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来到黄河边，我都会隔着奔流的河水，朝西岸望去，本能地寻他的身影。雾霭沉沉的河岸上，他和他的女人坐在骡车旁，也在朝这边望，隔着宽阔的河面，我感觉得出他们的焦急与无奈。我的出现也许会给他们带来一丝安慰，他们一定在猜度着河对面的那个人是不是要过河，要不要坐他的车。
冬天了，河面上巨大的冰块冲撞摩擦，箭一般往前窜，发出嚓嚓的轰鸣声，像无数人在磨刀霍霍。靠近河岸的地方结出了白花花的冰，寒风刺骨，他背后望不尽的芦苇荡一片枯黄，芦花飞扬出如泣如诉的情绪。他和女人站在河岸上，不停地跺脚，不停地朝这边望。从这边望去，两个人好像都在跳跃，显得异常渺小。
我常常站在河边，面对着滔滔河水，想象着两个人在河边的情形。
春天也许是黄河最温情的时候，刚刚茵出地面的蒲草、芦苇，把宽阔的河滩染成嫩绿色，天色晴朗，春风送暖，河水缓缓流淌，表现出一种缠绵悱恻的情调。远远的，他和他的女人赶着骡车来了，从雾一般的淡绿中，一点一点，慢慢走到河岸，停下车，仍然是先朝这边望，却没有了焦躁的感觉，一会儿，男人坐在了草地上，女人也坐在了草地上，意绪悠闲地朝河面上望一眼。两匹高大的骡子低下头啃吃青草。太阳暖暖地照在两个人身上，河水似乎也在含情脉脉地流，无声地为天地间渲染出一种柔情。
有时候，我会望不见他们。夏秋季节，河岸上的芦苇、蒲草，还有蒲柳都长高了，神神秘秘，青纱帐一样，把河滩的荒凉与浪漫都遮掩起来。我的思绪若芦花一样沿着大河飞扬，久久地站在河边，等着他们的出现。一会儿，他们的骡车在芦苇丛中若隐若现，沿着河水缓缓走动，终于停住，他站在河边望一会儿，隐入芦苇丛中，女人也出现了，也在朝这边望。河面上空荡荡的，没有一只过往的船，女人望一会儿，也隐入芦苇丛中。对岸的风景依旧，隐隐的，让人感到了一种神秘与浪漫。
两面的渡口都很清冷，有时候，过往的人还不如漂在河上的渡船多。男人和女人默默坐在河边，一天天地等，整响整晌地望着河对面那荒凉的渡口，还有那条高高地悬在崖间，弯弯曲曲的小路。
一天，我乘船到了对岸，还没站稳，就感到了他的热情。他是个黝黑瘦高的汉子，四十岁左右，望着我和几位朋友，热情与急迫同时在脸上写出来。坐车吗？去看荷花淀，芦苇荡，还有处女泉。如数家珍般把岸上的风景数了一遍，我却感到他好像少说了什么，突然明白了，他唯独没有说的就是他和他的女人。在我看来，他们的骡车，他和他的女人，才是这里最值得一看的风景。我和朋友们躺在绿草如茵的河滩上，仰面望着蓝瓦瓦的天，感受着河边寂静的时空。他走过来了，站在面前，呆呆地望着我们的悠闲与冷漠。太阳把绚丽的光洒落在他身上，他有些燥热，河风吹起了他解开的衣襟，被他粗大的手一把抓起，抹了把脸。他几乎在恳求我们，去看看吧，不远，坐上我的骡车一会儿就到了。
我更愿意和他聊。他看出了我无意上岸玩，也躺在了草地上，脸对着我，身体倦屈，像躺在自家炕上一样舒服惬意。河水就在不远处流淌，听不到涛声，河滩静谧的像无人之境。我问他，生意好吗，一天能赚多少钱？
他笑了，说：看你说的，这还能叫生意吗？农闲了，来拉拉客，谁敢指望干这个养家。
我说：起码是个车老板。
他叹了口气，说：屁老板，在河边等一天也难见一个人来，来了也不一定坐车。
我也笑了，知道他是在说我。太阳西斜，河面上起了雾，他站起来对女人说：“回吧？”女人露出了洁白的牙齿，苦涩地一笑，说：“回。”
我说：“天还早呢，怎么收车？”
他望望山巅上圆盘般的太阳，说：“这时候没人来，就不会再有人了。今天剃光头了，等了一天，一个人也没拉上。”说着，坐上车，啾一声，两辆骡车在河滩上奔跑起来。
我朝他喊：“下次来，一定坐你的车。”
那天，我知道了他姓崔，是河边一个村子的农民。这两年那边新开发出了旅游区，他和女人专门拉过往的客人，每位游客5元。
再次踏上对岸已是三个多月后，河滩上的芦苇长高了，一阵风吹来，芦苇摇曳，绿波般起伏，与春天相比，现出热忱奔放的气象。他和女人都不在。我沿着芦苇丛中的小路往里走，两面芦苇轻拂，小路弯弯曲曲，通向芦苇荡深处。隔着茂密的芦苇，一阵清脆的铃声由远而近，伴着骡蹄敲地的声音，天籁之音一般，使荒凉的芦苇荡有了一分生动。我知道这是他和女人来了。拐过一道弯，果然两辆骡车一前一后迎面走来。女人赶车走在前面，看见我，露出洁白的牙齿一笑，默默走过去。老崔躺在车上，睡着了一般，任由牲口跟着前面的车走。几只灰鹤从碧蓝的天空中翩翩飞过，更高远处，一只苍鹰在缓缓翱翔，越来越高，一群河燕一掠而过，像无数小弹丸，空旷的天穹被鸟儿弄成了一幅画。突然，他吼出了一嗓子秦腔，声调苍然凄切，随着微微河风在芦苇荡里飘，婉转的声调渲染出一种悲凉的气氛。骡车一摇一晃地远去，芦苇倾斜，苇缨无着地空悬在小路中央，拂尘般晃动着，在他头顶摇。他还沉浸在秦腔旋律中，声音扯得很开，一直往河那面飘。
那时候，我真羡慕老崔的悠闲，很想坐上他的车，和他一起在芦苇荡里穿行，高唱。
一个烈日炎炎的下午，我领着一群文友过了河，终于要去坐他的车。
船才行到河中央，他和女人就早早迎候在河边。河边午后的太阳如火炉般，亮晃晃地烤在他和他的骡车上，天蓝如洗，芦苇轻曳，弥漫出一种安静祥和的情致。阳光照在了他黝黑的脸上，反出亮亮的光，望着我们的船越来越近，他和女人相视一笑。看得出来，我们的到来，令他们很愉快。
等把我们一个个招呼上岸，却没有一句热情话，问：“来了？”
我说：“今天去处女泉，给你带生意来了。”
没想到他会拒绝，眼望着西斜的太阳，他说：“有些迟了，这河滩十几里宽呢，到了那里，还没玩天就黑了，又得往回返，怕你们骂我光顾挣脚费呢。”
我说：“没关系，我们只是看看，不一定非进景点玩。”
老崔说：“看你说的，远远来一回，还不就是为玩。”
我说：“我们就是想坐坐你这车。”
他笑了，嘀咕：“这车有什么坐的，你们这些文人就是怪。”
他把车装饰的更漂亮了，有了车篷，上面镶着一圈嫩绿色的流苏，花轿一般，还没坐，就有了奢侈感。那边，几位女诗人早就急不可待，一个个新娘般坐在车上，洋溢着灿烂的笑，把两辆骡车挤得满满当当。老崔理理牲口套，啾一声喊，在女士们的笑声中，骡车先沿着河岸往上走，很快就拐进了芦苇荡。
弯曲的小路把茂密的芦苇劈开了一条缝，骡车像在往芦苇丛中钻，劈波斩浪一般，两面的苇缨毛茸茸的拂人脸，四野里静谧安宁，芦苇荡里只有牲口项间铜铃的叮当声，让人感到了诗一般的境界。不觉间，铃声开始急剧起来，老崔扬起了鞭，不住地喊，骡车猛烈颠簸，几位女诗人一惊一诧。老崔充满了歉意，不安地说：“这段路不好，抓牢了，没事。”又说：“不跑快些，怕你们到天黑回不来。”
这时才看见，老崔一直在下面跟着车奔跑。几只鸟从芦苇荡上空一掠而过，近处，一只小鸟栖在一根芦苇上，随风晃悠着，望着我们啾啾叫，在女诗人的赞叹声中，老崔把牲口赶得更快，短短的鞭在牲口头顶不停地晃，他好像比我们还着急，好像不知道旅游最重要的是要给人以闲适感。
另一辆车跟在后面，女人坐在车辕后，拍打着牲口屁股，也是一脸焦急。出了芦苇荡，一大片荷叶翠绿可人，碧海一样，漾出满眼的田园风情，两辆骡车像急驶来的小舟，带过一阵风，漾起一片片涟漪。老崔仍在赶着骡车跑，脚步轻松稳健。我不能想象，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怎么能天天跟着骡车跑完这十多里的黄河滩。一位女诗人问，天天这么跑，不累吗？
老崔喘着气说：“惯了，你当挣这钱是容易的吗？”
眼前越来越开阔，一辆满载芦苇的马车摇摇晃晃地挡在前面，一个女人高坐在上面，回头喊：“今儿个生意好吗？”
老崔抹把汗，高声答：“好，好！”
从一条叉道上超过拉芦苇的车，路渐渐平坦，老崔赶着骡车一阵风般往前掠，突然方向一转，上岸了。一条宽阔的柏油路直直通向那边的景点。老崔停下车，收了钱，一脸谦恭地交给了女人，在我们的取笑声中，红着脸，不停地擦脸上的汗。说：“我在这儿等你们。”
我们并没有进那个景点。站在堤岸上，回望刚刚经过的芦苇荡，只见一片凄瑟，雾气缭绕，芦苇轻轻拂动，远处的河水已隐在雾中，河滩上充满了神秘感，宽阔的让人吃惊。老崔就是从这里一路跑来，待会儿，还要再一路跑回去。风光旖旎的芦苇荡对我们这些人来说是一道美景，对他和他的女人来说，也许只是一片谋生的场所。他和他的女人要天天在这里奔跑。
在岸边待了一会儿，我们又返回了，老崔果然又是一路奔跑，很快到了河边。
太阳已经挂在崖头，晕红了天际，河滩上一片辉煌。河水闪着金波，缓缓流淌，显出一副高贵优雅的样子，老崔停住了车，显得一身疲惫，喘着气说：“总算没耽误你们过河。”大家都还沉浸在河滩上的美景之中。芦花飞扬，如梦如幻，女诗人吟咏出刚刚做成的诗，老崔听了嗬嗬笑，说：“太累了，要不我给你们吼两嗓子秦腔听听。”
对面的渡船迎着晚霞开过来，一行人跳了上去，站在船上向老崔和女人挥手告别。岸上一片火红，芦苇荡里显得更加神秘莫测，老崔和女人正在缓缓走向芦苇深外，芦苇一齐摇曳起来，掩没了他们的身影，，芦苇深处，一声秦腔凄婉地传出来。
家住陕西合阳县，
杏花村里有家园
……
每次来到黄河边，我都会隔着奔流的河水，朝西岸望去，本能地寻他的身影。雾霭沉沉的河岸上，他和他的女人坐在骡车旁，也在朝这边望，隔着宽阔的河面，我感觉得出他们的焦急与无奈。我的出现也许会给他们带来一丝安慰，他们一定在猜度着河对面的那个人是不是要过河，要不要坐他的车。
冬天了，河面上巨大的冰块冲撞摩擦，箭一般往前窜，发出嚓嚓的轰鸣声，像无数人在磨刀霍霍。靠近河岸的地方结出了白花花的冰，寒风刺骨，他背后望不尽的芦苇荡一片枯黄，芦花飞扬出如泣如诉的情绪。他和女人站在河岸上，不停地跺脚，不停地朝这边望。从这边望去，两个人好像都在跳跃，显得异常渺小。
我常常站在河边，面对着滔滔河水，想象着两个人在河边的情形。
春天也许是黄河最温情的时候，刚刚茵出地面的蒲草、芦苇，把宽阔的河滩染成嫩绿色，天色晴朗，春风送暖，河水缓缓流淌，表现出一种缠绵悱恻的情调。远远的，他和他的女人赶着骡车来了，从雾一般的淡绿中，一点一点，慢慢走到河岸，停下车，仍然是先朝这边望，却没有了焦躁的感觉，一会儿，男人坐在了草地上，女人也坐在了草地上，意绪悠闲地朝河面上望一眼。两匹高大的骡子低下头啃吃青草。太阳暖暖地照在两个人身上，河水似乎也在含情脉脉地流，无声地为天地间渲染出一种柔情。
有时候，我会望不见他们。夏秋季节，河岸上的芦苇、蒲草，还有蒲柳都长高了，神神秘秘，青纱帐一样，把河滩的荒凉与浪漫都遮掩起来。我的思绪若芦花一样沿着大河飞扬，久久地站在河边，等着他们的出现。一会儿，他们的骡车在芦苇丛中若隐若现，沿着河水缓缓走动，终于停住，他站在河边望一会儿，隐入芦苇丛中，女人也出现了，也在朝这边望。河面上空荡荡的，没有一只过往的船，女人望一会儿，也隐入芦苇丛中。对岸的风景依旧，隐隐的，让人感到了一种神秘与浪漫。
两面的渡口都很清冷，有时候，过往的人还不如漂在河上的渡船多。男人和女人默默坐在河边，一天天地等，整响整晌地望着河对面那荒凉的渡口，还有那条高高地悬在崖间，弯弯曲曲的小路。
一天，我乘船到了对岸，还没站稳，就感到了他的热情。他是个黝黑瘦高的汉子，四十岁左右，望着我和几位朋友，热情与急迫同时在脸上写出来。坐车吗？去看荷花淀，芦苇荡，还有处女泉。如数家珍般把岸上的风景数了一遍，我却感到他好像少说了什么，突然明白了，他唯独没有说的就是他和他的女人。在我看来，他们的骡车，他和他的女人，才是这里最值得一看的风景。我和朋友们躺在绿草如茵的河滩上，仰面望着蓝瓦瓦的天，感受着河边寂静的时空。他走过来了，站在面前，呆呆地望着我们的悠闲与冷漠。太阳把绚丽的光洒落在他身上，他有些燥热，河风吹起了他解开的衣襟，被他粗大的手一把抓起，抹了把脸。他几乎在恳求我们，去看看吧，不远，坐上我的骡车一会儿就到了。
我更愿意和他聊。他看出了我无意上岸玩，也躺在了草地上，脸对着我，身体倦屈，像躺在自家炕上一样舒服惬意。河水就在不远处流淌，听不到涛声，河滩静谧的像无人之境。我问他，生意好吗，一天能赚多少钱？
他笑了，说：看你说的，这还能叫生意吗？农闲了，来拉拉客，谁敢指望干这个养家。
我说：起码是个车老板。
他叹了口气，说：屁老板，在河边等一天也难见一个人来，来了也不一定坐车。
我也笑了，知道他是在说我。太阳西斜，河面上起了雾，他站起来对女人说：“回吧？”女人露出了洁白的牙齿，苦涩地一笑，说：“回。”
我说：“天还早呢，怎么收车？”
他望望山巅上圆盘般的太阳，说：“这时候没人来，就不会再有人了。今天剃光头了，等了一天，一个人也没拉上。”说着，坐上车，啾一声，两辆骡车在河滩上奔跑起来。
我朝他喊：“下次来，一定坐你的车。”
那天，我知道了他姓崔，是河边一个村子的农民。这两年那边新开发出了旅游区，他和女人专门拉过往的客人，每位游客5元。
再次踏上对岸已是三个多月后，河滩上的芦苇长高了，一阵风吹来，芦苇摇曳，绿波般起伏，与春天相比，现出热忱奔放的气象。他和女人都不在。我沿着芦苇丛中的小路往里走，两面芦苇轻拂，小路弯弯曲曲，通向芦苇荡深处。隔着茂密的芦苇，一阵清脆的铃声由远而近，伴着骡蹄敲地的声音，天籁之音一般，使荒凉的芦苇荡有了一分生动。我知道这是他和女人来了。拐过一道弯，果然两辆骡车一前一后迎面走来。女人赶车走在前面，看见我，露出洁白的牙齿一笑，默默走过去。老崔躺在车上，睡着了一般，任由牲口跟着前面的车走。几只灰鹤从碧蓝的天空中翩翩飞过，更高远处，一只苍鹰在缓缓翱翔，越来越高，一群河燕一掠而过，像无数小弹丸，空旷的天穹被鸟儿弄成了一幅画。突然，他吼出了一嗓子秦腔，声调苍然凄切，随着微微河风在芦苇荡里飘，婉转的声调渲染出一种悲凉的气氛。骡车一摇一晃地远去，芦苇倾斜，苇缨无着地空悬在小路中央，拂尘般晃动着，在他头顶摇。他还沉浸在秦腔旋律中，声音扯得很开，一直往河那面飘。
那时候，我真羡慕老崔的悠闲，很想坐上他的车，和他一起在芦苇荡里穿行，高唱。
一个烈日炎炎的下午，我领着一群文友过了河，终于要去坐他的车。
船才行到河中央，他和女人就早早迎候在河边。河边午后的太阳如火炉般，亮晃晃地烤在他和他的骡车上，天蓝如洗，芦苇轻曳，弥漫出一种安静祥和的情致。阳光照在了他黝黑的脸上，反出亮亮的光，望着我们的船越来越近，他和女人相视一笑。看得出来，我们的到来，令他们很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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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他会拒绝，眼望着西斜的太阳，他说：“有些迟了，这河滩十几里宽呢，到了那里，还没玩天就黑了，又得往回返，怕你们骂我光顾挣脚费呢。”
我说：“没关系，我们只是看看，不一定非进景点玩。”
老崔说：“看你说的，远远来一回，还不就是为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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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了，嘀咕：“这车有什么坐的，你们这些文人就是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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弯曲的小路把茂密的芦苇劈开了一条缝，骡车像在往芦苇丛中钻，劈波斩浪一般，两面的苇缨毛茸茸的拂人脸，四野里静谧安宁，芦苇荡里只有牲口项间铜铃的叮当声，让人感到了诗一般的境界。不觉间，铃声开始急剧起来，老崔扬起了鞭，不住地喊，骡车猛烈颠簸，几位女诗人一惊一诧。老崔充满了歉意，不安地说：“这段路不好，抓牢了，没事。”又说：“不跑快些，怕你们到天黑回不来。”
这时才看见，老崔一直在下面跟着车奔跑。几只鸟从芦苇荡上空一掠而过，近处，一只小鸟栖在一根芦苇上，随风晃悠着，望着我们啾啾叫，在女诗人的赞叹声中，老崔把牲口赶得更快，短短的鞭在牲口头顶不停地晃，他好像比我们还着急，好像不知道旅游最重要的是要给人以闲适感。
另一辆车跟在后面，女人坐在车辕后，拍打着牲口屁股，也是一脸焦急。出了芦苇荡，一大片荷叶翠绿可人，碧海一样，漾出满眼的田园风情，两辆骡车像急驶来的小舟，带过一阵风，漾起一片片涟漪。老崔仍在赶着骡车跑，脚步轻松稳健。我不能想象，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怎么能天天跟着骡车跑完这十多里的黄河滩。一位女诗人问，天天这么跑，不累吗？
老崔喘着气说：“惯了，你当挣这钱是容易的吗？”
眼前越来越开阔，一辆满载芦苇的马车摇摇晃晃地挡在前面，一个女人高坐在上面，回头喊：“今儿个生意好吗？”
老崔抹把汗，高声答：“好，好！”
从一条叉道上超过拉芦苇的车，路渐渐平坦，老崔赶着骡车一阵风般往前掠，突然方向一转，上岸了。一条宽阔的柏油路直直通向那边的景点。老崔停下车，收了钱，一脸谦恭地交给了女人，在我们的取笑声中，红着脸，不停地擦脸上的汗。说：“我在这儿等你们。”
我们并没有进那个景点。站在堤岸上，回望刚刚经过的芦苇荡，只见一片凄瑟，雾气缭绕，芦苇轻轻拂动，远处的河水已隐在雾中，河滩上充满了神秘感，宽阔的让人吃惊。老崔就是从这里一路跑来，待会儿，还要再一路跑回去。风光旖旎的芦苇荡对我们这些人来说是一道美景，对他和他的女人来说，也许只是一片谋生的场所。他和他的女人要天天在这里奔跑。
在岸边待了一会儿，我们又返回了，老崔果然又是一路奔跑，很快到了河边。
太阳已经挂在崖头，晕红了天际，河滩上一片辉煌。河水闪着金波，缓缓流淌，显出一副高贵优雅的样子，老崔停住了车，显得一身疲惫，喘着气说：“总算没耽误你们过河。”大家都还沉浸在河滩上的美景之中。芦花飞扬，如梦如幻，女诗人吟咏出刚刚做成的诗，老崔听了嗬嗬笑，说：“太累了，要不我给你们吼两嗓子秦腔听听。”
对面的渡船迎着晚霞开过来，一行人跳了上去，站在船上向老崔和女人挥手告别。岸上一片火红，芦苇荡里显得更加神秘莫测，老崔和女人正在缓缓走向芦苇深外，芦苇一齐摇曳起来，掩没了他们的身影，，芦苇深处，一声秦腔凄婉地传出来。
家住陕西合阳县，
杏花村里有家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