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娥老师今天过生日。 上午课间操，老久把一束鲜花和一盒生日蛋糕送到办公室。年轻女老师们围上来，像一群鸭子突然发现了一堆蚯蚓，兴奋得叽叽嘎嘎乱叫。 老久是工会主席，去年开始，学校给过生日的老师送礼品。老久笑着对辛娥说，辛老师，生日快乐!辛娥接过鲜花说了声“谢谢”，把蛋糕往洪武老师桌上一放，说，都来吃吧！ 几个女老师也不客气，一边说着“生日快乐”，一边动手分享。她们拆开蛋糕盒，拿出刀叉、托盘和蜡烛，在奶油上插好了蜡烛，向洪武老师借打火机点着。 十二支蜡烛，细瘦得如同圆珠笔笔芯，围绕在“生日快乐”四个字周围，散发出黄灿灿的火苗。 辛娥看着她们忙碌，自己仿佛局外人。今天，是她三十三岁生日。她脸上陪着笑，心里却荡漾着苦水。未婚且尚未恋爱的辛娥，宁愿今天的生日一如既往地悄悄闪过。三十岁生日时，她就感到自己像一捆早市上卖剩的韭菜，需要降价处理了。可是，价越低，越不易出手。去年一年，接触了不下十个男友。长的，见上三五次面，就黄了；短的，一次就告吹。 三十三，这个年龄让辛娥觉得自己成了一把隔夜的韭菜苔。 李萍老师把辛娥拽到蛋糕旁，笑道，发什么呆呀，快吹吧，吹了我们等着吃呢！ 辛娥本来就开心不起来，李萍连说了两个“吹”字，更叫她心里添堵。 这个李萍，跟她同年，三年前跟洪武老师结了婚。李萍虽然一直没怀上孕，但毕竟把自己嫁出去了。当年，辛娥先看上了小她三岁的洪武老师。她把心思告诉了李萍，请李萍向洪武老师转达意思。李萍以身作则，自己跟洪武谈上了。辛娥就公开发誓，宁可独身，也不找教师做丈夫。她曾撇着嘴角说，两个人都是老师，有什么意思啊!白天在办公室，耳朵里灌满了学生啊作业啊，晚上到了家，两个人谈的还是学生啊作业的。过那种日子，也太腻歪了吧! 辛娥伸了头，对着蜡烛刚要吹，于小燕拦住了她。 于小燕说，别急呀，先许个愿! 辛娥站正了，合掌，闭目，睫毛微微颤动。 李萍笑问，许的什么愿啊? 于小燕赶紧道，许愿是不能说出来的，说出来就不灵了。 辛娥笑了笑，说，大家吃蛋糕吧! 刚才，辛娥在心底念叨的是：今年一定要嫁出去，哪怕是嫁给一头猪！ 前两天，婶娘给她介绍了一个三十五岁的退伍军人。辛娥已经请好假，下午就去约会。 于小燕把蛋糕切成三角形的小块，分装到小托盘里。女老师们一人一只，端起来有说有笑地品尝，红唇上沾满白色奶油。一会儿，蛋糕上的“快乐”就被瓜分了，只剩下红艳艳的“生日”。 辛娥不喜欢吃蛋糕。她看她们吃，不时嗅嗅手里的鲜花。洪武老师坐在桌旁抽烟。于小燕说，洪老师，你也吃一块！ 洪武老师看了看蛋糕，扔了烟头，搓了一下手掌说，好的!他站起来，拿起塑料小刀，从“生日”之间切了下去，把“生”和“日”分装在两个托盘里。 辛老师生日快乐!洪武老师说。 辛娥内心十分憎恶这个男人，但还是笑道，希望你天天快乐！ 洪武对李萍说，来!你再吃一块。 李萍笑道，我不吃了，留两块给小谭她们。 不行!洪武说，这两块，只能我们两个吃!我负责“日”，你负责“生”。 于小燕一听，扑哧笑起来，把一口奶油喷到了李萍身上。 办公室的人都笑了。 辛娥没笑。她觉得，洪武说的笑话，是在取笑自己。她想，就凭李萍那枯树干一样的身材，能不能生，还说不准呢! 下午，辛娥在新亚商城二楼跟退伍军人见了面。这个人，好像还是辛娥婶娘的远房亲戚。辛娥读高中时，母亲耐不住贫穷，撇下她和父亲，跟一个外地的生意人跑了，至今下落不明。过早失去母爱的辛娥，性格有些怪异，表面上高傲、自负，内心却十分自卑、脆弱。 退伍军人的模样有点像肯德基快餐店门口站着的外国小老头。辛娥甚至怀疑，他是走了后门才通过征兵体检的。她想，总比猪强一些吧。于是，硬着头皮，敷衍上笑脸，主动跟他搭讪。 两人在拥挤的顾客中间瞎逛了几圈。辛娥在前面走，退伍军人像一个跟班小厮似的紧随其后。转悠了大半天，什么东西都没买，也没说上几句话。 辛娥忽然觉得有些无聊，有些郁闷。好几次，她想告诉退伍军人今天是她生日，一看他那模样，又不想开口了。 辛娥说，天不早了，我们出去吃点东西吧。退伍军人说，随你。 他随她来到路边一个馄饨摊。两人找张空桌子坐下来。那个女摊主身高腰粗，手指看上去比胡萝卜还壮实。 辛娥说，来两碗馄饨。退伍军人说，馄饨，来两碗。 女摊主盛上了馄饨。辛娥和退伍军人对望了一下，都绷着脸。接着，埋头开吃。退伍军人先吃完了，放下筷子，拿餐巾纸擦嘴。 辛娥的碗里，还有五只馄饨。她抬起头，你吃了多少只?退伍军人说，十六。辛娥皱了一下眉头，对女摊主道，老板娘，你摊子不大，倒会欺负人! 女摊主正从铝锅里捞馄饨装碗，怎么啦? 怎么了?辛娥把筷子往桌上一撂，大声道，你给他十六只，为什么只给我十四呢！ 女摊主睨了辛娥一眼，你们不是一起的? 是一起又怎么样!一起的，就能短斤少两吗？ 哎哟!你叫他再还你一只不就罢了。 看到其他桌上的食客在偷笑，辛娥更来气，拍着桌子说，是你少给我的，凭什么叫他给呢!你这是欺诈消费者! 欺诈就欺诈，你去告吧!女摊主懒得看辛娥一眼。 辛娥从包里掏出一张五块钱纸币，扔在桌上，说，我等会到消协投诉你!走，我们走。 再一看，那个退伍军人早已走了，走得不见人影了。 辛娥转过身，泪水突然止不住掉下来。 ■责编：杨海林 ■图片：傅树清
辛娥老师今天过生日。 上午课间操，老久把一束鲜花和一盒生日蛋糕送到办公室。年轻女老师们围上来，像一群鸭子突然发现了一堆蚯蚓，兴奋得叽叽嘎嘎乱叫。 老久是工会主席，去年开始，学校给过生日的老师送礼品。老久笑着对辛娥说，辛老师，生日快乐!辛娥接过鲜花说了声“谢谢”，把蛋糕往洪武老师桌上一放，说，都来吃吧！ 几个女老师也不客气，一边说着“生日快乐”，一边动手分享。她们拆开蛋糕盒，拿出刀叉、托盘和蜡烛，在奶油上插好了蜡烛，向洪武老师借打火机点着。 十二支蜡烛，细瘦得如同圆珠笔笔芯，围绕在“生日快乐”四个字周围，散发出黄灿灿的火苗。 辛娥看着她们忙碌，自己仿佛局外人。今天，是她三十三岁生日。她脸上陪着笑，心里却荡漾着苦水。未婚且尚未恋爱的辛娥，宁愿今天的生日一如既往地悄悄闪过。三十岁生日时，她就感到自己像一捆早市上卖剩的韭菜，需要降价处理了。可是，价越低，越不易出手。去年一年，接触了不下十个男友。长的，见上三五次面，就黄了；短的，一次就告吹。 三十三，这个年龄让辛娥觉得自己成了一把隔夜的韭菜苔。 李萍老师把辛娥拽到蛋糕旁，笑道，发什么呆呀，快吹吧，吹了我们等着吃呢！ 辛娥本来就开心不起来，李萍连说了两个“吹”字，更叫她心里添堵。 这个李萍，跟她同年，三年前跟洪武老师结了婚。李萍虽然一直没怀上孕，但毕竟把自己嫁出去了。当年，辛娥先看上了小她三岁的洪武老师。她把心思告诉了李萍，请李萍向洪武老师转达意思。李萍以身作则，自己跟洪武谈上了。辛娥就公开发誓，宁可独身，也不找教师做丈夫。她曾撇着嘴角说，两个人都是老师，有什么意思啊!白天在办公室，耳朵里灌满了学生啊作业啊，晚上到了家，两个人谈的还是学生啊作业的。过那种日子，也太腻歪了吧! 辛娥伸了头，对着蜡烛刚要吹，于小燕拦住了她。 于小燕说，别急呀，先许个愿! 辛娥站正了，合掌，闭目，睫毛微微颤动。 李萍笑问，许的什么愿啊? 于小燕赶紧道，许愿是不能说出来的，说出来就不灵了。 辛娥笑了笑，说，大家吃蛋糕吧! 刚才，辛娥在心底念叨的是：今年一定要嫁出去，哪怕是嫁给一头猪！ 前两天，婶娘给她介绍了一个三十五岁的退伍军人。辛娥已经请好假，下午就去约会。 于小燕把蛋糕切成三角形的小块，分装到小托盘里。女老师们一人一只，端起来有说有笑地品尝，红唇上沾满白色奶油。一会儿，蛋糕上的“快乐”就被瓜分了，只剩下红艳艳的“生日”。 辛娥不喜欢吃蛋糕。她看她们吃，不时嗅嗅手里的鲜花。洪武老师坐在桌旁抽烟。于小燕说，洪老师，你也吃一块！ 洪武老师看了看蛋糕，扔了烟头，搓了一下手掌说，好的!他站起来，拿起塑料小刀，从“生日”之间切了下去，把“生”和“日”分装在两个托盘里。 辛老师生日快乐!洪武老师说。 辛娥内心十分憎恶这个男人，但还是笑道，希望你天天快乐！ 洪武对李萍说，来!你再吃一块。 李萍笑道，我不吃了，留两块给小谭她们。 不行!洪武说，这两块，只能我们两个吃!我负责“日”，你负责“生”。 于小燕一听，扑哧笑起来，把一口奶油喷到了李萍身上。 办公室的人都笑了。 辛娥没笑。她觉得，洪武说的笑话，是在取笑自己。她想，就凭李萍那枯树干一样的身材，能不能生，还说不准呢! 下午，辛娥在新亚商城二楼跟退伍军人见了面。这个人，好像还是辛娥婶娘的远房亲戚。辛娥读高中时，母亲耐不住贫穷，撇下她和父亲，跟一个外地的生意人跑了，至今下落不明。过早失去母爱的辛娥，性格有些怪异，表面上高傲、自负，内心却十分自卑、脆弱。 退伍军人的模样有点像肯德基快餐店门口站着的外国小老头。辛娥甚至怀疑，他是走了后门才通过征兵体检的。她想，总比猪强一些吧。于是，硬着头皮，敷衍上笑脸，主动跟他搭讪。 两人在拥挤的顾客中间瞎逛了几圈。辛娥在前面走，退伍军人像一个跟班小厮似的紧随其后。转悠了大半天，什么东西都没买，也没说上几句话。 辛娥忽然觉得有些无聊，有些郁闷。好几次，她想告诉退伍军人今天是她生日，一看他那模样，又不想开口了。 辛娥说，天不早了，我们出去吃点东西吧。退伍军人说，随你。 他随她来到路边一个馄饨摊。两人找张空桌子坐下来。那个女摊主身高腰粗，手指看上去比胡萝卜还壮实。 辛娥说，来两碗馄饨。退伍军人说，馄饨，来两碗。 女摊主盛上了馄饨。辛娥和退伍军人对望了一下，都绷着脸。接着，埋头开吃。退伍军人先吃完了，放下筷子，拿餐巾纸擦嘴。 辛娥的碗里，还有五只馄饨。她抬起头，你吃了多少只?退伍军人说，十六。辛娥皱了一下眉头，对女摊主道，老板娘，你摊子不大，倒会欺负人! 女摊主正从铝锅里捞馄饨装碗，怎么啦? 怎么了?辛娥把筷子往桌上一撂，大声道，你给他十六只，为什么只给我十四呢！ 女摊主睨了辛娥一眼，你们不是一起的? 是一起又怎么样!一起的，就能短斤少两吗？ 哎哟!你叫他再还你一只不就罢了。 看到其他桌上的食客在偷笑，辛娥更来气，拍着桌子说，是你少给我的，凭什么叫他给呢!你这是欺诈消费者! 欺诈就欺诈，你去告吧!女摊主懒得看辛娥一眼。 辛娥从包里掏出一张五块钱纸币，扔在桌上，说，我等会到消协投诉你!走，我们走。 再一看，那个退伍军人早已走了，走得不见人影了。 辛娥转过身，泪水突然止不住掉下来。 ■责编：杨海林 ■图片：傅树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