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航海时代的西班牙舰队
文/吴盛杰
今天要谈一个关于观念的问题。
尼采曾经说过，哲学家最大的缺点是缺乏历史感。因为人是一个不断变化着的东西，而哲学家们却天然的认为今日人之所想就是往日人之所想。其实历史学家又何尝不是呢，他们大多耕耘着自己的一片天地，对小花园以外的事情，常常也是漠不关心。这样的状况当然是因为受制于现今学术专业化的趋势，但另一方面，这也是一个观念的问题。
打个比方，一些西方的学者老是讲什么现代性与大屠杀，那是因为在这些人的视野里只有纳粹屠犹这一个分析的案例。但是如果他们能多看看世界其他地方发生的大屠杀案例，就会发现一些人对另一些人的杀戮也许只是出于人性中最基本的一些黑色因素。什么理论，什么套路，不是杀人者的借口，就是研究者的建构。
另外一个与今天的话题有关的观念更是深植在当今国人的意识中，那就是所谓的近代史。什么是中国近代史的开端？大家肯定会说1840年鸦片战争，西方列强用大炮轰开了我们的国门等等。1997年香港回归，仿佛是洗刷了百年国耻似的，但同样是回归，怎么没人对两年之后的澳门回归感兴趣呢？澳门是怎么回事？澳门被葡萄牙人占领的时间不比香港长的多，怎么没说澳门是国耻呢？如果香港和英国算是我们近代史的一部分，那之前澳门和葡萄牙又算是怎么回事？
自黑格尔的历史哲学发明以来，所有宏大叙事的建构都有着一个这样的过程。为了理清思路，建构所谓的历史进程，写史的人就会选取一些有用的材料，从而忽略另外一些“无意义的”材料。
当然，如果以自我为中心的话，历史肯定是有主线的。但如果要以“上帝”的视角来观察，那历史无疑就是琐碎的、无逻辑的。为什么这么说，请看今天的故事。
说起东南亚的华人大屠杀，第一时间大家肯定会想到印尼的数次排华、杀人事件。但是你可能没想到在几百年前的菲律宾，华人就已经遭遇过“种族灭绝”式（当然不是这么回事）的大屠杀。
十六世纪中叶，西班牙人到达菲律宾地区，1571年，西班牙人占领了吕宋岛，建设了马尼拉城，正式确立了对菲律宾的殖民统治。当时西班牙人通过从南美运输贵金属到菲律宾，通过菲律宾的华人到中国本土去换取丝绸瓷器等物品，赚的盆满钵满。当然华人中间商也从中牟得了不少利益。
菲律宾土著抵抗西班牙人入侵的想象图
马尼拉至今仍有许多西班牙殖民时期的遗迹
此时中国正处在明朝万历年间，万历刚刚完成了他的“三大征”（分别是宁夏、西南和朝鲜）。特别是和丰臣秀吉在朝鲜长达数年的对抗，虽然最终取得了胜利，但消耗了明朝大半的国力（以至于后来发动针对努尔哈赤的战争时不得不横征暴敛，搞得民怨沸腾）。由于财政拮据，万历打起了小算盘，他看到西班牙人在菲律宾有这么多的黄金白银（显然他不知道世界在发生着什么变化），以为菲律宾有巨大的银矿可以开采，便准备开始打菲律宾的主意。这个消息又不知道怎么跑到西班牙殖民者耳朵里了，加上之前华人曾有过的叛乱行为，很容易让他们联想到华人会里应外合占领菲律宾。于是，他们选择先下手为强。1603年，西班牙殖民者煽动当地的土著一起，对华人进行了大规模的屠杀。这一次的屠杀估计有两万多人遇难。
这个事情在当时引起很大的轰动，传说万历皇帝听后暴怒，说：“嶷等欺诳朝廷，生衅海外，致二万商民尽膏锋刃，损威辱国，死有余辜，即枭首传示海上。吕宋酋擅杀商民，抚按官议罪以闻。”然而，考虑到国力问题，最终还是放弃了，最后明朝官方对此的态度是：“中国四民，商贾最贱，岂以贱民，兴动兵革，弃之无所可惜。”也就是说，明朝认为这些跑到菲律宾的人都是商人，而商人是不值得朝廷为之动武的。
第二次的屠杀发生在1639年，菲律宾当地的华人再次暴动，不过还是遭到失败。事后，连已经皈依天主教的许多华人都惨遭杀戮。由于当时明王朝已经风雨飘摇，自顾不暇，所以并未看到关于这次事件的任何声明。
第三次的屠杀发生在1662年，当时在福建沿海坚持抗清的郑成功集团成功的打败了荷兰人，收复了台湾。趁着胜利的余威，郑成功对西班牙总督下书，劝他好好对待在吕宋的华人，不然的话就率军进攻菲律宾。后来的事情就如第一次屠杀如出一辙，华人再次惨遭杀戮。据说郑成功死后，郑经也曾准备过要发兵菲律宾。
这三起大屠杀事件的发生正好处在中国本土明清王朝交替的大背景之下，相比于大陆上的生灵涂炭，特别是从死亡的人数来看，这简直就是一件边缘事件。但这种边缘事件往往就是我们观察历史问题的一个窗口。
同样是杀人，西班牙人伙同当地土著残杀华人和明朝皇帝镇压吐司起义的杀人，和清军屠杀汉人是不是在我们现在的意识中天然的就会有不同的感受，但它们之间真的有什么不同吗？是不是只是因为我们私自将这些事件赋予了意义，或者说有人给它们赋予了意义，而我们想都没想就接受了的缘故呢？
在我看来，像发生在菲律宾的大屠杀如果深入的挖掘下去，那肯定就是另外一个版本，即西班牙的历任殖民者和当地土著都想要抢劫华人的财产（我相信这也是印尼历次排华的主因），至于背后的那些大理由，我前面都说过了，就不再重复。所以镇压、入侵和抢劫的不同又在哪里呢，不就是一些人想要占有另一些人的东西吗？
另外，通过屠杀这个事可以看得出，早在明朝时期，中国通过和西班牙、葡萄牙的贸易就已经被纳入世界近代史的范畴之中了。特别是中国商品经济的发展，和这两国输入中国的贵金属有重大的关系（郭沫若他们不是讨论过晚明的资本主义萌芽吗？其实中国哪有什么资本主义萌芽，就是钱多了而已）。这种经济形式的变化又导致了中国国内社会结构的巨大变化，人口暴增等等一系列的情况。所以，一声枪炮就会改变历史的进程吗？我看，改变的只是个人和民族的观念而已。
看文打赏 各得其乐
大航海时代的西班牙舰队
文/吴盛杰
今天要谈一个关于观念的问题。
尼采曾经说过，哲学家最大的缺点是缺乏历史感。因为人是一个不断变化着的东西，而哲学家们却天然的认为今日人之所想就是往日人之所想。其实历史学家又何尝不是呢，他们大多耕耘着自己的一片天地，对小花园以外的事情，常常也是漠不关心。这样的状况当然是因为受制于现今学术专业化的趋势，但另一方面，这也是一个观念的问题。
打个比方，一些西方的学者老是讲什么现代性与大屠杀，那是因为在这些人的视野里只有纳粹屠犹这一个分析的案例。但是如果他们能多看看世界其他地方发生的大屠杀案例，就会发现一些人对另一些人的杀戮也许只是出于人性中最基本的一些黑色因素。什么理论，什么套路，不是杀人者的借口，就是研究者的建构。
另外一个与今天的话题有关的观念更是深植在当今国人的意识中，那就是所谓的近代史。什么是中国近代史的开端？大家肯定会说1840年鸦片战争，西方列强用大炮轰开了我们的国门等等。1997年香港回归，仿佛是洗刷了百年国耻似的，但同样是回归，怎么没人对两年之后的澳门回归感兴趣呢？澳门是怎么回事？澳门被葡萄牙人占领的时间不比香港长的多，怎么没说澳门是国耻呢？如果香港和英国算是我们近代史的一部分，那之前澳门和葡萄牙又算是怎么回事？
自黑格尔的历史哲学发明以来，所有宏大叙事的建构都有着一个这样的过程。为了理清思路，建构所谓的历史进程，写史的人就会选取一些有用的材料，从而忽略另外一些“无意义的”材料。
当然，如果以自我为中心的话，历史肯定是有主线的。但如果要以“上帝”的视角来观察，那历史无疑就是琐碎的、无逻辑的。为什么这么说，请看今天的故事。
说起东南亚的华人大屠杀，第一时间大家肯定会想到印尼的数次排华、杀人事件。但是你可能没想到在几百年前的菲律宾，华人就已经遭遇过“种族灭绝”式（当然不是这么回事）的大屠杀。
十六世纪中叶，西班牙人到达菲律宾地区，1571年，西班牙人占领了吕宋岛，建设了马尼拉城，正式确立了对菲律宾的殖民统治。当时西班牙人通过从南美运输贵金属到菲律宾，通过菲律宾的华人到中国本土去换取丝绸瓷器等物品，赚的盆满钵满。当然华人中间商也从中牟得了不少利益。
菲律宾土著抵抗西班牙人入侵的想象图
马尼拉至今仍有许多西班牙殖民时期的遗迹
此时中国正处在明朝万历年间，万历刚刚完成了他的“三大征”（分别是宁夏、西南和朝鲜）。特别是和丰臣秀吉在朝鲜长达数年的对抗，虽然最终取得了胜利，但消耗了明朝大半的国力（以至于后来发动针对努尔哈赤的战争时不得不横征暴敛，搞得民怨沸腾）。由于财政拮据，万历打起了小算盘，他看到西班牙人在菲律宾有这么多的黄金白银（显然他不知道世界在发生着什么变化），以为菲律宾有巨大的银矿可以开采，便准备开始打菲律宾的主意。这个消息又不知道怎么跑到西班牙殖民者耳朵里了，加上之前华人曾有过的叛乱行为，很容易让他们联想到华人会里应外合占领菲律宾。于是，他们选择先下手为强。1603年，西班牙殖民者煽动当地的土著一起，对华人进行了大规模的屠杀。这一次的屠杀估计有两万多人遇难。
这个事情在当时引起很大的轰动，传说万历皇帝听后暴怒，说：“嶷等欺诳朝廷，生衅海外，致二万商民尽膏锋刃，损威辱国，死有余辜，即枭首传示海上。吕宋酋擅杀商民，抚按官议罪以闻。”然而，考虑到国力问题，最终还是放弃了，最后明朝官方对此的态度是：“中国四民，商贾最贱，岂以贱民，兴动兵革，弃之无所可惜。”也就是说，明朝认为这些跑到菲律宾的人都是商人，而商人是不值得朝廷为之动武的。
第二次的屠杀发生在1639年，菲律宾当地的华人再次暴动，不过还是遭到失败。事后，连已经皈依天主教的许多华人都惨遭杀戮。由于当时明王朝已经风雨飘摇，自顾不暇，所以并未看到关于这次事件的任何声明。
第三次的屠杀发生在1662年，当时在福建沿海坚持抗清的郑成功集团成功的打败了荷兰人，收复了台湾。趁着胜利的余威，郑成功对西班牙总督下书，劝他好好对待在吕宋的华人，不然的话就率军进攻菲律宾。后来的事情就如第一次屠杀如出一辙，华人再次惨遭杀戮。据说郑成功死后，郑经也曾准备过要发兵菲律宾。
这三起大屠杀事件的发生正好处在中国本土明清王朝交替的大背景之下，相比于大陆上的生灵涂炭，特别是从死亡的人数来看，这简直就是一件边缘事件。但这种边缘事件往往就是我们观察历史问题的一个窗口。
同样是杀人，西班牙人伙同当地土著残杀华人和明朝皇帝镇压吐司起义的杀人，和清军屠杀汉人是不是在我们现在的意识中天然的就会有不同的感受，但它们之间真的有什么不同吗？是不是只是因为我们私自将这些事件赋予了意义，或者说有人给它们赋予了意义，而我们想都没想就接受了的缘故呢？
在我看来，像发生在菲律宾的大屠杀如果深入的挖掘下去，那肯定就是另外一个版本，即西班牙的历任殖民者和当地土著都想要抢劫华人的财产（我相信这也是印尼历次排华的主因），至于背后的那些大理由，我前面都说过了，就不再重复。所以镇压、入侵和抢劫的不同又在哪里呢，不就是一些人想要占有另一些人的东西吗？
另外，通过屠杀这个事可以看得出，早在明朝时期，中国通过和西班牙、葡萄牙的贸易就已经被纳入世界近代史的范畴之中了。特别是中国商品经济的发展，和这两国输入中国的贵金属有重大的关系（郭沫若他们不是讨论过晚明的资本主义萌芽吗？其实中国哪有什么资本主义萌芽，就是钱多了而已）。这种经济形式的变化又导致了中国国内社会结构的巨大变化，人口暴增等等一系列的情况。所以，一声枪炮就会改变历史的进程吗？我看，改变的只是个人和民族的观念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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