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意外的夜晚

  一月十五日傍晚,他收到一封信,信纸散发着浓烈的烟草气味。整张白色的无格信笺上只写着简短的一句话:   最后的日子已经不多了,请您来吧。   在牛皮纸信封的右下角也没有署名,只有一行细小的字写着一个陌生的地址。那是一个沿江的小城,他和这座小城没有任何瓜葛。他默默想了很久,不能决定是否要放下手头的工作,去探望那位未知的寄信人。要知道,在严冬的季节,乘船旅行并不是一件惬意的事情。但这也许是一位漂泊的朋友,因为疾病,或者灾难而在那个城市终止了自己的旅程。   无论怎样,他还是搭上了第二天早上九点钟的客船。将近夜晚的时候,客船好像失去了方向,驶进了一片大雾之中。许多人认为这是不祥的征兆,包括船长。他们停泊在了一个叫布城的小港,计划第二天早上再启程。港口上空也是无边的浓雾,于是他来到了离码头最近的酒吧,那是附近唯一有灯光的地方。   这个酒吧和一切小酒吧一样,充满了混乱和微带酸腐味的热浪。不同的是没有这类酒吧常见的粗俗简陋的流行小曲,但有一把急促而紧张的吉他声。弹琴的人就坐在不远的角落里,阴暗里只见一张模糊的脸,不知为什么他却觉得很亲切。为了消除身处陌生地方的窘迫,也为了好奇,他决定和弹琴的人攀谈。他在琴手的对面侧身坐下,一曲终了,他递过了一支香烟。弹琴的人并不拒绝,他们开始了交谈。   他没有想到这个琴手会有这样驳杂的知识,他们从这场始料不及的大雾开始,谈到酒吧使人忘却的迷离灯光,谈到酗酒和艳遇,也谈到布鲁斯,谈到音乐对不可知命运的模仿。从一个酒客的插话,他得知,弹琴的人是一个有名的占卜师。出于对自己命运的兴致,他伸出手,动作有些夸张却没有说话。弹琴的人似乎什么也没看见,“因为这场不可预期的大雾,你遇到了我,这就是我们的命运。”弹琴的人没有再说下去了。   十几年前,布城的一间酒吧里,有一个出名的吧女。每个酒吧里都有这样的女人,她们在这里生存,最后在这里毁灭。晚上,她们在醉后跳起热情的舞。男人们因为爱她,互相之间充满了兄弟情谊。内战期间,布城的一名军官,成了这个女人真正意义上的爱人。城破迫在眉睫,这个晚上,他来找她,带着一把刀。她没有像往常一样跑向他,他们慢慢走近,看着对方的眼睛。这一次,是他们之间最平静的一次见面。   他们来到了吧台前坐下。军官抽出了刀,放在桌子上,自始至终他们都没有说话。军官只是不停地喝酒,忽然碰倒了杯子,酒杯像血管那样地破裂,红酒像皮肤里渗出的血。两个人抬眼对望,中间是那把闪动着寒意的刀。她突然啜泣起来,整个酒吧里静的出奇,这种安静,仿佛一把举过头顶的刀。   酒吧的门被推开了,一个穿着军服上衣的孩子,剪着非常短的头发,满含稚气的眼睛,看上去只有十五岁,气喘吁吁地来到了他们面前。他站在那里,看着他们,看着她抽泣的样子说了一句话,声音因激动而颤抖着。   “西边的人已经撤了。”这孩子说。  军官把头深深地低下,说道:“不能逃跑的,不能逃跑……”   孩子看了看女人,女人忍住眼泪,摇了摇头,孩子把眼光转移到桌面的刀上。   他们之间平静了片刻,孩子突然动了动手臂,但是手臂又忽然垂下来,没有去抓住那把军刀。孩子疑惑地看着他们,军官把刀拿在手里,茫然地看了孩子一眼。   孩子呆呆地站了很久,突然转过身去。走到门边时,孩子大声地哭了出来。听到这种声音,女人轻轻地颤抖了一下。她向军官望去,他默默地把刀子又放回桌子上。女人像得了大病,轻微地颤抖着。军官的眼光落在别处,他们互相不看对方,也不说话,好像他们丧失了交谈的勇气一样。有那么几次,他们的眼神碰到了一起,但很快又躲开了。   街道上嘈杂起来,酒吧里的安静被打破了,人们开始走动。有人出去了,有人走向了里间。围城士兵的喊声夹杂着枪声飘了过来,粗鲁而紧张。很多人走出自己的家,他们在门前站了一会儿,一些人沿着漆黑的大街向西方走去,更多人只是回到家里,紧紧关住了门。   军官重重叹了口气,走到女人的身边,俯下身来。他吻了她的头发,深深地呼吸她发香的气息,他把头伏在她的膝头上,好像这是最后一次爱她了,他压低声音开始抽泣起来。      军官拿起刀,走到了大街上,一片刺刀蜂拥而来。      他要了一杯咖啡,侍者迟迟没有送来,他看着弹琴的人手指的跳动,他听到的是一支曲调落寞的曲子。他从大衣口袋里取出一件随身携带的东西,雪亮的光闪了一下,是一把刀柄刻着花纹的短刀。他把玩着这把刀,心事重重地想着未知的旅程终点。   “你的咖啡,先生。”   他抬起头,看到一个年轻的女孩,一双伤感的黑眼睛。他有些疑惑,刚才的侍者可是一个男的。他好像在哪里见过她,现在她在他对面坐下来,嘴角似笑非笑。她开口说话,声音很好听,像清凉的沙沙小雨。她说,这雾可能一两天之内无法散开。   他微笑了一下,问是吗?忽然觉得好像自己的语气间充满了怀疑,便局促地不再开口。女孩也不再说话,双手交叉着放在桌上。   他喝了一口咖啡,舌头被烫了一下。他眯起眼睛,有些不安,那个弹琴手的音乐像一个优美而悲伤的梦魇,深深地扼住了他的内心。他想离开了,站起身拿起放在椅子上的外套。   “跟我来”,那女孩忽然说,牵住他的手,他有些惊讶,被她牵着的手好像无法挣脱,他跟着她走出咖啡馆的转门,他最后回头看了那个弹琴手一眼,弹琴手正在看着他,眼光神秘莫测。   街上的雾很大,跌跌撞撞的路人和零星的车辆。我们要去哪?他大声地说。这雾气让他感到窒息。女孩并不回答,她的长发很快湿了让人感觉到滞重,但脚步依然轻盈,像只猫一样。   到了,女孩推开红漆斑驳的门。他站到了一间燃起蜡烛的昏暗屋子里,一时间,他的眼睛还无法适应这屋里的光线,晦暗而不详。他们走到西侧的楼梯口,上来吧,女孩说。转弯的木楼梯,踩上去发出吱吱的声音,有被重重压迫的倒塌感,有好几次,他不得不停下自己的脚步。楼梯通道的墙上挂着几张画,褪了色的油彩,布满尘埃画里仿佛有一种陈腐的气息。都是同一女人的画像,凌厉的眼神,华美的服饰。   “是我死去的母亲”,女孩幽幽地说。她的脸和他挨得很近,眼睛闪动着两簇幽暗的诡异的火焰。“我母亲是被父亲推出窗外,像一只拆断翅膀的鸟,落到地上只有一声闷响,死了。”女孩无声无息地笑了,露出雪白的牙齿。   “知道我父亲为什么会这么做?”她问他,有些神经质地使劲地抓住他的手指,他感到一丝恐惧。“你的手好凉。”女孩说,然后自己说下去,“因为我母亲爱上了别的男人,还想和那个男人私奔,被我父亲发现了。就是这样的。”   女孩把他领到一扇紧闭的房门前。她掏出一串钥匙,在寂静中发出叮叮��的响声,他听见开门的咔嚓一声。他突然感到一阵阴寒之气迎面而来……      战争结束了。   军官几年后重新回到布城。他没有逃跑,他不会是一个逃兵。作为一个军人,这一点是一辈子都值得骄傲的。   他觉得自己老了,头发过早斑白,一条在战争中受伤残疾的腿,行走时需要拄着拐杖。只有他的眼神没变,仍然像几年前那样的锐利和威武。他回到布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了那间酒吧,他要知道她现在究竟在哪儿。他一直没有忘记她,虽然他最终选择的是战争。   现在,军官对这个城市已经相当陌生了,甚至是有些不知所措。酒吧还在原来的地方,还是透着黯淡的灯光和浓浓的烟雾,还是有着许多像当年那些陪伴客人的,年轻漂亮、风情万种的吧女,她们穿着低胸的裙子,涂着发亮的眼影,亲密地依偎在男人的怀里,使男人们也沾染她们身上的香水味,暧昧的笑着。   他一个人坐在吧台上大口喝着酒,仰着头,酒从嘴角流下来。他的眼睛潮湿了,他眯着眼睛,眼前晃动的人影仿佛在消失,时间又倒回从前。   他和另一个同样爱慕她的男人在夏日的黄昏里进行决斗,只有强者才可以赢得她的爱情。他和那个男人之间隔着一百步的距离,他从来都是自负的,他拔出枪来用轻蔑的眼神看着他的情敌。在黄昏里的阳光凝聚在他瞳孔的那一刻,对方的子弹穿越风声从他的耳边“嗖”的划过。他的子弹击中那个男人的左肩,听见一声惨烈的叫声。他随手将枪插回套中,大声地说,放心,你还死不了。她向他飞跑过来,扑在他的怀里。他听见她的心跳像一只狂奔的兔子。她不断地吻着他的脸,她美丽的脸庞焕发着光彩……   现在我不再是一个英雄了。军官在一秒钟之内决定不再打听她的消息,他想他应该离开布城,远远地离开她。      他的喉咙像口渴一样发出了咝咝的响动,他马上制止了这种声音。他轻轻地松了一口气,只不过是一个显得空荡荡的房间,一张华丽的四周布着绣大朵紫罗兰床幔的高脚床,一个古色古香的梳妆台,水银定得很好的镜子,没有关好的梳妆盒里飘散出粉和胭脂的味道。还有几个人物雕塑像,窗台上零散的一些水彩静物的画。一张拉开的画架,上面用白布遮着。女孩拉开窗帘,窗外淡蓝的暮色涌进房间,女孩轻轻说,今天晚上要下雪了。她推开窗户,头发被猛烈的风吹得飞扬起来,她转过身神色凄迷地对他说:“我母亲就是从这里被父亲推下去的,母亲的脸像一朵衰败的百合。”   他觉得自己被莫名其妙地牵扯进一个纠葛中,但却无法解释,他想着明天还要继续的旅程。他说,我得离开这里。他几乎是大声地喊了出来。女孩奇怪地笑了,她的笑声滚落在地板上,她弯下腰,好像是一件很好笑的事情。   “你走不了啦。我不会再让你走了。”女孩摇着头,她走到蒙着白布的画架前,手颤抖着去揭那块白布,他预感到一个秘底随着这块白布就要被揭开。   是一个男人的画像。穿着军装很威武的样子。忽然他吃惊地发现,那个男人的脸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她的气息像黑暗一样逼近了他,像魔幻之音,她说,你走不了了,我已经等了有一个世纪。女孩瞬间变得苍老,她的头发变白,脸上充满皱纹,像一朵衰败的百合。她满眼哀伤,却隐约闪烁着一丝凌厉。他感到自己的额头在出汗,他在她的逼近下退到一个角落里。他语无伦次地辩解说:“我不是,我不是那个男人。不是……”   她从他的口袋里掏出那把短刀,碰到他的手,她皮肤松软得像蜥蜴一样,让他感到恶心。她把短刀放在他的眼睛下,失望地:“你还是不愿意带我走。”她说,然后用那把刀割开了自己的手腕,血,是紫红色的,一滴一滴地落在地板上。血溅到她的脸上,使她看起来面目狰狞。他想制止她,从她手中夺过刀扔到窗外,咣铛一声,玻璃被击碎了。他和她同时呆住了。这时,听到门外有重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一下子变得恐慌而无助,“他还是不肯放过我……”她自语道,神情全乱了,近乎于疯狂。她一步一步退却到破碎的窗前,纵身一跳,他想抓住她,手里却是她衣服的碎片。   那沉重的脚步声忽然停住了,他紧张地望着那扇门,那扇门被一只有力的手缓缓推开。      军官离开布城的那天,天空下起了雪。布城的人都聚集在城口。有十年了,十年布城的冬天都是在干燥和阴郁中渡过,像一个无法驱除的噩梦。布城年龄最大的老人说这是遭到了战争的诅咒,而现在诅咒被解除了。   雪越下越大,人们狂喜而虔诚。军官竖起大衣的领子,仰望天空,冰凉的雪花落在他的眼睛里。他感到自己在流泪,“亲爱的姑娘,如果我将永远离开你,离开你是不得已,请一定记住我永远爱你”,他低低唱起了一支战争时期伤感的情歌,眼光迷茫,他在心里问着自己,我该去什么地方?   他听到一阵马的嘶鸣,他转过身看见一辈子都难以忘记的惊心动魄的情景。军官看到了他深爱的女人,她从一间破旧的二楼窗口跌落下来。虽然已经褴褛,可是分手那天她穿的那件长裙像用刀刻在他的心里。他和她隔着五十米的距离,他惊叫着马上向她奔去,一边跑一边丢开手中的拐杖,他摔倒了,头发沾满了雪花。他痛苦的责骂着自己,爬起来,又不断地摔倒。当他把她抱在怀里,她头发零乱,嘴角残留着血迹,已经神志不清了。他脱下自己的大衣给她裹上,紧紧地抱住她,试图让她感到温暖,他吻着她的额头,大声地叫着她的名字,大声地对她说话:“我是乔,是我,安娜。”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小瓶白酒,咬开瓶盖,把她的头抬起来,把酒灌了下去。在酒精的刺激下,她咳嗽起来,睁开了眼睛。她看着他,涣散眼神渐渐凝聚,她颤抖着说:“是乔吗?真的是你吗?”“是的,是的,”他忍住眼泪,“是我”。   “我太高兴了。”她的声音嘶哑而虚弱。“怎么会这样?”他难过地把头埋在她的胸前,她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低低地说:“我以为再也等不到你了。我真是太高兴了。”他抬起头,看见她的眼睛里闪烁着泪花。“我们再也不分开,我们会永远永远在一起。”他俯下头去吻她的嘴唇和眼角的泪水,深深地凝视她的眼睛:“战争已经结束了,什么都不会让我们分开。”她微笑着点头,他看着她微笑着美丽起来。没有任何预兆的,她的头向后一仰,倒在他的怀中,死了。   那一年冬天的雪整整下了一个月。它似乎埋葬了属于布城的一切。布城不再有它的历史,它重新变得干净和年轻。   这就是军官所想看到的,在他变得苍老而无法记忆的一刻,这些雪正好埋葬了他无法遗忘的一切。他的神智变得恍惚起来,他呆坐在那间酒吧里,刺激的香烟味让他皱起眉头,他喝了很多酒,他醉了,身子伏在吧台上,然后大声抽泣起来。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这个老家伙。一个神情冷漠留着八字胡的男人咒骂着。   这时,混乱发生了。一些人开始争执起来,然后情况越来越严重,桌子被掀翻,酒杯的碎裂声,女人的尖叫声,人群开始仓促地四处逃窜。他停止哭泣,仿佛从这场混乱的争斗中,嗅到了一些自己熟悉的毁灭的味道。他站起身,摇晃着,他被人推倒在地,他爬起来,继续朝前走,只是短暂的一秒种,他的神情僵硬了一下,一把冰冷的刀插进他的腹部,他痛苦地微笑着,然后整个人倒下去……      在那扇门开启的一刻,他晕了过去。   当他睁开眼睛时,才发现自己仍身处在那个酒吧里。已经很晚了,酒吧里挂出打烊的招牌,屋里空荡荡的,依然昏暗的灯光变得澄静起来。   “朋友,你怎么睡着了。”那个弹琴的人招呼着他。他满心疑惑地想,难道我只是做了一个梦?或者这只是出于一个多年来无法摆脱的相同的梦境,一直在深深地困扰着他的生活。他下意识地把手伸进口袋里,那把短刀不见了!他记得他用它击碎了玻璃,发出空荡荡的响声。   “我该回到船上,明天一早还要启程呢。”他甩甩头,向那个弹琴的人告别。“谢谢你的琴声。”   他在冬天的暮色里抵达那座小城。   他想自己应该在春天还没有来临之前赶回去。      作者简介:翦翦,女,生于1976年,现居贵阳,网络编辑。本篇是其处女作。

  一月十五日傍晚,他收到一封信,信纸散发着浓烈的烟草气味。整张白色的无格信笺上只写着简短的一句话:   最后的日子已经不多了,请您来吧。   在牛皮纸信封的右下角也没有署名,只有一行细小的字写着一个陌生的地址。那是一个沿江的小城,他和这座小城没有任何瓜葛。他默默想了很久,不能决定是否要放下手头的工作,去探望那位未知的寄信人。要知道,在严冬的季节,乘船旅行并不是一件惬意的事情。但这也许是一位漂泊的朋友,因为疾病,或者灾难而在那个城市终止了自己的旅程。   无论怎样,他还是搭上了第二天早上九点钟的客船。将近夜晚的时候,客船好像失去了方向,驶进了一片大雾之中。许多人认为这是不祥的征兆,包括船长。他们停泊在了一个叫布城的小港,计划第二天早上再启程。港口上空也是无边的浓雾,于是他来到了离码头最近的酒吧,那是附近唯一有灯光的地方。   这个酒吧和一切小酒吧一样,充满了混乱和微带酸腐味的热浪。不同的是没有这类酒吧常见的粗俗简陋的流行小曲,但有一把急促而紧张的吉他声。弹琴的人就坐在不远的角落里,阴暗里只见一张模糊的脸,不知为什么他却觉得很亲切。为了消除身处陌生地方的窘迫,也为了好奇,他决定和弹琴的人攀谈。他在琴手的对面侧身坐下,一曲终了,他递过了一支香烟。弹琴的人并不拒绝,他们开始了交谈。   他没有想到这个琴手会有这样驳杂的知识,他们从这场始料不及的大雾开始,谈到酒吧使人忘却的迷离灯光,谈到酗酒和艳遇,也谈到布鲁斯,谈到音乐对不可知命运的模仿。从一个酒客的插话,他得知,弹琴的人是一个有名的占卜师。出于对自己命运的兴致,他伸出手,动作有些夸张却没有说话。弹琴的人似乎什么也没看见,“因为这场不可预期的大雾,你遇到了我,这就是我们的命运。”弹琴的人没有再说下去了。   十几年前,布城的一间酒吧里,有一个出名的吧女。每个酒吧里都有这样的女人,她们在这里生存,最后在这里毁灭。晚上,她们在醉后跳起热情的舞。男人们因为爱她,互相之间充满了兄弟情谊。内战期间,布城的一名军官,成了这个女人真正意义上的爱人。城破迫在眉睫,这个晚上,他来找她,带着一把刀。她没有像往常一样跑向他,他们慢慢走近,看着对方的眼睛。这一次,是他们之间最平静的一次见面。   他们来到了吧台前坐下。军官抽出了刀,放在桌子上,自始至终他们都没有说话。军官只是不停地喝酒,忽然碰倒了杯子,酒杯像血管那样地破裂,红酒像皮肤里渗出的血。两个人抬眼对望,中间是那把闪动着寒意的刀。她突然啜泣起来,整个酒吧里静的出奇,这种安静,仿佛一把举过头顶的刀。   酒吧的门被推开了,一个穿着军服上衣的孩子,剪着非常短的头发,满含稚气的眼睛,看上去只有十五岁,气喘吁吁地来到了他们面前。他站在那里,看着他们,看着她抽泣的样子说了一句话,声音因激动而颤抖着。   “西边的人已经撤了。”这孩子说。  军官把头深深地低下,说道:“不能逃跑的,不能逃跑……”   孩子看了看女人,女人忍住眼泪,摇了摇头,孩子把眼光转移到桌面的刀上。   他们之间平静了片刻,孩子突然动了动手臂,但是手臂又忽然垂下来,没有去抓住那把军刀。孩子疑惑地看着他们,军官把刀拿在手里,茫然地看了孩子一眼。   孩子呆呆地站了很久,突然转过身去。走到门边时,孩子大声地哭了出来。听到这种声音,女人轻轻地颤抖了一下。她向军官望去,他默默地把刀子又放回桌子上。女人像得了大病,轻微地颤抖着。军官的眼光落在别处,他们互相不看对方,也不说话,好像他们丧失了交谈的勇气一样。有那么几次,他们的眼神碰到了一起,但很快又躲开了。   街道上嘈杂起来,酒吧里的安静被打破了,人们开始走动。有人出去了,有人走向了里间。围城士兵的喊声夹杂着枪声飘了过来,粗鲁而紧张。很多人走出自己的家,他们在门前站了一会儿,一些人沿着漆黑的大街向西方走去,更多人只是回到家里,紧紧关住了门。   军官重重叹了口气,走到女人的身边,俯下身来。他吻了她的头发,深深地呼吸她发香的气息,他把头伏在她的膝头上,好像这是最后一次爱她了,他压低声音开始抽泣起来。      军官拿起刀,走到了大街上,一片刺刀蜂拥而来。      他要了一杯咖啡,侍者迟迟没有送来,他看着弹琴的人手指的跳动,他听到的是一支曲调落寞的曲子。他从大衣口袋里取出一件随身携带的东西,雪亮的光闪了一下,是一把刀柄刻着花纹的短刀。他把玩着这把刀,心事重重地想着未知的旅程终点。   “你的咖啡,先生。”   他抬起头,看到一个年轻的女孩,一双伤感的黑眼睛。他有些疑惑,刚才的侍者可是一个男的。他好像在哪里见过她,现在她在他对面坐下来,嘴角似笑非笑。她开口说话,声音很好听,像清凉的沙沙小雨。她说,这雾可能一两天之内无法散开。   他微笑了一下,问是吗?忽然觉得好像自己的语气间充满了怀疑,便局促地不再开口。女孩也不再说话,双手交叉着放在桌上。   他喝了一口咖啡,舌头被烫了一下。他眯起眼睛,有些不安,那个弹琴手的音乐像一个优美而悲伤的梦魇,深深地扼住了他的内心。他想离开了,站起身拿起放在椅子上的外套。   “跟我来”,那女孩忽然说,牵住他的手,他有些惊讶,被她牵着的手好像无法挣脱,他跟着她走出咖啡馆的转门,他最后回头看了那个弹琴手一眼,弹琴手正在看着他,眼光神秘莫测。   街上的雾很大,跌跌撞撞的路人和零星的车辆。我们要去哪?他大声地说。这雾气让他感到窒息。女孩并不回答,她的长发很快湿了让人感觉到滞重,但脚步依然轻盈,像只猫一样。   到了,女孩推开红漆斑驳的门。他站到了一间燃起蜡烛的昏暗屋子里,一时间,他的眼睛还无法适应这屋里的光线,晦暗而不详。他们走到西侧的楼梯口,上来吧,女孩说。转弯的木楼梯,踩上去发出吱吱的声音,有被重重压迫的倒塌感,有好几次,他不得不停下自己的脚步。楼梯通道的墙上挂着几张画,褪了色的油彩,布满尘埃画里仿佛有一种陈腐的气息。都是同一女人的画像,凌厉的眼神,华美的服饰。   “是我死去的母亲”,女孩幽幽地说。她的脸和他挨得很近,眼睛闪动着两簇幽暗的诡异的火焰。“我母亲是被父亲推出窗外,像一只拆断翅膀的鸟,落到地上只有一声闷响,死了。”女孩无声无息地笑了,露出雪白的牙齿。   “知道我父亲为什么会这么做?”她问他,有些神经质地使劲地抓住他的手指,他感到一丝恐惧。“你的手好凉。”女孩说,然后自己说下去,“因为我母亲爱上了别的男人,还想和那个男人私奔,被我父亲发现了。就是这样的。”   女孩把他领到一扇紧闭的房门前。她掏出一串钥匙,在寂静中发出叮叮��的响声,他听见开门的咔嚓一声。他突然感到一阵阴寒之气迎面而来……      战争结束了。   军官几年后重新回到布城。他没有逃跑,他不会是一个逃兵。作为一个军人,这一点是一辈子都值得骄傲的。   他觉得自己老了,头发过早斑白,一条在战争中受伤残疾的腿,行走时需要拄着拐杖。只有他的眼神没变,仍然像几年前那样的锐利和威武。他回到布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了那间酒吧,他要知道她现在究竟在哪儿。他一直没有忘记她,虽然他最终选择的是战争。   现在,军官对这个城市已经相当陌生了,甚至是有些不知所措。酒吧还在原来的地方,还是透着黯淡的灯光和浓浓的烟雾,还是有着许多像当年那些陪伴客人的,年轻漂亮、风情万种的吧女,她们穿着低胸的裙子,涂着发亮的眼影,亲密地依偎在男人的怀里,使男人们也沾染她们身上的香水味,暧昧的笑着。   他一个人坐在吧台上大口喝着酒,仰着头,酒从嘴角流下来。他的眼睛潮湿了,他眯着眼睛,眼前晃动的人影仿佛在消失,时间又倒回从前。   他和另一个同样爱慕她的男人在夏日的黄昏里进行决斗,只有强者才可以赢得她的爱情。他和那个男人之间隔着一百步的距离,他从来都是自负的,他拔出枪来用轻蔑的眼神看着他的情敌。在黄昏里的阳光凝聚在他瞳孔的那一刻,对方的子弹穿越风声从他的耳边“嗖”的划过。他的子弹击中那个男人的左肩,听见一声惨烈的叫声。他随手将枪插回套中,大声地说,放心,你还死不了。她向他飞跑过来,扑在他的怀里。他听见她的心跳像一只狂奔的兔子。她不断地吻着他的脸,她美丽的脸庞焕发着光彩……   现在我不再是一个英雄了。军官在一秒钟之内决定不再打听她的消息,他想他应该离开布城,远远地离开她。      他的喉咙像口渴一样发出了咝咝的响动,他马上制止了这种声音。他轻轻地松了一口气,只不过是一个显得空荡荡的房间,一张华丽的四周布着绣大朵紫罗兰床幔的高脚床,一个古色古香的梳妆台,水银定得很好的镜子,没有关好的梳妆盒里飘散出粉和胭脂的味道。还有几个人物雕塑像,窗台上零散的一些水彩静物的画。一张拉开的画架,上面用白布遮着。女孩拉开窗帘,窗外淡蓝的暮色涌进房间,女孩轻轻说,今天晚上要下雪了。她推开窗户,头发被猛烈的风吹得飞扬起来,她转过身神色凄迷地对他说:“我母亲就是从这里被父亲推下去的,母亲的脸像一朵衰败的百合。”   他觉得自己被莫名其妙地牵扯进一个纠葛中,但却无法解释,他想着明天还要继续的旅程。他说,我得离开这里。他几乎是大声地喊了出来。女孩奇怪地笑了,她的笑声滚落在地板上,她弯下腰,好像是一件很好笑的事情。   “你走不了啦。我不会再让你走了。”女孩摇着头,她走到蒙着白布的画架前,手颤抖着去揭那块白布,他预感到一个秘底随着这块白布就要被揭开。   是一个男人的画像。穿着军装很威武的样子。忽然他吃惊地发现,那个男人的脸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她的气息像黑暗一样逼近了他,像魔幻之音,她说,你走不了了,我已经等了有一个世纪。女孩瞬间变得苍老,她的头发变白,脸上充满皱纹,像一朵衰败的百合。她满眼哀伤,却隐约闪烁着一丝凌厉。他感到自己的额头在出汗,他在她的逼近下退到一个角落里。他语无伦次地辩解说:“我不是,我不是那个男人。不是……”   她从他的口袋里掏出那把短刀,碰到他的手,她皮肤松软得像蜥蜴一样,让他感到恶心。她把短刀放在他的眼睛下,失望地:“你还是不愿意带我走。”她说,然后用那把刀割开了自己的手腕,血,是紫红色的,一滴一滴地落在地板上。血溅到她的脸上,使她看起来面目狰狞。他想制止她,从她手中夺过刀扔到窗外,咣铛一声,玻璃被击碎了。他和她同时呆住了。这时,听到门外有重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一下子变得恐慌而无助,“他还是不肯放过我……”她自语道,神情全乱了,近乎于疯狂。她一步一步退却到破碎的窗前,纵身一跳,他想抓住她,手里却是她衣服的碎片。   那沉重的脚步声忽然停住了,他紧张地望着那扇门,那扇门被一只有力的手缓缓推开。      军官离开布城的那天,天空下起了雪。布城的人都聚集在城口。有十年了,十年布城的冬天都是在干燥和阴郁中渡过,像一个无法驱除的噩梦。布城年龄最大的老人说这是遭到了战争的诅咒,而现在诅咒被解除了。   雪越下越大,人们狂喜而虔诚。军官竖起大衣的领子,仰望天空,冰凉的雪花落在他的眼睛里。他感到自己在流泪,“亲爱的姑娘,如果我将永远离开你,离开你是不得已,请一定记住我永远爱你”,他低低唱起了一支战争时期伤感的情歌,眼光迷茫,他在心里问着自己,我该去什么地方?   他听到一阵马的嘶鸣,他转过身看见一辈子都难以忘记的惊心动魄的情景。军官看到了他深爱的女人,她从一间破旧的二楼窗口跌落下来。虽然已经褴褛,可是分手那天她穿的那件长裙像用刀刻在他的心里。他和她隔着五十米的距离,他惊叫着马上向她奔去,一边跑一边丢开手中的拐杖,他摔倒了,头发沾满了雪花。他痛苦的责骂着自己,爬起来,又不断地摔倒。当他把她抱在怀里,她头发零乱,嘴角残留着血迹,已经神志不清了。他脱下自己的大衣给她裹上,紧紧地抱住她,试图让她感到温暖,他吻着她的额头,大声地叫着她的名字,大声地对她说话:“我是乔,是我,安娜。”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小瓶白酒,咬开瓶盖,把她的头抬起来,把酒灌了下去。在酒精的刺激下,她咳嗽起来,睁开了眼睛。她看着他,涣散眼神渐渐凝聚,她颤抖着说:“是乔吗?真的是你吗?”“是的,是的,”他忍住眼泪,“是我”。   “我太高兴了。”她的声音嘶哑而虚弱。“怎么会这样?”他难过地把头埋在她的胸前,她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低低地说:“我以为再也等不到你了。我真是太高兴了。”他抬起头,看见她的眼睛里闪烁着泪花。“我们再也不分开,我们会永远永远在一起。”他俯下头去吻她的嘴唇和眼角的泪水,深深地凝视她的眼睛:“战争已经结束了,什么都不会让我们分开。”她微笑着点头,他看着她微笑着美丽起来。没有任何预兆的,她的头向后一仰,倒在他的怀中,死了。   那一年冬天的雪整整下了一个月。它似乎埋葬了属于布城的一切。布城不再有它的历史,它重新变得干净和年轻。   这就是军官所想看到的,在他变得苍老而无法记忆的一刻,这些雪正好埋葬了他无法遗忘的一切。他的神智变得恍惚起来,他呆坐在那间酒吧里,刺激的香烟味让他皱起眉头,他喝了很多酒,他醉了,身子伏在吧台上,然后大声抽泣起来。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这个老家伙。一个神情冷漠留着八字胡的男人咒骂着。   这时,混乱发生了。一些人开始争执起来,然后情况越来越严重,桌子被掀翻,酒杯的碎裂声,女人的尖叫声,人群开始仓促地四处逃窜。他停止哭泣,仿佛从这场混乱的争斗中,嗅到了一些自己熟悉的毁灭的味道。他站起身,摇晃着,他被人推倒在地,他爬起来,继续朝前走,只是短暂的一秒种,他的神情僵硬了一下,一把冰冷的刀插进他的腹部,他痛苦地微笑着,然后整个人倒下去……      在那扇门开启的一刻,他晕了过去。   当他睁开眼睛时,才发现自己仍身处在那个酒吧里。已经很晚了,酒吧里挂出打烊的招牌,屋里空荡荡的,依然昏暗的灯光变得澄静起来。   “朋友,你怎么睡着了。”那个弹琴的人招呼着他。他满心疑惑地想,难道我只是做了一个梦?或者这只是出于一个多年来无法摆脱的相同的梦境,一直在深深地困扰着他的生活。他下意识地把手伸进口袋里,那把短刀不见了!他记得他用它击碎了玻璃,发出空荡荡的响声。   “我该回到船上,明天一早还要启程呢。”他甩甩头,向那个弹琴的人告别。“谢谢你的琴声。”   他在冬天的暮色里抵达那座小城。   他想自己应该在春天还没有来临之前赶回去。      作者简介:翦翦,女,生于1976年,现居贵阳,网络编辑。本篇是其处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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