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知的偶然
作者:未知 来源:《少年文摘》
1
那年夏天,我参加了第一次高考,毫无意外,我落榜了——化学和物理都没有超过40分。于是,母亲决意让我去当木匠。
当时,木匠还是很让人羡慕的职业。我们当地有很多有名的木匠,但我母亲请不到,她只好请来家里的一个亲戚当我的师傅。这个木匠觉得自己特别牛,很是凶悍。他对我母亲说:“这个孩子笨手笨脚,不严厉是学不来的,我要是打他,你舍得吗?”母亲只得说:“你打吧。”我很不喜欢这个翘着腿坐在椅子上的人——我和他无冤无仇,他为什么要打我?我对母亲说:“我要考大学,而且要考重点大学。母亲睁大眼睛说,孩子,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呢?你连大学的门都没有摸到呢。你要是考上大学,我们都要笑死了。”
就在我灰心,就要去当木匠学徒的时候,镇上一位姓翟的小学老师敲开我家的门。我依然清晰记得,当时夜色已经很深,大家都睡了,他戴着草帽,站在门外,把母亲吓了一跳。他看见我劈头就问,你想不想读谏壁中学?——那是我们当地最好的中学。他说可以把我引荐给在那里工作的一个朋友。
我拿着翟老师的亲笔信来到谏壁中学,他的那位朋友却告诉我,语文、数学的高考分数必须拿到60分,不然无法进入补习班。他说,让我看看你的高考成绩单。
在决定命运的时候,我的脑子还算比较清醒。我知道凭我的成绩根本不能进入这个补习班,所以无论如何不能把口袋里的成绩单掏出来。
我只好说,我把成绩单弄丢了。“你可以去丹徒县文教局查一查,把分数抄回来。”说完,他交给我一个地址。
县文教局在镇江,青云门六号。如果去,结果都是一样的,我还是会得到一张一模一样的成绩单,还是无法进入谏壁中学,还是要返回家乡,做一个学徒,为我的师傅递上热毛巾,听任他打骂。
2
我徘徊了两个小时。镇江对我而言,是一座陌生的大城市,它离家实在太远了,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到过那里。我是一个很保守的人,不会轻易冒险,我觉得自己回家当木匠的可能性超过百分之九十,但那一次,不知道什么原因,我鬼使神差地坐上前去镇江的班车。
来到县文教局,正好是下班时间,传达室老头儿冷冷地说:“现在下班了,你不能进去。”
我想,也罢,我进去又有什么用呢?就在我打算掉头离开的时候,有人叫住我:“小鬼,你有什么事?”
我看见两个人,一男一女正往外走。我说:“我的高考成绩单丢了,能不能帮我查补一下?”
男的说:“下班了,明天吧。”
女的则说:“我们还是帮他补办一下吧,反正也不耽误时间。”
他们把我带回办公室,帮我查找档案,又问我补办这样的成绩单,有什么用处。
我沉默一下,突然说:“我的成绩单没有丢。”
“那你来这里干什么?”他们显然有些生气。
我于是讲了高考的落榜,讲了自己很想去谏壁中学补习,但是没有达到他们要求的分数线。我说我一定要读这个补习班,去考大学。
那个女的说:“这怎么行?”男的不吭气,他抽着烟,盘算了好一会儿,让我出去等回话。十分钟后,他说:“唉,帮你办了。”
他们问我需要多少分,我说语文70分,数学80分。说完,我就后悔了,因为这个分数已经可以考上大学了。我又把分数改过来,语文68分,数学70分。分数写完之后,女的盖章,轻轻说了一句:“苟富贵,勿相忘。”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了。
我没有说什么感激的话,拿着成绩单,飞跑着离开了。回到家的时候,我一天都没有吃饭,整个人都虚脱了。
第二年我再次参加高考,分数够了,开始了在大学的求学之路。
对我而言,生活实在是太奇妙了,它是由无数的偶然构成的,你永远无法想象,会有什么人出现,前来帮助你。像我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相信生活会一成不变呢?为什么我会那么喜欢博尔赫斯,喜欢休谟,喜欢不可知论?因为我觉得生命是如此脆弱,而生活却是如此神秘。
不可知的偶然
作者:未知 来源:《少年文摘》
1
那年夏天,我参加了第一次高考,毫无意外,我落榜了——化学和物理都没有超过40分。于是,母亲决意让我去当木匠。
当时,木匠还是很让人羡慕的职业。我们当地有很多有名的木匠,但我母亲请不到,她只好请来家里的一个亲戚当我的师傅。这个木匠觉得自己特别牛,很是凶悍。他对我母亲说:“这个孩子笨手笨脚,不严厉是学不来的,我要是打他,你舍得吗?”母亲只得说:“你打吧。”我很不喜欢这个翘着腿坐在椅子上的人——我和他无冤无仇,他为什么要打我?我对母亲说:“我要考大学,而且要考重点大学。母亲睁大眼睛说,孩子,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呢?你连大学的门都没有摸到呢。你要是考上大学,我们都要笑死了。”
就在我灰心,就要去当木匠学徒的时候,镇上一位姓翟的小学老师敲开我家的门。我依然清晰记得,当时夜色已经很深,大家都睡了,他戴着草帽,站在门外,把母亲吓了一跳。他看见我劈头就问,你想不想读谏壁中学?——那是我们当地最好的中学。他说可以把我引荐给在那里工作的一个朋友。
我拿着翟老师的亲笔信来到谏壁中学,他的那位朋友却告诉我,语文、数学的高考分数必须拿到60分,不然无法进入补习班。他说,让我看看你的高考成绩单。
在决定命运的时候,我的脑子还算比较清醒。我知道凭我的成绩根本不能进入这个补习班,所以无论如何不能把口袋里的成绩单掏出来。
我只好说,我把成绩单弄丢了。“你可以去丹徒县文教局查一查,把分数抄回来。”说完,他交给我一个地址。
县文教局在镇江,青云门六号。如果去,结果都是一样的,我还是会得到一张一模一样的成绩单,还是无法进入谏壁中学,还是要返回家乡,做一个学徒,为我的师傅递上热毛巾,听任他打骂。
2
我徘徊了两个小时。镇江对我而言,是一座陌生的大城市,它离家实在太远了,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到过那里。我是一个很保守的人,不会轻易冒险,我觉得自己回家当木匠的可能性超过百分之九十,但那一次,不知道什么原因,我鬼使神差地坐上前去镇江的班车。
来到县文教局,正好是下班时间,传达室老头儿冷冷地说:“现在下班了,你不能进去。”
我想,也罢,我进去又有什么用呢?就在我打算掉头离开的时候,有人叫住我:“小鬼,你有什么事?”
我看见两个人,一男一女正往外走。我说:“我的高考成绩单丢了,能不能帮我查补一下?”
男的说:“下班了,明天吧。”
女的则说:“我们还是帮他补办一下吧,反正也不耽误时间。”
他们把我带回办公室,帮我查找档案,又问我补办这样的成绩单,有什么用处。
我沉默一下,突然说:“我的成绩单没有丢。”
“那你来这里干什么?”他们显然有些生气。
我于是讲了高考的落榜,讲了自己很想去谏壁中学补习,但是没有达到他们要求的分数线。我说我一定要读这个补习班,去考大学。
那个女的说:“这怎么行?”男的不吭气,他抽着烟,盘算了好一会儿,让我出去等回话。十分钟后,他说:“唉,帮你办了。”
他们问我需要多少分,我说语文70分,数学80分。说完,我就后悔了,因为这个分数已经可以考上大学了。我又把分数改过来,语文68分,数学70分。分数写完之后,女的盖章,轻轻说了一句:“苟富贵,勿相忘。”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了。
我没有说什么感激的话,拿着成绩单,飞跑着离开了。回到家的时候,我一天都没有吃饭,整个人都虚脱了。
第二年我再次参加高考,分数够了,开始了在大学的求学之路。
对我而言,生活实在是太奇妙了,它是由无数的偶然构成的,你永远无法想象,会有什么人出现,前来帮助你。像我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相信生活会一成不变呢?为什么我会那么喜欢博尔赫斯,喜欢休谟,喜欢不可知论?因为我觉得生命是如此脆弱,而生活却是如此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