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启阵
杜牧有诗句云：“杜诗韩集闲来读，似倩麻姑痒处抓”（《读韩杜集》）。其实，杜甫的许多诗句，远不止挠痒痒令人舒服这么简单，它们还会令人内心情绪为之怦然，为之汹涌，为之澎湃，难以自抑，直至潸然泪下。
宋代诗人韩维《读杜子美诗》，描述一天夜里在家中朗读杜甫诗时的情形，“壮哉起我不暇寐，满座叹息喧中堂”。唐宋以来，被杜甫诗句感动、震撼、赚过眼泪的历史名人，不计其数。
从情理上推测，写过“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夜梦多见之（丁按：指杜甫），昼思反微茫”等诗句的韩愈（《调张籍》），称赞杜甫诗歌“上薄风骚，下该沈宋，古傍苏李，气夺曹刘，掩颜谢之孤高，杂徐庾之流丽，尽得古今之体势，而兼人人之所独专”的元稹（见其《唐检校工部员外郎杜公墓系铭》），见到杜甫画像时“再拜涕泗流”、希望杜甫活过来以便做他学生不离左右的王安石（见其《杜甫画像》），应该都是被杜甫诗句赚过眼泪的。推崇一个人达到那样的地步，言行表现，不会逊色于当今那些狂热追捧演艺明星的少男少女粉丝们，激动、流泪，乃是正常情况。
事实上，史书中也不乏历史人物被杜甫诗感动、赚了眼泪的记载。
《宋史·宗泽传》记载，抗金名将宗泽病重垂危，属下诸将前去看望。宗泽嘱咐他们要为大宋王朝效命，尽力歼敌。“众皆流涕曰：‘敢不尽力！’诸将出，泽叹曰：‘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翌日，风雨昼晦，泽无一语及家事，但连呼‘过河’者三而薨。”显然，宗泽对杜甫《蜀相》诗中感慨诸葛亮一生命运的最后两句诗，深有感触。
宋末抗元英雄文天祥，早年并不怎样喜欢杜甫诗。但是，自从遭受了亡国之痛、经历了诸多磨难以后，变成了杜甫诗的狂热爱好者。坐在幽燕元人的监狱（在今北京）里，天天读杜甫诗。读得熟了，又用杜甫五言诗句，集成绝句，以表现自己的心情感慨。所集绝句，多达二百首！他在《集杜诗·自序》中说：“凡吾意所欲言者，子美先为代言之。日玩之不置，但觉为吾诗，忘其为子美诗也……子美于吾，隔数百年，而其言语为吾用，非性情同哉！”在《读杜诗》中，文天祥说得更加明白：“平生踪迹只奔波，便是文章被折磨。耳思杜鹃心事苦，眼看胡马泪痕多。”杜鹃心事，大概跟杜甫《杜鹃行》诗“君不见昔日蜀天子，化作杜鹃似老乌。寄巢生子不自啄，群鸟至今与哺雏。虽同君臣有旧礼，骨肉满眼身羁孤”云云有关。
如果说，宗泽、文天祥的事迹中，眼泪都并未以明白、直接的形式出现。那么，我们也可以举出明白、直接出现了眼泪的记载。陆游《东屯高斋记》：“少陵，天下士也。遭遇明皇、肃宗，官爵虽不尊显，而见知实深，盖尝慨然以稷卨自许。及落魄巴蜀，感汉昭烈帝诸葛丞相之事，屡见于诗。顿挫悲壮，反复动人，其规模志意岂小哉。然去国寖久，诸公故人熟睨其穷，无肯出力，以至夔，客于柏中丞、严明府之间，如九尺丈夫，俯首居小屋下，思一吐气而不可得。予读其诗，至‘小臣议论绝，老病客殊方’之句，未尝不流涕也。嗟夫，辞之悲乃至是乎！荆卿之歌，阮嗣宗之哭，不加于此矣。少陵非区区于仕进者，不胜爱君忧国之心，想少出所学以佐天子，兴贞观开元之治。而身愈老，命愈蹇，坎壈且死，则其悲至此，亦无足怪也矣。”
一辈子做着收复中原失地的美梦的爱国诗人陆游，说的是杜甫的故事，里边包含的，却也是陆游本人的遭遇与心境，或曰借杜甫这杯陈年老酒，浇自家胸中块垒。
2012-7-10
丁启阵
杜牧有诗句云：“杜诗韩集闲来读，似倩麻姑痒处抓”（《读韩杜集》）。其实，杜甫的许多诗句，远不止挠痒痒令人舒服这么简单，它们还会令人内心情绪为之怦然，为之汹涌，为之澎湃，难以自抑，直至潸然泪下。
宋代诗人韩维《读杜子美诗》，描述一天夜里在家中朗读杜甫诗时的情形，“壮哉起我不暇寐，满座叹息喧中堂”。唐宋以来，被杜甫诗句感动、震撼、赚过眼泪的历史名人，不计其数。
从情理上推测，写过“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夜梦多见之（丁按：指杜甫），昼思反微茫”等诗句的韩愈（《调张籍》），称赞杜甫诗歌“上薄风骚，下该沈宋，古傍苏李，气夺曹刘，掩颜谢之孤高，杂徐庾之流丽，尽得古今之体势，而兼人人之所独专”的元稹（见其《唐检校工部员外郎杜公墓系铭》），见到杜甫画像时“再拜涕泗流”、希望杜甫活过来以便做他学生不离左右的王安石（见其《杜甫画像》），应该都是被杜甫诗句赚过眼泪的。推崇一个人达到那样的地步，言行表现，不会逊色于当今那些狂热追捧演艺明星的少男少女粉丝们，激动、流泪，乃是正常情况。
事实上，史书中也不乏历史人物被杜甫诗感动、赚了眼泪的记载。
《宋史·宗泽传》记载，抗金名将宗泽病重垂危，属下诸将前去看望。宗泽嘱咐他们要为大宋王朝效命，尽力歼敌。“众皆流涕曰：‘敢不尽力！’诸将出，泽叹曰：‘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翌日，风雨昼晦，泽无一语及家事，但连呼‘过河’者三而薨。”显然，宗泽对杜甫《蜀相》诗中感慨诸葛亮一生命运的最后两句诗，深有感触。
宋末抗元英雄文天祥，早年并不怎样喜欢杜甫诗。但是，自从遭受了亡国之痛、经历了诸多磨难以后，变成了杜甫诗的狂热爱好者。坐在幽燕元人的监狱（在今北京）里，天天读杜甫诗。读得熟了，又用杜甫五言诗句，集成绝句，以表现自己的心情感慨。所集绝句，多达二百首！他在《集杜诗·自序》中说：“凡吾意所欲言者，子美先为代言之。日玩之不置，但觉为吾诗，忘其为子美诗也……子美于吾，隔数百年，而其言语为吾用，非性情同哉！”在《读杜诗》中，文天祥说得更加明白：“平生踪迹只奔波，便是文章被折磨。耳思杜鹃心事苦，眼看胡马泪痕多。”杜鹃心事，大概跟杜甫《杜鹃行》诗“君不见昔日蜀天子，化作杜鹃似老乌。寄巢生子不自啄，群鸟至今与哺雏。虽同君臣有旧礼，骨肉满眼身羁孤”云云有关。
如果说，宗泽、文天祥的事迹中，眼泪都并未以明白、直接的形式出现。那么，我们也可以举出明白、直接出现了眼泪的记载。陆游《东屯高斋记》：“少陵，天下士也。遭遇明皇、肃宗，官爵虽不尊显，而见知实深，盖尝慨然以稷卨自许。及落魄巴蜀，感汉昭烈帝诸葛丞相之事，屡见于诗。顿挫悲壮，反复动人，其规模志意岂小哉。然去国寖久，诸公故人熟睨其穷，无肯出力，以至夔，客于柏中丞、严明府之间，如九尺丈夫，俯首居小屋下，思一吐气而不可得。予读其诗，至‘小臣议论绝，老病客殊方’之句，未尝不流涕也。嗟夫，辞之悲乃至是乎！荆卿之歌，阮嗣宗之哭，不加于此矣。少陵非区区于仕进者，不胜爱君忧国之心，想少出所学以佐天子，兴贞观开元之治。而身愈老，命愈蹇，坎壈且死，则其悲至此，亦无足怪也矣。”
一辈子做着收复中原失地的美梦的爱国诗人陆游，说的是杜甫的故事，里边包含的，却也是陆游本人的遭遇与心境，或曰借杜甫这杯陈年老酒，浇自家胸中块垒。
2012-7-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