与否, 要留与后世的读者去品评了。
李清照的《一剪梅》在千余年的接受史中始终散发着芬芳的艺术魅力, 引来知音无数。在今天, 当我们沉浸在《月满西楼》婉转的旋律中时, 我们依然为这深深的相思之情所感动, 它之所以能引起不同时代的人们的情感共鸣, 就在于她以细腻的笔触传神地表达了人类普遍存在的一种情感, 从而唤起了不同时代人们的相同的审美体验。有人说“, 经典是打败了时间的声音、文字和表情。”《一剪梅》正是这样一种经典, 它经历了历史的评验, 成为超越了时间的不朽之作。
(致谢:本文的写作得到陈文忠教授的悉心指导, 在此特致感谢! )
[收稿日期] 2004-10-29
注 释
①此词据日本东京大仓文化财团所藏彭氏知圣道斋钞《汲古阁未刻词》本《漱玉词》。转引自《李清照集笺注》徐培均笺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1版。
②据王仲闻《李清照集校注》“:清照适赵明诚时, 两家俱在东京, 明诚正为太学生, 无负笈远游事。此则所云, 显非事实。……《琅 记》乃
(人民文学出版社1986年版) 。伪书, 不足据。”
③陈祖美《中国诗苑英华———李清照卷》山东大学出版社1997年4月第一版, 第27页, 徐培均《李清照集笺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4月第一版, 第22页。
〔责任编辑:张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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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晶晶
(安徽师范大学 文学院, 安徽 芜湖 241000)
[摘要] 《一剪梅》作为“新妇相思”之经典, 引发了绵延千年的接受史, 后人或赏其风格用语, 或论其在词史中的地位价值,
或沿用其句式语意以借易安之语倾一己之悲愁, 到90年代又成为一首流行歌曲《月满西楼》的歌词来源被赋新曲, 重新焕发出新的生命光彩。《一剪梅》的接受史大致可分为:旨意的阐释史、风格的鉴赏史“、经典”的影响史。从这三个角度出发, 一方面横向挖掘这一经典文本的丰富意蕴, 另一方面纵向展示这首“新妇相思”词的经典化进程。
[关键词] 新妇相思; 旨意的阐释史; 风格的鉴赏史“; 经典”的影响史[中图分类号]I207. 2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3492(2005) 01-0266-03 红藕香残玉簟秋, 轻解罗裳, 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 雁字回时, 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 一种相思, 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 才下眉头, 却上心头。
①
———李清照20世纪90年代流行的一首《月满西楼》, (十五家词》新愁。”《下) 的词句, 都说明已
, 。
旨意的阐释是分两条线索同时演进的, 。古人仅以
者的心弦, 思”词《一剪梅》, , , 也使我们驻足回望古典, 的价值。沈曾植在“, 自明以来, 堕情者醉其芬馨, 飞想者赏其神骏。”《一剪梅》作为新妇相思的经典, 后人或赏其风格用语, 或论其在词史中的地位价值, 或沿用其句式语意以借易安之语倾一己之悲愁, 直至现代仍被赋新曲, 焕发出新的生命光彩, 形成了绵延千年的接受史。
一、曲尽相思在在难消———旨意的阐释史关于《一剪梅》的题旨古人多认定其为写离别之情的代表作, 宋人胡仔即将此词作为别情词的代表而着意拈出“:近时妇人能文词者, 如赵明诚之妻李易安长于词, 有《漱玉集》二卷
(苕溪渔隐丛话》) 行于世。此词颇尽离别之意, 当为拈出。”《
作为《一剪梅》阐释史上第一个阐释者, 这句评语具有首开其端的作用:一是突出了这首离别词在《漱玉词》中的醒目地位; 二来也奠定了此词“颇尽离别”的旨意阐释基础。后人如明代
(草堂诗余》杨慎评其“离情欲泪……”《卷三) , 李廷机评“此词(草堂诗余评林》颇尽离别之情……”《卷二) , 今人龙榆生亦) 以推, 易安伤离之作, 大抵皆为明诚而云“:由此(指《一剪梅》
(漱玉词叙论》) 可见, 关于发……”《《一剪梅》旨意的理解, 自胡仔定下“颇尽离别”的基调后, 后人多从其说, 由此形成了对
其旨意阐释的第一条线索。
然而, 细观《一剪梅》的阐释史, 我们也发现了关于旨意的另一种理解:即认为这首词不仅“颇尽离别”, 而且是“曲尽相思”。首先提出的是明代的李攀龙, 他在《草堂诗余隽》卷五中有这样一条评语“:惟锦书、雁字, 不得将情传去, 所以一种相思, 眉头心头, 在在难消。”恰恰点出这首词是相思之作。此评到清代又有王士祯的呼应, 他在《花草蒙拾》中评俞仲茅的小词《长相思》就是李清照《一剪梅》的仿拟之作。此外在他的“和漱玉词”《一剪梅》中有“九曲长江天际流, 似写相思, 难寄
“离别”来涵盖其题旨显得模糊宽泛, 事实上这首词既言离别
之情, 又言别后相思, 重点是在后者的表达上。她之所以能引发千年的阐释直至今天被赋新曲, 根本在于她以女子善怀的细腻传神地表达出相思之情的真挚, 更为绝妙的是表达出那种“欲说还休”难以遣怀的新妇相思的独特心理, 从而成为相思之作中的经典。
元代伊世珍首先发现“新妇相思”之妙, 他的《琅 记》中有“:易安结缡未久, 明诚即负笈远游。易安殊不忍别, 觅锦帕
(卷书《一剪梅》词以送之。词曰‘:红藕香残……却上心头。’”
) 虽经后人考证, 认为此时并无中引《外传》“明诚负芨远游”之事, [2]却透露出元人已敏锐地感觉词作与易安
“结缡未久”的新妇心境密切相关, 实乃一篇新妇的相思之作。词人这种“剪
不断, 理还乱”的新妇相思心理与她在现实中的身份相关, 此词公认当作于崇宁二年, 即1103年, 时年清照二十岁, 距十八
[3]
岁适赵明诚正是新婚不久。因而这首词主要写的是“少妇
在丈夫离家后的相思之忱”, 其中涉及的离别, 是忆别而非送别。
上阕写词人别后的孤清“红藕香残”, 既点明时至深秋又写出被秋景所引发的触目皆伤的感受, 一个“残”字很好地点染出别离后的满心凄绝。“独上兰舟”的“独”暗寓词人别后生活的孤独, 独自泛舟荷池以期能排遣愁怀“兰舟”, 、“玉簟”是词人精心选择的词语“, 兰舟”是木兰树制造的小船“, 玉簟”是精美的竹席, 其富丽典雅既与清照名门闺秀的身份相称, 又与新婚不久的气氛相宜。再以“云中谁寄锦书”明指是两地的相思, 引出下阕“此情无计可消除”, 结句的浓墨渲染写别后的相思之苦。
易安以切身的体验道尽了难以释怀的新妇相思, 而这新妇的颦眉轻愁、独上兰舟又不禁使我们想起她少女时代神采
(如梦飞扬的“兴尽晚回舟, 争渡、争渡, 惊起一滩鸥鹭。”《
) , 如今的令》“独上”隐约暗示着当年携手同游的人已远去, 新
第1期“新妇相思”词的经典化进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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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本该有的甜蜜幸福与别后的孤独冷清形成鲜明的对比, 尤种”, 足见两心之相印, 情感之挚烈。“才下眉头”表现词人努其是末句的“才下眉头, 却上心头”更写出词人为情所困的忧力将相思掩藏不形于色“却上心头”, 表明相思转眼已深深铭
(声声愁。这种忧愁又迥异于身为老妇的“凄凄惨惨戚戚”《刻于心“, 才下”“、却上”, 写出时间衔接之紧凑, 说明相思是无
) 式的对生活、慢》婚姻的绝望之感, 而是一种既包含着对“云时不在, 从未离开, 也并未缓解, 浓情郁结又凄婉动人, 清代陈中谁寄锦书”的企盼, 又有着“一种相思, 无计消除”的甜蜜的廷焯云“:结更凄绝”, 确乎是。结尾五句是纯抒情怀, 直吐胸哀愁, 词人含蓄细腻地表达出身为新妇的复杂心理, 正可谓臆, 将全词的情感推向高潮。“曲尽相思, 在在难消”, 这也正是这首词“当为拈出”, 为历代全词抒发的情感或含蓄低宛, 见其娴雅, 或直白浓烈, 见评家所瞩目的原因所在。其肆意, 形成低回宛折、一唱三叹的抒情结构, 让读者的心境
二、低回宛折香弱脆溜———风格的鉴赏史也随词人变得千回百转, 悠悠不尽……明代茅 在《词的》卷三中评价该词“香弱脆溜, 自是正其二, 兰香玉润、香弱脆溜的语言选择。一阕《一剪梅》诉宗。”词史中, 别情、相思之作可谓是不胜其数, 何以易安的《一尽相思之情, 其语意深挚, 语言清新脱俗, 可谓是浓情出以淡剪梅》被视为正宗呢? “香弱脆溜”评其风格用语, 恰恰点出这语, 以例为证:首词正是以独特的风神韵味而成为相思词的代表作之一。明“红藕香残玉簟秋”一句, 自清尤侗拈出后, 逐渐将评家的清以来, 诗评家多从旨意的阐释转向对文本风格的赏析, 从而注意转到首句的称赏, 梁绍壬有“:易安《一剪梅》词起句‘红藕也将对《一剪梅》的阐释推向高潮, 在《一剪梅》阐释史中, 明清香残玉簟秋’七字, 便有吞梅嚼雪, 不食人间烟火气象, 其实寻
(两般秋雨庵随笔》的评家不仅数量最多(占总数的八成以上) , 而且大多都自出常不经意语也。”《卷三) 陈廷焯言“:易安佳
新见, 如明代的杨慎、李攀龙, 清代的王士祯、梁绍壬、陈廷焯句, 如《一剪梅》起七字云‘:红藕香残玉簟秋’, 精秀特绝, 真不
(等, 此外对词的阐释也更为充分深入, 涉及风格、抒情结构、语食人间烟火者。”《) 诚然“, 红藕”“、玉簟”虽
言、韵律等诸方面。对前人的品评之语稍加整理生发, 便可得是寻常之景, “玉”, 一字就既到对《一剪梅》风格较为完整的鉴赏。此句妙在只七字就从视觉、
其一, 低回宛折、一唱三叹的抒情结构。明代杨慎品评之, 同时又引向别情, 尤其《草堂诗余》中引钟人杰语“:此调低回宛折, 兰香玉润, 玉簟生凉”的情境更衬显词人心境之凄婉, 虽是才子, 恐不能拟。”诚然, 正是这委婉曲折, , 却又不落俗套, 飘然出尘。式将别离之愁苦、下阕首句“花自飘零水自流”, 即景又兼比兴, 与上阕“红家的目光从而使《一剪梅》藕香残”遥遥相对, 共喻人生之悲欢离合, 花之“飘零”与水之
首句“, 起调较为“流离”相对, 倍增离别之愁重。低缓。“红藕香残”, , 既是景语又是情语, 再有, 词语选择如上阕的“轻解”, 通过动作的缓慢轻柔写借自然的“花开花落”来写人世的“悲欢离合”, 含有红颜易老、出心中的忧伤, 渺渺“云中鸿雁”写出词人希望的浩渺与对人青春易逝的喟叹。“玉簟”为舟中的摆设, (俞平伯《唐宋词选事的不确定之感。其他如前文提及的“独上”“、西”等词, 下阕释》中释为“船上盖亦有枕簟的铺设。若释为一般的室内光中如“一种”“、两处”“、才下”“、却上”等词, 都给人眼目一新之
) 此乃将镜头景, 则下文‘轻解罗裳, 独上兰舟’, 即颇觉突兀。”感。
渐移至近景、内景, 既点明时节已渐入秋, 肌肤已感玉簟之凉, 此外“, 香弱脆溜”不仅道出风格的特征还指出易安“精研又写出词人孤寂凄凉的内心感受。首句明写景却暗含情, 写宫律”用语的超妙, 清代沈雄也说“:周永年曰‘:《一剪梅》’唯情写得含蓄、隐晦, 为全词营设了环境氛围, 奠定了感情基调。易安作为善, 刘后村换头亦用平字, 于调未叶。若‘云中谁寄清代尤侗赞其“‘红藕香残’《古别离》, 之余也。”《古别离》虽不锦书来’, 与‘此情无计可消除’‘来’, 字‘除’, 字不必用韵, 似
(古今词话・知具体指何诗, 但从题目可知当为别离之作。词, 又名诗余, 俱出韵……”《词辨》卷上)
(红藕香残”) 已关别他的这句话说明他已认识到这四个字“词语的精心选择, 妥当运用, 更充分地传达出“在在难消”
情, 虽是景语实乃情语。的深重别情, 音律之谐协, 语词之圆润, 也使人读来如吞梅嚼
“轻解罗裳, 独上兰舟”二句, 以“独上”暗示分别, 暗引离雪, 既清新爽口, 又暗香浮动, 令人难以忘怀。情, 语意较淡, 但紧接“云中谁寄锦书来, 雁字回时, 月满西楼”三、深于闺恨自是正宗———“经典”的影响史三句, 转而明写别后思念, 情感掀起波澜:思念中的女子, 望断“相思之情”自古就是我国诗词曲赋创作中的传统题材, 天涯, 渴盼云中鸿雁归来, 不觉已月满西楼, 描绘出一种目断出自妇人声口的《一剪梅》, 凭其“兰香玉润”的风格、“深于闺神迷的境界, 此一折也。“云中谁寄”的问语, 分明写出雁子回恨”的深情, 成为这类题材的“正宗”, 从而影响着后世的创作, 时不知锦书有无的忧愁, 词人不免发出明月自满, 人却未圆的不断地被模仿、借鉴、翻用。如果说, 风格的鉴赏是对其文本喟叹, 至此, 情感又深一层。作品入乎其内的阐释, 那么对其影响的阐释则是出乎其外地
下阕首句“花自飘零水自流”, 承上阕“红藕香残”“独上, 将之放入词史中对其价值、地位的论定。刘熙载在《艺概・诗
(李煜) 呼应上阕兰舟”而来, 所谓“流水落花春去也”《浪淘沙》概》中说“:诗不可有我而无古, 更不可有古而无我,
典雅、精
言时令已是春去秋来, 再写秋日之情怀, 情感转为含蓄, 愁情神, 兼之斯善。”词也同样如此, 在《一剪梅》的接受史上, 清照
(晏殊) 、似有稍解, 但又含有“无可奈何花落去”《浣溪沙》“自本身就构成中间的一环, 既接受前人的影响, 又影响后人的创
(李煜) 的不尽怅然, 写景却暗含是人生长恨水长东”《相见欢》作, 二者都可以看成是“影响的再创”。
着深情, 自然地过渡到后五句的着力渲染“:此情无计可消除, 杨慎言“:宋人中填词, 李易安亦称冠绝。使在衣冠, 当与一种相思, 两处闲愁, 才下眉头, 却上心头”, 将别后的思念与秦七、黄九争雄, 不独雄于闺阁也。其词名《漱玉集》, 寻之未哀愁抒发的淋漓尽致:“闲愁”虽是“两处”“, 相思”却是“一得《声声慢》, 一词, 最为婉妙……山谷所谓‘以故为新, 以俗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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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 州 学 刊总第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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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品》雅’者, 易安先得之矣。”《卷二) “以故为新, 以俗为雅”
移评《一剪梅》, 也甚为妥帖。比如词中佳句“此情无计可消除, 才下眉头, 却上心头”, 可谓写尽相思之情“, ……然易安亦从范希文‘都来此事, 眉间心头、无计相回避。’语脱胎, 李特工
(清・) 由此可知, 易安此句是从范希文耳。”王士祯《花草蒙拾》
词句脱胎而来, 后代评家不仅溯其渊源而且将二者进行了比较, 王士祯评价“李特工耳”, 明代的王世贞亦评范希文语“类
(州山人词评》) 同写无法消除的情感, 范易安而小逊之”。《
句虽不失为佳句, 但不若易安此句传神动人, 情意哀婉, 在生动性、形象性上都似略输易安, 。
易安化用前人词句, 使之脱胎换骨呈现新貌, 又高过了原句。经她点化后的语句细腻动人、超逸脱俗, 成为相思之作中的经典佳句, 自然也就引来后人的竞相引用。元代的戏剧大家如王实甫的《西厢记》第五本第一折中“:虽离了我眼前, 却在心上有, 不甫能离了心上, 又早眉头。”关汉卿套数[大石调・青杏子《]离情》[么]“:天付两风流。番成南北悠悠, 落花流水人何处。相思一点。离愁几许, 撮上心头。”, 高则诚的套数[商调]二郎神《秋怀》[前腔]“:……一种相思分做两处愁。雁来时音书未有。”都可看出易安语句的痕迹, 杨慎有“离情欲
(草堂诗余》泪, 读此始知高则诚、关汉卿诸人, 又是效颦。”《卷
三) , 沈际飞云“:时本落‘西’字, 作七字句, 非调, 是元人乐府
(妙句。关、郑、白、马诸君, 固效颦耳。”《一) , 这既指出了元代大家明显受清照的影响, 创作中的不足, , 用只能是“效颦”, 明代俞仲茅也在一首小词《长相思》, 词的下阕云“:怕相思。已相思。轮到相思没处辞。眉间露一丝。”王士祯评俞词“:视
(十五家词》易安‘才下眉头, 却上心头’可谓此儿善盗。”《卷二
十八《衍波词》下) 俞词虽与易安有相似之处, 却又不如易安词含蓄隽永, 意味绵长。
再者“, 以故为新”的另一种“新”就在于词中成功运用了“回文织锦”“、雁足传书”的滥熟典故, 这里故实化用自然贴切, 不露斧凿之迹, 使古今相思之情浑然一片, 既充实了词的内容, 又表达出一种古今一也的悠长别情, 更增相思情浓。典故的运用, 在使语意含蓄的同时, 又能使相思之情不言自明。词中如果缺少故实则如易安《词论》中所云“:如贫家美女, 虽极妍丽丰逸, 而终乏富贵态。”但故实也要运用得体, 否则“譬
(词论》) 可见故实不仅要用, 还要如良玉有瑕, 价自减半矣。”《
用得恰到好处, 才能达到锦上添花、画龙点睛的效果。
易安不仅做到“以故为新”, 同时也“变俗为雅”, 自成意
(王灼语) 化为了凄婉的意象。象:表现在她将“闾巷荒淫之语”
在封建社会, 作为一个大家闺秀是不能直接抒发露骨的相思之情的, 词人将直露挚烈的情感寄托在着意拈出的秀美意象上, 如“红藕香残”“、飘花流水”, 这既已成为别离之表征, 也成为人们心中共同的情感符号, 樊增祥有诗应之“:无钱怅忆牡
(石雪斋诗集》丹图, 惜别悲吟红藕簟。”《卷三) 即为一例。
清照对后人的影响还表现在后世同题同类之作的借鉴翻用上。易安五十余首词作, 和其词者不在少数, 较为有名的《如梦令》《、醉花阴》《、武陵春》等都有同题“和漱玉词”之作, 而《一剪梅》则是同题仿作者中数量最多的, 除清代王士 、彭孙 外, 徐轨在《词苑丛谈》卷五中亦引董文友的一首《一剪梅》, 其词有云“:惯得相携花下游”以及“等闲评判十分愁, 侬
在心头, 卿在眉头。”徐轨引商邱宋牧仲言“谓其酷似李易安”,
可见其风格、用语多少受易安的影响。
而王士 、彭孙 的两首“和漱玉词”《一剪梅》多仿拟原作的语意和句式。王士 词云:
雁语金塘水渐秋。遥听菱歌, 不见菱舟。望君何处最销魂? 旧日青山, 恰对朱楼。
九曲长江天际流。似写相思, 难寄新愁。梦魂几夜可曾闲? 鹤子山头, 燕子矶头。
彭孙 词为:
万叠青山一抹秋, 天半归云, 天外归舟。何时玉席手重携? 同拂香巾, 同上朱楼。
南浦寒潮带雨流, 只送人行, 不管人愁。吴天极目路逶迤, 海涌峰头, 薛淀湖头。
王词下阕拟易安词有几分神似, 写相思路之绵长, 越过山水几重, 新愁不尽化为梦中寻觅, 然而比起清照的“才下眉头, 却上心头”, 仍显传神不够, 更少了份女性的婉媚与细腻; 而彭词写别情语意更为直白, 用语又不够自然浑融, , 尤其末句“吴天极目路逶迤, 海涌峰头, 。”较之王士 词又下也, 于易安词, 也仅形似, 。
, 一写别愁。然而在情感的, 终不若易安是“出, 。清照出自名门, 有着深厚的文, 既有着女子的善感情怀, 又对新妇的相思情有着独特的个人体验, 这正是其他词人的仿拟难以超越的地方。正如近人龙榆生先生云“:……所谓‘女子善怀’, 充分表其浓挚悲酸情感, 非如其他词人代写闺情, 终有‘隔靴搔痒’
(漱玉词叙论》) 之叹。”《易安既接受前人影响, 翻出佳句, 又成为后代词人竞相摹
仿的对象, 在词的接受史上, 本身就构成衔接前后的一环。可见艺术的创新并不脱离对前人的借鉴和摹仿, 只是化用的成功与否, 要留与后世的读者去品评了。
李清照的《一剪梅》在千余年的接受史中始终散发着芬芳的艺术魅力, 引来知音无数。在今天, 当我们沉浸在《月满西楼》婉转的旋律中时, 我们依然为这深深的相思之情所感动, 它之所以能引起不同时代的人们的情感共鸣, 就在于她以细腻的笔触传神地表达了人类普遍存在的一种情感, 从而唤起了不同时代人们的相同的审美体验。有人说“, 经典是打败了时间的声音、文字和表情。”《一剪梅》正是这样一种经典, 它经历了历史的评验, 成为超越了时间的不朽之作。
(致谢:本文的写作得到陈文忠教授的悉心指导, 在此特致感谢! )
[收稿日期] 2004-10-29
注 释
①此词据日本东京大仓文化财团所藏彭氏知圣道斋钞《汲古阁未刻词》本《漱玉词》。转引自《李清照集笺注》徐培均笺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1版。
②据王仲闻《李清照集校注》“:清照适赵明诚时, 两家俱在东京, 明诚正为太学生, 无负笈远游事。此则所云, 显非事实。……《琅 记》乃
(人民文学出版社1986年版) 。伪书, 不足据。”
③陈祖美《中国诗苑英华———李清照卷》山东大学出版社1997年4月第一版, 第27页, 徐培均《李清照集笺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4月第一版, 第22页。
〔责任编辑:张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