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人若彩虹

  【简介】:不过是个姑娘家,偏生要学着男子做生意,她三年后返乡,誓将莫明河弄到倾家荡产的地步,只是他莫明河又怎么会是省油的灯。她咄咄逼人不留情,他千般隐忍为哪般?只恨十年红妆为故人,十年断肠谁心知。爱恨之间,谁才是谁解不开的那道心结。  1、最是洛阳三月天  伊茹回到洛阳的第三天,莫明河终于忍不住去见了一个人。  当然不可能去见伊茹,假如有可能,莫明河是宁愿这辈子都不见她的。  莫明河去见的,是洛阳商会的会长,年初的时候,他已经和商会谈妥,今年进贡给皇上的牡丹,是由莫家出。  但是昨天,他收到了商会的信,说是事关重大,还需要再行商议。  轿子稳稳落在商会门前,他才踏出轿子,就有小厮迎上来,“哟,是莫记少东家,您稍等,我去里面通报一声。”  莫明河眉头皱了皱,也没有说什么。小厮很快的回来了,开了门将他请了进去。  还没有走进内院,莫明河就听到了一阵笑声。  “哦,这是伊家的大当家,莫少主想必应该也认识。”小厮有意无意的望着莫明河,“真然是个年轻漂亮姑娘呢。”  “你去做事吧,我还认得路。”莫明河淡淡瞥了他一眼,小厮识趣的不再多嘴,默默退下去了。莫明河怎么不认识伊家大当家呢,整个洛阳,谁不知道那位伊当家和他的纠葛,那个三年前,差一点就将莫家逼到绝路上去的伊家大当家伊茹。  她就在这里,十步之外,推开门就可以看到的地方。  他的心乱了,脚下像是生了根一样迈不上前。  伊就像是一道心魔一样,不管隔了多久不相见,都可以在瞬间置他于死地。  客堂的门毫无预兆的开了,伊茹就站在门口,她披了一件雪白披风,头发挽在脑后,簪着一只牡丹发簪,走过他的时候,脚步停了停。  她没有走,只是静静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双目一动不动的瞧牢了他,“莫明河,好久不见。”  他僵硬的想要回应她一句,只可惜他连看她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伊茹也没有打算等他回应,在他僵着的档子,转身踏出了商会大门。  商会会长从客堂走出来,站在莫明河面前,似笑非笑的望着他,“莫少主,里边儿请啊。”  莫明河忽的一把推开会长,拔腿就朝着伊茹追过去。  他是一路追到了大门口,伊茹并没有走,她踮着脚,采着屋角开出的花。  该时候日头渐中,她白皙面孔一如当年,他恍惚的有些分不清,此时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到底是十年前单纯美丽的伊茹,还是三年前残酷的差点毁掉他莫家的伊家大当家。  “莫明河,三年不见,你倒是没有怎么变啊。”她带着几分笑意,手里已经抓满了木香花,她缓缓走到莫明河面前站定,抬起另一只手轻轻触了触他脸庞,“依旧这样讨人喜欢。”  莫明河一把拍掉她的手,喘着气往后退了几步,她的眼神就如一只狐狸一样,他看不清猜不透弄不明白,“你回来做什么呢伊茹,你不是走了么,既然走了,你又为什么要回来呢?”  伊茹终于不再笑,她冷冷的看着他,将手里的木香花全都塞到他手上,“我为什么要回来?莫明河,三年不见,你还是这么傻。傻到我都不太忍心,将你莫家祖业,彻底摧毁了。”  2、此事无关风与月  莫明河从噩梦之中惊醒过来,抬手一摸已经满脸冷汗。  “怎么了?怎么手脚这样冷。”彩衣从床榻坐起来,抬起袖子替他擦脸。  莫明河心里烦躁,扫开她的手,索性下了床,“你睡吧,我出去走走。”  彩衣蓦地一把抓紧了他的手,“明河,你就这样讨厌我吗?我怎么说也是你的妻子啊。”  莫明河脚步微停,抽回自己的手,沉声缓缓道,“我没有讨厌你,我只是讨厌这样的自己啊。”  他说完就头也不回的踏出了厢房,彩衣静静的坐在床上,忽然眼圈一红,双手抱着膝盖哭了出来。成亲这些年来,莫明河对她不差,可是从来不肯碰她。他们同床共枕,她依旧是完璧之身,因为没有子嗣,不知道受了多少白眼了。  她其实是知道的,在莫明河的心里一直住着一个人,并且那个人,她回来了。  莫明河站在莫府的荷塘边上,此时还是三月初,小荷才露尖尖角,月亮如一只金钩倒挂在天际。夜风有些冷,他只穿着一件中衣,心里却很燥热。  想见她,从心里窜出来的火焰无法熄灭。  他就这样穿着中衣在黑夜之中奔跑,此时已经大半夜了,敲更的更夫刚刚敲了三下,已经是三更天了。黑暗的街角,只偶尔有大户人家亮着的羊角灯,其余都隐在黑色青雾之中。伊家离莫家倒并不很远,他跑了有小半个时辰,就已经站在了伊家大门口。  他敲开大门,不等开门小厮说话就直接跑了进去。伊茹并没有睡,莫明河找到她的时候,她还坐在灯火下面看着账本,另一只手搭在算盘上没有动。  她像是一早就料到他会来找她,并没有什么意外,只是淡淡吩咐了一声,“小环,给莫公子沏壶茶来。”  他喘着气站在她面前,眼底有些红,“小茹,小茹……”  伊茹合上账本站起来,双臂圈住他脖颈,狐狸眼中有魅惑的神色,“我在这里啊明河。”  他就猛然低下头去,狠狠吻住她的唇。她不甘心似的用力咬他的唇,直到血腥味充斥鼻翼,她竟是咬破了他的唇。  莫明河没有松手,他拥着她往后退,直到触碰到床榻的边角,伊茹忽然笑了。她一把将他推倒在床边,倾身弯腰趴在他胸前,温香的呼吸扫在他脖颈,“怎么,莫少主,您夫人无法满足你么。”  一丝懊恼从莫明河眼中闪过,他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红帐子落下来,“伊茹,我恨你。”  “恩,我也恨你。”  小环拖着茶壶站在门口,她走进去,将茶壶放在了案几上,然后小心的退了出去,反手将门给关上了。  伊茹和莫明河并不是第一次,小环记得很清楚,三年前,还没有嫁人的大小姐却有了身孕,那个最终没有能够出生的孩子,就是莫明河的。  3、墙里秋千墙外道  莫明河是被熙熙攘攘的人声吵醒的,他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喧闹的大街,四周已经围了很多人,全都对着他指指点点的。  他低头一看,身上仍旧只穿着中衣,他心里一沉,他知道伊茹会对付他,只是没有想到,竟然会做到这一步。   他没有看四周人的眼神,只是拍拍袖子站起身,回头看了一眼伊家紧紧关着的大门,转身往前走,才走了几步,迎面就走来一个人。  她梳着少妇发髻,披着紫色披风,脸色苍白,正是他的妻子,彩衣。  “相公。”她走近他,将手臂上抱着的外袍递给他,“就算有重要的事情也得穿上衣服不是,你伤寒未好,还是不要到处走动的好。”  莫明河知道,她这是在替他解释。他接过外袍披在了身上,彩衣抓住他手臂靠着他往前走。在外人看来,他们是一对琴瑟和弦的夫妻。男的俊女的俏,是非常登对的。  莫明河下意识的转头朝边上看去,也不知是不是眼花,那一瞬间,他似乎看到伊茹白皙的脸在人群背后一闪而过。  “我知道你去找她了。”彩衣低低道,“你还爱她。”  莫明河浑身一僵,很快恢复镇定,“不,你说错了,我不爱她,我恨她。”  彩衣低低笑了笑,“莫明河,自欺欺人并不好玩。”  “你怎么会认为我在自欺欺人呢彩衣,她当年往死里整莫家,我爹是怎么死的,你应该比我还清楚。她逼死了我爹,害的我莫家差点倾家荡产,你怎么会以为我还爱她呢?”莫明河的眼神非常的冷,堪称冷若冰霜。  彩衣叹了口气,“可是你再怎么恨她,还是爱她的。”  回到莫家,还没有坐稳,莫家二公子就急冲冲的跑来找他,“不好了大哥,东街新开了一家米铺,价格比莫家米行要低很多啊。还有油铺茶坊,一夜之间冒出来的,都打着最低的价格。”  莫明河脸色沉了些,“你先坐下,慢些说。”  莫二少径自倒了杯水仰头灌下去了,这才从头说起,“是早上福伯开门,老半天了都没有一桩生意,派人去问了才知道的,你知道是那些商铺是谁开的么?”  莫明河心里已经有了数,“伊家?”  莫二少微微有些发愣,“你怎么知道的。”  彩衣端了点心上来,哼笑一声,“他怎么不知道,他已经见过伊茹了。”  莫二少眼光一冷,“大哥,你……”  “我知道分寸。”莫明河沉声道,“伊茹这样做,撑不了多久的,她这是在自寻死路。”  “未必吧。”莫二少讽刺一笑,“三年前,她有本事做到那样的地步,三年后,她怎么可能轻举妄动?她是个谨慎的人,不会做无用功的,大哥,你和她之间的那些事儿我不想管也管不着,但我不希望莫家祖祖代代传下来的基业被毁了。”  他说完一拂袖就摔门出去了。  彩衣本想说什么,莫明河蓦地站起身,手里的茶壶哐当一声砸在地上碎了个彻底,“滚,滚出去!”  彩衣眼圈一红,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才没让眼泪落下来,“你现在情绪不稳定,我等你安静下来再说。”  彩衣出去了,屋里剩下他一个人,他一阵脱力瘫倒在太师椅上。  到底为什么,为什么呢。他和伊茹,究竟为什么会到了这样互相恨不得对方去死的地步的呢?  他是真的想不明白啊。  4、庭院深深深几许  伊茹算完了帐,亏了一百九十两银子,满意的将账本收好,吩咐小环准备些香火,她要去平安寺走一趟。  今天是爹娘去世三年的忌日,她是个不孝女,一直就没有让爹娘省心过。  “少主子。”小环跟在伊茹身侧有些犹豫,“有件事情我一直想不明白。”  “什么?”伊茹对她笑了笑,“你不用顾虑什么,你跟我都这么些年了,有什么不能问不能说的呢?”  小环就鼓起了勇气,“其实我一直想不明白,三年前您为什么在最后关键时候收了手?”  “因为我爱他。”伊茹耸耸肩,并没有什么顾忌。  小环眉头皱了皱,“那为什么,隔了三年了,您又对莫家出手了呢?这一次还会不会……”  伊茹蓦地笑出声来,“我现在对他只有恨。”  小环是不相信的,“可是如果你真的那么恨他,那天晚上为什么?”  伊茹停了脚步,她脸色阴晴不定叫人捉摸不透,“小环你记住,伊茹不爱莫明河,一点都不。”  她说完就不再多话,提了裙摆踏上山上的梯道。小环乖乖闭了嘴,虽然伊茹说的那样坚定,但是她是明白的,不管她多少次说不爱莫明河了,可是其实每一次都是骗人的。  小环记得清楚,伊茹第一次说出这句话,是在十年前,那时候伊茹十四岁,莫明河十六岁,还是两小无猜的年纪,伊家那时候也还不是什么大商家,只是养得一手好牡丹,做做牡丹生意。那个时候,莫家已经家大业大,在洛阳敢称第二就没有人敢称第一。  那个时候可以想象,莫家老爷子肯定不会同意莫家大少爷和伊茹来往的。  莫家老爷第一次去伊家耀武扬威,也便是在那一年。他去的时候是八抬大轿,车夫随从一队人,可是将伊家羞辱了一番。伊茹回去的时候,自然是被爹娘好一番训骂,最后哭着跪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说,“我伊茹不喜欢莫明河,一点也不。”  “小环?”伊茹推了推还在发呆的小环,“我们到了,祭拜完了,还得回去处理事情,现在可不能清闲。”  小环回过神来,只是轻声叹了一口气。  下了山,他们还没有走多远,就看到有个人站在前面的大树下,一动不动的看着他们。  伊茹先是愣了愣,很快的笑了出来,“咦,那不是莫家少夫人么。”  正是莫明河的妻子,彩衣。她看到伊茹下了山就抬脚走向她,直到站稳在她面前,冷不丁的一巴掌挥过去,啪一声抽的伊茹有一阵耳鸣。  伊茹还在笑,她偏头吐了一口口水,口水里带血,彩衣那一巴掌,打的还真结实。  5、泪眼问花花不语  “呵,莫家人都喜欢欺负人的。”她倒没有任何不悦的神色,只是原本白皙的脸上清晰无比的留着五个手指印,宛如上好的缎子被毁了一样。  彩衣见她如此镇定,心里懊恼,“你这个狐狸精,明河他很痛苦,很痛苦你知不知道?”  伊茹淡淡道,“我知道,可是如果他不痛苦,我所做的努力不是白费了么?莫夫人,我看你生的如花似玉,可是似乎不太能满足你家相公啊。”  彩衣脸色瞬间白如雪,她一口气堵在嗓子口,只觉得血液倒流,她抬起手臂就要再给伊茹一个巴掌,然而手臂一紧,被伊茹生生按住了,“莫夫人,同样的亏我只吃一次,还有,你有什么立场打我呢?”   彩衣尖着嗓子大喝,“你问我什么立场?莫明河妻子这个身份够不够?他是有妻子的人,你为什么要勾引他,为什么!我们成亲三年来,他一次都没有碰过我,你好手段啊伊茹,你真真好手段啊!”  伊茹猛然大声笑起来,“没有碰过你?他在我这里,可不是这样呢莫夫人。妻子?这两个字由你说出来,你不觉得可笑吗?我替他怀过孕,我替他堕过胎,我替他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我伊家为他家破人亡,你为他做过什么?”  彩衣脑中轰然一阵巨响,她呆呆站在原地,视线直直看着伊茹,想从她脸上看出一丝蛛丝马迹,让她有理由相信刚刚伊茹说的都不是真的。  可是没有,伊茹的双目就如一只狡猾的狐狸一样,清澈透明一眼望到底,那是一种恨,刻骨铭心的恨。  她没有开玩笑。  彩衣傻傻愣在原地,连伊茹和小环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回到莫家,天已经擦黑,再晚一会儿就该出月亮了。  莫明河没有回来,偌大的莫府,忽然空洞的让她觉得害怕。当初她嫁给莫明河,是知道莫明河喜欢伊茹的,只是她将一切都想的过于简单,以为嫁过来了,只要日子久了,莫明河迟早会忘记伊茹的。  曾经莫明河说恨伊茹,说的那么真切以至于咬牙切齿提起这两个字就浑身发抖,她就相信了,可是她怎么能够相信呢?莫明河恨伊茹?那又是多大的一场笑话!  她是他的妻子,可是更像是一个外人,一个不相干的路人而已。  是她自作自受,三年前她就不该点头嫁给莫明河,如果那样的话,是不是一切就不会走到这样的地步了?  6、曾是惊鸿照影来  小环拧了热毛巾递给伊茹,“敷一敷脸吧,明天会肿起来的。”  伊茹正在看账册,腾不出手来,“你现在放着吧,一会儿我自己弄。”  小环正想说什么,徒然手中一轻,毛巾被人接走,她侧身一瞧,却是莫明河,黑着一张脸立在她身侧。  她就识趣的走开了,反手关上了房门,什么都不需要多说。  伊茹只是抬头瞧了他一眼,很快低下头去继续看账本,“莫少主你好悠闲,莫不是还不够忙?如果觉得今天过不够刺激,我不介意明天更精彩一点。”  莫明河没有说话,只是抽了凳子在她身侧坐下,握着毛巾的手有些颤抖,她脸上的巴掌印子清晰无比,他轻轻替她擦着红痕,“怕是得好几天才消得掉了。”  伊茹笑了笑,“恩,您夫人好风采,长的不错,你一直不吃,不是可惜了?”  莫明河脸色一白,耳根子开始泛红,“她同你说这个做什么?”  伊茹终于放下了账册,她忽的凑近他的唇啄了一口,恶趣味的看着他的脸瞬间红的彻底,“你在我这里过夜,却对自己的妻子那么残忍,年纪轻轻的守活寡,这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莫明河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他深呼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火气,“小茹,不要玩儿火。”  伊茹大笑出声,她反手抽开他的腰带,一把将他外袍拉开,“莫明河,你来找我,不就是为了睡我么。”  莫明河呆了呆,“你觉得,我来找你,就是为了那种事情么?”  伊茹无辜的望着他,狐狸眼中满含笑意,“难道不是么?那我伊茹对你来说,还有什么意义呢?”  莫明河站起身,缓缓捡起地上的腰带,他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伊茹,眼中含着几丝水汽。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开了门就出去了。  伊茹眼底却猛然落下两颗硕大的泪珠子,她手按住心口,那里忽然之间疼的她无法呼吸。  小环站在门外,想起伊茹第二次说不爱莫明河的情形来。  那是六年前,伊茹十八岁,莫明河二十岁。  不得不说,莫明河有他的韧性,十年前虽然伊茹已经对这列祖列宗说了不会喜欢莫明河的话,但是喜欢这种事情,哪里是说如何就如何的?莫明河后来天天来找她,想着法子逗她开心,伊茹会爱上莫明河,这也是意料之内的事情。  伊家挡不住伊茹,也就随她去了,毕竟瞧着莫明河也是一表人才将来一定会有出息的。  只是那一年,知县老爷派人去莫家提亲,商家再有钱,也是低人一等的,有官家肯下嫁,这样好的事情,莫老爷怎么可能不答应?可是到了好日子那天,莫明河摔了喜袍怎么都不肯娶人家,莫老爷一问之下竟然还是那个伊茹,顿时气的半死,莫老爷有一个高明之处,就是他对伊家做的一切,都不会让莫明河知道。  莫老爷这次没有去伊家大闹,他派人找了伊茹过去,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明河有大好的前途,你不要耽误他啊。  小环记得很清楚,那天伊茹失魂落魄的对着莫老爷说,“伊茹不爱莫明河,真的,一点也不。”  那之后,伊茹就离开了洛阳,她那时候觉得,只要离开这里,离开莫明河,他就会幸福的。他有大好的前程,他不能陪她疯。  如果不是三年之后,她又回到洛阳,那么大约一切都不会失控,对莫明河的爱,也不会变成恨吧。  7、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莫明河失魂似的回了莫府,已经是华灯初上,莫府里漆黑一片没有人点灯,他下意识的唤了一声,“彩衣。”  没有人回答他,他心里有些不安,点了灯笼在莫府寻了一圈,最终是在厢房找到彩衣的。  灯笼朦胧的红光将厢房照的分外玉润,他看到朱红花床上,被褥帐子都被换成了红色,隔着一层红纱帐,可以看到彩衣光着身子躺在那里。  他下意识的就背过身去了,抬脚就要走开,彩衣蓦地出声,“相公!”  他就停了下来,深呼了一口气,“你把衣服穿上吧。”  “为什么!”彩衣尖声高喝,“莫明河你告诉我为什么?我曾经以为是我长得不如伊茹,可是如今见着了,她也没有多么美若天仙,为什么她可以,我不可以?”  “不为什么。”莫明河淡淡道,“你是很美,很贤惠,很好……”  “那为什么!”彩衣显然有些激动,“总得有个理由吧,我是你的妻子,可是被另一个人指着脸说没有资格。她为你怀过孕,为你堕过胎,为你吃过很多苦,你要我如何当你的妻子?”  纱帐门被人一把扯开,莫明河铁青着脸,满目震惊,他一把抓住彩衣的手臂,整个人有些失常,“你说什么?”  彩衣呆呆望着莫明河,这一瞬间她绝望了,因为莫明河的眼神里,她看不到丁点的爱恋,只有深深的懊恼和惧怕,她寸丝不挂的在他面前,他却可以什么都看不到。   伊茹说的没有错,她又有什么资格说出妻子两个字的?  莫明河松开抓住她手臂的手,他拔腿就要跑,彩衣下意识的抓住了他手臂,“明河!”  莫明河脚步微顿,彩衣脸上已经挂满了泪水,“今天你走出去了,就不要再回来了,我是真的很爱你!”  “我知道你爱我。”莫明河的声音很轻,但却决绝的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可是我不在乎。”  他说完,一把扫开她紧紧拽着的手,飞快的踏出了厢房,身后彩衣撕心裂肺的喊,“你会后悔的,你绝对会后悔的!”  他不知道他将来会不会后悔,他只知道,他现在必须见到伊茹,此时此刻立刻马上!  彩衣保持着被推开的姿势傻傻躺在那里,洞开的房门窜进来冰冷的夜风,她的身子很冷,可是比不得她的心里冷。莫明河是多情的,他若不多情怎么会念念不忘的只爱一个人,然而他也比任何人都绝情。他不在乎她的感受,因为他从头到尾,只爱着一个人。  那个人的名字,偏偏不是她。  8、花褪残红青杏小  如果一切往昔可以从头再来,那么莫明河愿意倾家荡产也要回到三年前的。  那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被蒙在鼓里这么久,要到今天才明白曾经他错过了些什么。  他是一口气跑到伊家的,伊茹坐在案前,灯火将她的影子打在窗户上,年华在流光中也曾卷起一些什么,最终只镶嵌成一道抹不去的伤疤,缠在他和她之间,变成了刻骨铭心的恨。  十年前他恨她没有勇气和他相爱,六年前他恨她不告而别让他一等就是那么些年,而三年前,他恨她决绝残忍,要将莫家置于死地,整整十年的光阴,他到底是爱她多一些还是恨多一些,他自己都分不清楚了。  他推开她的房门,她对他的去而复返有些意外,放下账本望着他。她什么都没有说,好像只是在等着他开口。  小环本是来找伊茹的,走到门口看到莫明河,又悄无声息的退出去了。  “我认输了。”莫明河叹息般的开口,他没有往前走,伊茹也没有站起来,他们之间就隔着十步之遥,宛如十年长长的距离。  伊茹没有笑,她依旧静静的看着他。  莫明河低下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呢?”  “告诉你什么呢。”伊茹的声音有些哑,某种情绪破碎在她晶莹剔透宛如狐狸的眸光里,“莫明河,有时候什么都不知道,也是一种罪。”  “那么就让我来偿还吧。”他微微笑了笑,“你不是想彻底打垮莫家么,不需要的,我双手奉上莫家全部的产业,我认输了伊茹。”  伊茹从账册里抽出一张纸,她终于站起来,将纸递到莫明河面前,“那就按个手印吧,这样以后莫家的东西,就姓伊了。”  莫明河信手接过来,也不看纸上写了什么,他抬起手咬破了手指,就着血在纸上按下了手印,伊茹满意的接过来,眼神冷的好似冰霜一样,“你记住莫明河,你欠我的,我都要一点点的拿回来。”  “告诉我……”莫明河上前一步,伸出手想要触一触她的脸,然而那一瞬间,身后传来巨大的脚步声,伊茹微笑着看着他身后,一排拿着长枪的衙役,已经全部站在了房门前。  他的手最终没有能够触及她的脸,他被人夹着退出房门,看着衙差拿着知府的通缉书来抓人,“刁民伊茹,私卖官盐,罪大恶极,现收押入监!”  他急的不知所措,想去救她却被很多人挡在后面,伊茹竟然还在笑,她笑着被一群衙役押着往前走。直到伊府恢复沉寂,他傻傻踏进她的房间,灯火还亮着,她的账册还放在案上,他执起来,从册子里掉下一张泛黄的纸张。  上面有几行小诗——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他瞬间跪倒在地,她原来日日夜夜的守在灯下,她那么认真地看着账册,莫非她其实,是在反反复复的看着这几行字吗?  这是十年前,他送给她的第一封情诗,原来过了这么久,她没有变,一直一直都没有变。  9、多情却被无情恼  私贩官盐,这是死罪。  伊茹坐在大牢里,面上却也没有多悲戚。她只是没有料到,小环会将她出卖。知道她卖官盐,有她卖官盐罪证的,只有小环了。  她倒没有后悔,或者说,她一直在期待这种结局也说不定。  小环是傍晚的时候来看她的,提着一只木盒站在牢门外,她始终低着头不肯看她的眼睛,“你不问我为什么吗?”  伊茹摇摇头,站起来接过她手里的食盒,打开来里面是一些好吃的,“咦,没有酒。”  小环一只抵在背后的手伸到伊茹面前,手上赫然提着一壶酒,伊茹笑着接过来,“陪我喝两杯吧。”  “好。”小环钻入牢里,席地而坐,从食盒里掏出两只青瓷酒杯,“少主子,你还记得我和你是怎么认识的么。”  伊茹喝了一口酒,显得很高兴,“我当然记得,十多年前,你爹娘去世,爹爹见你年纪小,就收了给我当个贴身小丫鬟的。”  小环点点头,“你对我很好,教我识字,教我琴棋书画,可是少主子,你知道我爹娘是怎么死的么?伊家是因为养的一手好牡丹慢慢做起来的生意,那你知道不知道,伊家养牡丹的方法,又是从何而来?”  伊茹慢慢收了笑,定定望着小环,“难道……”  小环有些无奈,“是,十多年前,你爹在山里迷了路,我爹爹好心带他回去,可是他却为了养花秘方而杀了我爹娘,他以为我不知道,可是其实我都看见了。”  伊茹蓦地大笑出声,这样大的深仇大恨,怨不得小环要这样做了,她在没有听小环说理由之前就没有打算怪她,此时竟然有那么一丝的解脱。  “充公吧。其实,我知道,你爹娘做的那些和你没有关系,我只是想把那些拿回来,用爹娘的血得到的那些钱财,全都还回去,所以我和知县大人谈的条件就是,只要你把所有的钱财充公,就不会死的。”小环有些不舍的望着伊茹,她同她相依为命这些年,又怎么可能当真无情无义?  “那些,本来就不重要。”伊茹靠在小环肩头,目光有些涣散,“莫明河他认输了,莫家全部的产业都是我的了,现在,我将那些都给你。”  小环叹息道,“那张契约纸,我给了彩衣。”  “为什么?”伊茹错愕的望着小环,“彩衣?”   小环点点头,“是,彩衣,她都知道了,是我告诉她的。我本来……想将这一切告诉她,让她留住莫明河,我只是不想让莫明河看到你被抓的样子。可惜彩衣留不住他,留不住他的。”  伊茹咯咯笑了笑,她不停的喝酒不停的喝,最后醉到不省人事,连小环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10、伊是狐狸面如花  雨下的大了起来。  莫明河就想起那一天,他不顾一切的去找伊茹,在听说她终于回洛阳的那一天,他几乎是飞奔去找她的。那样大的雨,瓢泼一样打在脸上生疼。他和她站在雨里,谁都没有先走,他猩红着眼睛质问她到底爱不爱他。  他记得很清晰,她流着眼泪脱下自己的外衫,对他大喝,“莫明河,你说我到底爱不爱你?”  他紧紧将她拥在怀里,不顾一切地抱着她走进旁边一间破败的屋子里,屋外的下着大雨,屋内他解下了她的红妆。  “后来,她有了身孕。”彩衣打着伞走到莫明河身边,靠着他坐在台阶上,雨顺着屋檐的瓦砾连成一条线似的坠下来,“怀着三个月身孕的她,终于忍不住去找了你爹。”  莫明河呆呆望着彩衣的脸,视线却像是穿过她的脸看到了六年前怀着他的孩子的伊茹。  “你爹怎么可能同意你娶她?知道伊茹怀了孩子的时候,他只觉得愤怒和耻辱,他怎么可能同意自己的儿子娶一个怀了孕不再干净的女人进家门?可是他又不想莫家的子嗣流落在外。”彩衣微微顿了顿,继续说了下去,“所以他派人熬了堕胎的药,让人按住伊茹,亲手将药给伊茹灌了下去。你知道你爹怎么会死的么?你以为商家的那点争端可以让那样的老狐狸死?他是被自己的良心折磨死的,他亲手了断的,是他自己的孙子!”  “浑身是血的伊茹跌跌撞撞的回到伊家,她的心情你可以想象的。伊家老爷被她气的一时没顺过气就死了,她娘后来一直病着,没过几个月就死了。好好的一个家,因为她爱你,变成了那个样子。”彩衣眨了眨眼睛,心里有些疼,“她身体好了,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找你,可是她去找你的那一天,是你和我的大喜之日。”  莫明河用力捂住自己的心口,那里疼的像无数根针在扎一样,怪不得她要恨他,怪不得她要害的莫家倾家荡产,怪不得她要说,有时候什么都不知道,也是一种罪过!  “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彩衣从怀里抽出一张纸来,“这些是小环告诉我的,你放心,我已经最后一搏了,可惜面对寸丝不挂的我你都没有丝毫的留恋,我死心了。我从头到尾,都比不上伊茹,她是真的很爱你。你下休书吧,三年来,我也倦了累了,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她将那张契约塞在莫明河手中,然后站起身来,打着伞头也不回的走出了莫明河的视线。  天就是从那个时候慢慢暗下去的,那一夜出奇的长,比任何一个夜晚都要漫长。  莫明河坐在屋檐下听了一夜的雨声,第二天天刚刚有点亮,雨就停了,乌云散尽,晨曦归来。  他拿着那张契约纸去找了知县,用莫家全部祖业换伊茹三年出狱。  这万贯家财,别人甘之如饴,他却弃之如敝履,若不是这些钱财,他和伊茹之间不会横着那么多障碍的。  兜兜转转他们错过了这么些年,他恨她,他也爱她,他知道伊茹也是一样的。  他终于还是去见了伊茹,暗无天日的牢房里,伊茹穿着白色囚服,发却整理的很整齐,坐在那里看着头顶一方小小的天地。  “还好么?”他僵硬的开口,手心里都是汗,心跳非常快,竟像是十年前初见伊茹那会儿,悸动的不能自己。  伊茹闻声低下头来,那一瞬间,她白皙的脸庞干净如花,洗去所有爱恨情仇,清纯亦如往昔,美丽的叫他夺不开眼去。  “我们三年为期,伊茹,我等你出来。”他微微勾了勾唇角,笑的温暖而坚定。  伊茹眼底挣扎彷徨,好久好久,她稍稍偏了偏头,终于对他绽放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伊如狐狸,笑面如花。

  【简介】:不过是个姑娘家,偏生要学着男子做生意,她三年后返乡,誓将莫明河弄到倾家荡产的地步,只是他莫明河又怎么会是省油的灯。她咄咄逼人不留情,他千般隐忍为哪般?只恨十年红妆为故人,十年断肠谁心知。爱恨之间,谁才是谁解不开的那道心结。  1、最是洛阳三月天  伊茹回到洛阳的第三天,莫明河终于忍不住去见了一个人。  当然不可能去见伊茹,假如有可能,莫明河是宁愿这辈子都不见她的。  莫明河去见的,是洛阳商会的会长,年初的时候,他已经和商会谈妥,今年进贡给皇上的牡丹,是由莫家出。  但是昨天,他收到了商会的信,说是事关重大,还需要再行商议。  轿子稳稳落在商会门前,他才踏出轿子,就有小厮迎上来,“哟,是莫记少东家,您稍等,我去里面通报一声。”  莫明河眉头皱了皱,也没有说什么。小厮很快的回来了,开了门将他请了进去。  还没有走进内院,莫明河就听到了一阵笑声。  “哦,这是伊家的大当家,莫少主想必应该也认识。”小厮有意无意的望着莫明河,“真然是个年轻漂亮姑娘呢。”  “你去做事吧,我还认得路。”莫明河淡淡瞥了他一眼,小厮识趣的不再多嘴,默默退下去了。莫明河怎么不认识伊家大当家呢,整个洛阳,谁不知道那位伊当家和他的纠葛,那个三年前,差一点就将莫家逼到绝路上去的伊家大当家伊茹。  她就在这里,十步之外,推开门就可以看到的地方。  他的心乱了,脚下像是生了根一样迈不上前。  伊就像是一道心魔一样,不管隔了多久不相见,都可以在瞬间置他于死地。  客堂的门毫无预兆的开了,伊茹就站在门口,她披了一件雪白披风,头发挽在脑后,簪着一只牡丹发簪,走过他的时候,脚步停了停。  她没有走,只是静静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双目一动不动的瞧牢了他,“莫明河,好久不见。”  他僵硬的想要回应她一句,只可惜他连看她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伊茹也没有打算等他回应,在他僵着的档子,转身踏出了商会大门。  商会会长从客堂走出来,站在莫明河面前,似笑非笑的望着他,“莫少主,里边儿请啊。”  莫明河忽的一把推开会长,拔腿就朝着伊茹追过去。  他是一路追到了大门口,伊茹并没有走,她踮着脚,采着屋角开出的花。  该时候日头渐中,她白皙面孔一如当年,他恍惚的有些分不清,此时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到底是十年前单纯美丽的伊茹,还是三年前残酷的差点毁掉他莫家的伊家大当家。  “莫明河,三年不见,你倒是没有怎么变啊。”她带着几分笑意,手里已经抓满了木香花,她缓缓走到莫明河面前站定,抬起另一只手轻轻触了触他脸庞,“依旧这样讨人喜欢。”  莫明河一把拍掉她的手,喘着气往后退了几步,她的眼神就如一只狐狸一样,他看不清猜不透弄不明白,“你回来做什么呢伊茹,你不是走了么,既然走了,你又为什么要回来呢?”  伊茹终于不再笑,她冷冷的看着他,将手里的木香花全都塞到他手上,“我为什么要回来?莫明河,三年不见,你还是这么傻。傻到我都不太忍心,将你莫家祖业,彻底摧毁了。”  2、此事无关风与月  莫明河从噩梦之中惊醒过来,抬手一摸已经满脸冷汗。  “怎么了?怎么手脚这样冷。”彩衣从床榻坐起来,抬起袖子替他擦脸。  莫明河心里烦躁,扫开她的手,索性下了床,“你睡吧,我出去走走。”  彩衣蓦地一把抓紧了他的手,“明河,你就这样讨厌我吗?我怎么说也是你的妻子啊。”  莫明河脚步微停,抽回自己的手,沉声缓缓道,“我没有讨厌你,我只是讨厌这样的自己啊。”  他说完就头也不回的踏出了厢房,彩衣静静的坐在床上,忽然眼圈一红,双手抱着膝盖哭了出来。成亲这些年来,莫明河对她不差,可是从来不肯碰她。他们同床共枕,她依旧是完璧之身,因为没有子嗣,不知道受了多少白眼了。  她其实是知道的,在莫明河的心里一直住着一个人,并且那个人,她回来了。  莫明河站在莫府的荷塘边上,此时还是三月初,小荷才露尖尖角,月亮如一只金钩倒挂在天际。夜风有些冷,他只穿着一件中衣,心里却很燥热。  想见她,从心里窜出来的火焰无法熄灭。  他就这样穿着中衣在黑夜之中奔跑,此时已经大半夜了,敲更的更夫刚刚敲了三下,已经是三更天了。黑暗的街角,只偶尔有大户人家亮着的羊角灯,其余都隐在黑色青雾之中。伊家离莫家倒并不很远,他跑了有小半个时辰,就已经站在了伊家大门口。  他敲开大门,不等开门小厮说话就直接跑了进去。伊茹并没有睡,莫明河找到她的时候,她还坐在灯火下面看着账本,另一只手搭在算盘上没有动。  她像是一早就料到他会来找她,并没有什么意外,只是淡淡吩咐了一声,“小环,给莫公子沏壶茶来。”  他喘着气站在她面前,眼底有些红,“小茹,小茹……”  伊茹合上账本站起来,双臂圈住他脖颈,狐狸眼中有魅惑的神色,“我在这里啊明河。”  他就猛然低下头去,狠狠吻住她的唇。她不甘心似的用力咬他的唇,直到血腥味充斥鼻翼,她竟是咬破了他的唇。  莫明河没有松手,他拥着她往后退,直到触碰到床榻的边角,伊茹忽然笑了。她一把将他推倒在床边,倾身弯腰趴在他胸前,温香的呼吸扫在他脖颈,“怎么,莫少主,您夫人无法满足你么。”  一丝懊恼从莫明河眼中闪过,他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红帐子落下来,“伊茹,我恨你。”  “恩,我也恨你。”  小环拖着茶壶站在门口,她走进去,将茶壶放在了案几上,然后小心的退了出去,反手将门给关上了。  伊茹和莫明河并不是第一次,小环记得很清楚,三年前,还没有嫁人的大小姐却有了身孕,那个最终没有能够出生的孩子,就是莫明河的。  3、墙里秋千墙外道  莫明河是被熙熙攘攘的人声吵醒的,他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喧闹的大街,四周已经围了很多人,全都对着他指指点点的。  他低头一看,身上仍旧只穿着中衣,他心里一沉,他知道伊茹会对付他,只是没有想到,竟然会做到这一步。   他没有看四周人的眼神,只是拍拍袖子站起身,回头看了一眼伊家紧紧关着的大门,转身往前走,才走了几步,迎面就走来一个人。  她梳着少妇发髻,披着紫色披风,脸色苍白,正是他的妻子,彩衣。  “相公。”她走近他,将手臂上抱着的外袍递给他,“就算有重要的事情也得穿上衣服不是,你伤寒未好,还是不要到处走动的好。”  莫明河知道,她这是在替他解释。他接过外袍披在了身上,彩衣抓住他手臂靠着他往前走。在外人看来,他们是一对琴瑟和弦的夫妻。男的俊女的俏,是非常登对的。  莫明河下意识的转头朝边上看去,也不知是不是眼花,那一瞬间,他似乎看到伊茹白皙的脸在人群背后一闪而过。  “我知道你去找她了。”彩衣低低道,“你还爱她。”  莫明河浑身一僵,很快恢复镇定,“不,你说错了,我不爱她,我恨她。”  彩衣低低笑了笑,“莫明河,自欺欺人并不好玩。”  “你怎么会认为我在自欺欺人呢彩衣,她当年往死里整莫家,我爹是怎么死的,你应该比我还清楚。她逼死了我爹,害的我莫家差点倾家荡产,你怎么会以为我还爱她呢?”莫明河的眼神非常的冷,堪称冷若冰霜。  彩衣叹了口气,“可是你再怎么恨她,还是爱她的。”  回到莫家,还没有坐稳,莫家二公子就急冲冲的跑来找他,“不好了大哥,东街新开了一家米铺,价格比莫家米行要低很多啊。还有油铺茶坊,一夜之间冒出来的,都打着最低的价格。”  莫明河脸色沉了些,“你先坐下,慢些说。”  莫二少径自倒了杯水仰头灌下去了,这才从头说起,“是早上福伯开门,老半天了都没有一桩生意,派人去问了才知道的,你知道是那些商铺是谁开的么?”  莫明河心里已经有了数,“伊家?”  莫二少微微有些发愣,“你怎么知道的。”  彩衣端了点心上来,哼笑一声,“他怎么不知道,他已经见过伊茹了。”  莫二少眼光一冷,“大哥,你……”  “我知道分寸。”莫明河沉声道,“伊茹这样做,撑不了多久的,她这是在自寻死路。”  “未必吧。”莫二少讽刺一笑,“三年前,她有本事做到那样的地步,三年后,她怎么可能轻举妄动?她是个谨慎的人,不会做无用功的,大哥,你和她之间的那些事儿我不想管也管不着,但我不希望莫家祖祖代代传下来的基业被毁了。”  他说完一拂袖就摔门出去了。  彩衣本想说什么,莫明河蓦地站起身,手里的茶壶哐当一声砸在地上碎了个彻底,“滚,滚出去!”  彩衣眼圈一红,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才没让眼泪落下来,“你现在情绪不稳定,我等你安静下来再说。”  彩衣出去了,屋里剩下他一个人,他一阵脱力瘫倒在太师椅上。  到底为什么,为什么呢。他和伊茹,究竟为什么会到了这样互相恨不得对方去死的地步的呢?  他是真的想不明白啊。  4、庭院深深深几许  伊茹算完了帐,亏了一百九十两银子,满意的将账本收好,吩咐小环准备些香火,她要去平安寺走一趟。  今天是爹娘去世三年的忌日,她是个不孝女,一直就没有让爹娘省心过。  “少主子。”小环跟在伊茹身侧有些犹豫,“有件事情我一直想不明白。”  “什么?”伊茹对她笑了笑,“你不用顾虑什么,你跟我都这么些年了,有什么不能问不能说的呢?”  小环就鼓起了勇气,“其实我一直想不明白,三年前您为什么在最后关键时候收了手?”  “因为我爱他。”伊茹耸耸肩,并没有什么顾忌。  小环眉头皱了皱,“那为什么,隔了三年了,您又对莫家出手了呢?这一次还会不会……”  伊茹蓦地笑出声来,“我现在对他只有恨。”  小环是不相信的,“可是如果你真的那么恨他,那天晚上为什么?”  伊茹停了脚步,她脸色阴晴不定叫人捉摸不透,“小环你记住,伊茹不爱莫明河,一点都不。”  她说完就不再多话,提了裙摆踏上山上的梯道。小环乖乖闭了嘴,虽然伊茹说的那样坚定,但是她是明白的,不管她多少次说不爱莫明河了,可是其实每一次都是骗人的。  小环记得清楚,伊茹第一次说出这句话,是在十年前,那时候伊茹十四岁,莫明河十六岁,还是两小无猜的年纪,伊家那时候也还不是什么大商家,只是养得一手好牡丹,做做牡丹生意。那个时候,莫家已经家大业大,在洛阳敢称第二就没有人敢称第一。  那个时候可以想象,莫家老爷子肯定不会同意莫家大少爷和伊茹来往的。  莫家老爷第一次去伊家耀武扬威,也便是在那一年。他去的时候是八抬大轿,车夫随从一队人,可是将伊家羞辱了一番。伊茹回去的时候,自然是被爹娘好一番训骂,最后哭着跪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说,“我伊茹不喜欢莫明河,一点也不。”  “小环?”伊茹推了推还在发呆的小环,“我们到了,祭拜完了,还得回去处理事情,现在可不能清闲。”  小环回过神来,只是轻声叹了一口气。  下了山,他们还没有走多远,就看到有个人站在前面的大树下,一动不动的看着他们。  伊茹先是愣了愣,很快的笑了出来,“咦,那不是莫家少夫人么。”  正是莫明河的妻子,彩衣。她看到伊茹下了山就抬脚走向她,直到站稳在她面前,冷不丁的一巴掌挥过去,啪一声抽的伊茹有一阵耳鸣。  伊茹还在笑,她偏头吐了一口口水,口水里带血,彩衣那一巴掌,打的还真结实。  5、泪眼问花花不语  “呵,莫家人都喜欢欺负人的。”她倒没有任何不悦的神色,只是原本白皙的脸上清晰无比的留着五个手指印,宛如上好的缎子被毁了一样。  彩衣见她如此镇定,心里懊恼,“你这个狐狸精,明河他很痛苦,很痛苦你知不知道?”  伊茹淡淡道,“我知道,可是如果他不痛苦,我所做的努力不是白费了么?莫夫人,我看你生的如花似玉,可是似乎不太能满足你家相公啊。”  彩衣脸色瞬间白如雪,她一口气堵在嗓子口,只觉得血液倒流,她抬起手臂就要再给伊茹一个巴掌,然而手臂一紧,被伊茹生生按住了,“莫夫人,同样的亏我只吃一次,还有,你有什么立场打我呢?”   彩衣尖着嗓子大喝,“你问我什么立场?莫明河妻子这个身份够不够?他是有妻子的人,你为什么要勾引他,为什么!我们成亲三年来,他一次都没有碰过我,你好手段啊伊茹,你真真好手段啊!”  伊茹猛然大声笑起来,“没有碰过你?他在我这里,可不是这样呢莫夫人。妻子?这两个字由你说出来,你不觉得可笑吗?我替他怀过孕,我替他堕过胎,我替他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我伊家为他家破人亡,你为他做过什么?”  彩衣脑中轰然一阵巨响,她呆呆站在原地,视线直直看着伊茹,想从她脸上看出一丝蛛丝马迹,让她有理由相信刚刚伊茹说的都不是真的。  可是没有,伊茹的双目就如一只狡猾的狐狸一样,清澈透明一眼望到底,那是一种恨,刻骨铭心的恨。  她没有开玩笑。  彩衣傻傻愣在原地,连伊茹和小环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回到莫家,天已经擦黑,再晚一会儿就该出月亮了。  莫明河没有回来,偌大的莫府,忽然空洞的让她觉得害怕。当初她嫁给莫明河,是知道莫明河喜欢伊茹的,只是她将一切都想的过于简单,以为嫁过来了,只要日子久了,莫明河迟早会忘记伊茹的。  曾经莫明河说恨伊茹,说的那么真切以至于咬牙切齿提起这两个字就浑身发抖,她就相信了,可是她怎么能够相信呢?莫明河恨伊茹?那又是多大的一场笑话!  她是他的妻子,可是更像是一个外人,一个不相干的路人而已。  是她自作自受,三年前她就不该点头嫁给莫明河,如果那样的话,是不是一切就不会走到这样的地步了?  6、曾是惊鸿照影来  小环拧了热毛巾递给伊茹,“敷一敷脸吧,明天会肿起来的。”  伊茹正在看账册,腾不出手来,“你现在放着吧,一会儿我自己弄。”  小环正想说什么,徒然手中一轻,毛巾被人接走,她侧身一瞧,却是莫明河,黑着一张脸立在她身侧。  她就识趣的走开了,反手关上了房门,什么都不需要多说。  伊茹只是抬头瞧了他一眼,很快低下头去继续看账本,“莫少主你好悠闲,莫不是还不够忙?如果觉得今天过不够刺激,我不介意明天更精彩一点。”  莫明河没有说话,只是抽了凳子在她身侧坐下,握着毛巾的手有些颤抖,她脸上的巴掌印子清晰无比,他轻轻替她擦着红痕,“怕是得好几天才消得掉了。”  伊茹笑了笑,“恩,您夫人好风采,长的不错,你一直不吃,不是可惜了?”  莫明河脸色一白,耳根子开始泛红,“她同你说这个做什么?”  伊茹终于放下了账册,她忽的凑近他的唇啄了一口,恶趣味的看着他的脸瞬间红的彻底,“你在我这里过夜,却对自己的妻子那么残忍,年纪轻轻的守活寡,这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莫明河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他深呼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火气,“小茹,不要玩儿火。”  伊茹大笑出声,她反手抽开他的腰带,一把将他外袍拉开,“莫明河,你来找我,不就是为了睡我么。”  莫明河呆了呆,“你觉得,我来找你,就是为了那种事情么?”  伊茹无辜的望着他,狐狸眼中满含笑意,“难道不是么?那我伊茹对你来说,还有什么意义呢?”  莫明河站起身,缓缓捡起地上的腰带,他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伊茹,眼中含着几丝水汽。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开了门就出去了。  伊茹眼底却猛然落下两颗硕大的泪珠子,她手按住心口,那里忽然之间疼的她无法呼吸。  小环站在门外,想起伊茹第二次说不爱莫明河的情形来。  那是六年前,伊茹十八岁,莫明河二十岁。  不得不说,莫明河有他的韧性,十年前虽然伊茹已经对这列祖列宗说了不会喜欢莫明河的话,但是喜欢这种事情,哪里是说如何就如何的?莫明河后来天天来找她,想着法子逗她开心,伊茹会爱上莫明河,这也是意料之内的事情。  伊家挡不住伊茹,也就随她去了,毕竟瞧着莫明河也是一表人才将来一定会有出息的。  只是那一年,知县老爷派人去莫家提亲,商家再有钱,也是低人一等的,有官家肯下嫁,这样好的事情,莫老爷怎么可能不答应?可是到了好日子那天,莫明河摔了喜袍怎么都不肯娶人家,莫老爷一问之下竟然还是那个伊茹,顿时气的半死,莫老爷有一个高明之处,就是他对伊家做的一切,都不会让莫明河知道。  莫老爷这次没有去伊家大闹,他派人找了伊茹过去,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明河有大好的前途,你不要耽误他啊。  小环记得很清楚,那天伊茹失魂落魄的对着莫老爷说,“伊茹不爱莫明河,真的,一点也不。”  那之后,伊茹就离开了洛阳,她那时候觉得,只要离开这里,离开莫明河,他就会幸福的。他有大好的前程,他不能陪她疯。  如果不是三年之后,她又回到洛阳,那么大约一切都不会失控,对莫明河的爱,也不会变成恨吧。  7、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莫明河失魂似的回了莫府,已经是华灯初上,莫府里漆黑一片没有人点灯,他下意识的唤了一声,“彩衣。”  没有人回答他,他心里有些不安,点了灯笼在莫府寻了一圈,最终是在厢房找到彩衣的。  灯笼朦胧的红光将厢房照的分外玉润,他看到朱红花床上,被褥帐子都被换成了红色,隔着一层红纱帐,可以看到彩衣光着身子躺在那里。  他下意识的就背过身去了,抬脚就要走开,彩衣蓦地出声,“相公!”  他就停了下来,深呼了一口气,“你把衣服穿上吧。”  “为什么!”彩衣尖声高喝,“莫明河你告诉我为什么?我曾经以为是我长得不如伊茹,可是如今见着了,她也没有多么美若天仙,为什么她可以,我不可以?”  “不为什么。”莫明河淡淡道,“你是很美,很贤惠,很好……”  “那为什么!”彩衣显然有些激动,“总得有个理由吧,我是你的妻子,可是被另一个人指着脸说没有资格。她为你怀过孕,为你堕过胎,为你吃过很多苦,你要我如何当你的妻子?”  纱帐门被人一把扯开,莫明河铁青着脸,满目震惊,他一把抓住彩衣的手臂,整个人有些失常,“你说什么?”  彩衣呆呆望着莫明河,这一瞬间她绝望了,因为莫明河的眼神里,她看不到丁点的爱恋,只有深深的懊恼和惧怕,她寸丝不挂的在他面前,他却可以什么都看不到。   伊茹说的没有错,她又有什么资格说出妻子两个字的?  莫明河松开抓住她手臂的手,他拔腿就要跑,彩衣下意识的抓住了他手臂,“明河!”  莫明河脚步微顿,彩衣脸上已经挂满了泪水,“今天你走出去了,就不要再回来了,我是真的很爱你!”  “我知道你爱我。”莫明河的声音很轻,但却决绝的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可是我不在乎。”  他说完,一把扫开她紧紧拽着的手,飞快的踏出了厢房,身后彩衣撕心裂肺的喊,“你会后悔的,你绝对会后悔的!”  他不知道他将来会不会后悔,他只知道,他现在必须见到伊茹,此时此刻立刻马上!  彩衣保持着被推开的姿势傻傻躺在那里,洞开的房门窜进来冰冷的夜风,她的身子很冷,可是比不得她的心里冷。莫明河是多情的,他若不多情怎么会念念不忘的只爱一个人,然而他也比任何人都绝情。他不在乎她的感受,因为他从头到尾,只爱着一个人。  那个人的名字,偏偏不是她。  8、花褪残红青杏小  如果一切往昔可以从头再来,那么莫明河愿意倾家荡产也要回到三年前的。  那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被蒙在鼓里这么久,要到今天才明白曾经他错过了些什么。  他是一口气跑到伊家的,伊茹坐在案前,灯火将她的影子打在窗户上,年华在流光中也曾卷起一些什么,最终只镶嵌成一道抹不去的伤疤,缠在他和她之间,变成了刻骨铭心的恨。  十年前他恨她没有勇气和他相爱,六年前他恨她不告而别让他一等就是那么些年,而三年前,他恨她决绝残忍,要将莫家置于死地,整整十年的光阴,他到底是爱她多一些还是恨多一些,他自己都分不清楚了。  他推开她的房门,她对他的去而复返有些意外,放下账本望着他。她什么都没有说,好像只是在等着他开口。  小环本是来找伊茹的,走到门口看到莫明河,又悄无声息的退出去了。  “我认输了。”莫明河叹息般的开口,他没有往前走,伊茹也没有站起来,他们之间就隔着十步之遥,宛如十年长长的距离。  伊茹没有笑,她依旧静静的看着他。  莫明河低下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呢?”  “告诉你什么呢。”伊茹的声音有些哑,某种情绪破碎在她晶莹剔透宛如狐狸的眸光里,“莫明河,有时候什么都不知道,也是一种罪。”  “那么就让我来偿还吧。”他微微笑了笑,“你不是想彻底打垮莫家么,不需要的,我双手奉上莫家全部的产业,我认输了伊茹。”  伊茹从账册里抽出一张纸,她终于站起来,将纸递到莫明河面前,“那就按个手印吧,这样以后莫家的东西,就姓伊了。”  莫明河信手接过来,也不看纸上写了什么,他抬起手咬破了手指,就着血在纸上按下了手印,伊茹满意的接过来,眼神冷的好似冰霜一样,“你记住莫明河,你欠我的,我都要一点点的拿回来。”  “告诉我……”莫明河上前一步,伸出手想要触一触她的脸,然而那一瞬间,身后传来巨大的脚步声,伊茹微笑着看着他身后,一排拿着长枪的衙役,已经全部站在了房门前。  他的手最终没有能够触及她的脸,他被人夹着退出房门,看着衙差拿着知府的通缉书来抓人,“刁民伊茹,私卖官盐,罪大恶极,现收押入监!”  他急的不知所措,想去救她却被很多人挡在后面,伊茹竟然还在笑,她笑着被一群衙役押着往前走。直到伊府恢复沉寂,他傻傻踏进她的房间,灯火还亮着,她的账册还放在案上,他执起来,从册子里掉下一张泛黄的纸张。  上面有几行小诗——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他瞬间跪倒在地,她原来日日夜夜的守在灯下,她那么认真地看着账册,莫非她其实,是在反反复复的看着这几行字吗?  这是十年前,他送给她的第一封情诗,原来过了这么久,她没有变,一直一直都没有变。  9、多情却被无情恼  私贩官盐,这是死罪。  伊茹坐在大牢里,面上却也没有多悲戚。她只是没有料到,小环会将她出卖。知道她卖官盐,有她卖官盐罪证的,只有小环了。  她倒没有后悔,或者说,她一直在期待这种结局也说不定。  小环是傍晚的时候来看她的,提着一只木盒站在牢门外,她始终低着头不肯看她的眼睛,“你不问我为什么吗?”  伊茹摇摇头,站起来接过她手里的食盒,打开来里面是一些好吃的,“咦,没有酒。”  小环一只抵在背后的手伸到伊茹面前,手上赫然提着一壶酒,伊茹笑着接过来,“陪我喝两杯吧。”  “好。”小环钻入牢里,席地而坐,从食盒里掏出两只青瓷酒杯,“少主子,你还记得我和你是怎么认识的么。”  伊茹喝了一口酒,显得很高兴,“我当然记得,十多年前,你爹娘去世,爹爹见你年纪小,就收了给我当个贴身小丫鬟的。”  小环点点头,“你对我很好,教我识字,教我琴棋书画,可是少主子,你知道我爹娘是怎么死的么?伊家是因为养的一手好牡丹慢慢做起来的生意,那你知道不知道,伊家养牡丹的方法,又是从何而来?”  伊茹慢慢收了笑,定定望着小环,“难道……”  小环有些无奈,“是,十多年前,你爹在山里迷了路,我爹爹好心带他回去,可是他却为了养花秘方而杀了我爹娘,他以为我不知道,可是其实我都看见了。”  伊茹蓦地大笑出声,这样大的深仇大恨,怨不得小环要这样做了,她在没有听小环说理由之前就没有打算怪她,此时竟然有那么一丝的解脱。  “充公吧。其实,我知道,你爹娘做的那些和你没有关系,我只是想把那些拿回来,用爹娘的血得到的那些钱财,全都还回去,所以我和知县大人谈的条件就是,只要你把所有的钱财充公,就不会死的。”小环有些不舍的望着伊茹,她同她相依为命这些年,又怎么可能当真无情无义?  “那些,本来就不重要。”伊茹靠在小环肩头,目光有些涣散,“莫明河他认输了,莫家全部的产业都是我的了,现在,我将那些都给你。”  小环叹息道,“那张契约纸,我给了彩衣。”  “为什么?”伊茹错愕的望着小环,“彩衣?”   小环点点头,“是,彩衣,她都知道了,是我告诉她的。我本来……想将这一切告诉她,让她留住莫明河,我只是不想让莫明河看到你被抓的样子。可惜彩衣留不住他,留不住他的。”  伊茹咯咯笑了笑,她不停的喝酒不停的喝,最后醉到不省人事,连小环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10、伊是狐狸面如花  雨下的大了起来。  莫明河就想起那一天,他不顾一切的去找伊茹,在听说她终于回洛阳的那一天,他几乎是飞奔去找她的。那样大的雨,瓢泼一样打在脸上生疼。他和她站在雨里,谁都没有先走,他猩红着眼睛质问她到底爱不爱他。  他记得很清晰,她流着眼泪脱下自己的外衫,对他大喝,“莫明河,你说我到底爱不爱你?”  他紧紧将她拥在怀里,不顾一切地抱着她走进旁边一间破败的屋子里,屋外的下着大雨,屋内他解下了她的红妆。  “后来,她有了身孕。”彩衣打着伞走到莫明河身边,靠着他坐在台阶上,雨顺着屋檐的瓦砾连成一条线似的坠下来,“怀着三个月身孕的她,终于忍不住去找了你爹。”  莫明河呆呆望着彩衣的脸,视线却像是穿过她的脸看到了六年前怀着他的孩子的伊茹。  “你爹怎么可能同意你娶她?知道伊茹怀了孩子的时候,他只觉得愤怒和耻辱,他怎么可能同意自己的儿子娶一个怀了孕不再干净的女人进家门?可是他又不想莫家的子嗣流落在外。”彩衣微微顿了顿,继续说了下去,“所以他派人熬了堕胎的药,让人按住伊茹,亲手将药给伊茹灌了下去。你知道你爹怎么会死的么?你以为商家的那点争端可以让那样的老狐狸死?他是被自己的良心折磨死的,他亲手了断的,是他自己的孙子!”  “浑身是血的伊茹跌跌撞撞的回到伊家,她的心情你可以想象的。伊家老爷被她气的一时没顺过气就死了,她娘后来一直病着,没过几个月就死了。好好的一个家,因为她爱你,变成了那个样子。”彩衣眨了眨眼睛,心里有些疼,“她身体好了,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找你,可是她去找你的那一天,是你和我的大喜之日。”  莫明河用力捂住自己的心口,那里疼的像无数根针在扎一样,怪不得她要恨他,怪不得她要害的莫家倾家荡产,怪不得她要说,有时候什么都不知道,也是一种罪过!  “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彩衣从怀里抽出一张纸来,“这些是小环告诉我的,你放心,我已经最后一搏了,可惜面对寸丝不挂的我你都没有丝毫的留恋,我死心了。我从头到尾,都比不上伊茹,她是真的很爱你。你下休书吧,三年来,我也倦了累了,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她将那张契约塞在莫明河手中,然后站起身来,打着伞头也不回的走出了莫明河的视线。  天就是从那个时候慢慢暗下去的,那一夜出奇的长,比任何一个夜晚都要漫长。  莫明河坐在屋檐下听了一夜的雨声,第二天天刚刚有点亮,雨就停了,乌云散尽,晨曦归来。  他拿着那张契约纸去找了知县,用莫家全部祖业换伊茹三年出狱。  这万贯家财,别人甘之如饴,他却弃之如敝履,若不是这些钱财,他和伊茹之间不会横着那么多障碍的。  兜兜转转他们错过了这么些年,他恨她,他也爱她,他知道伊茹也是一样的。  他终于还是去见了伊茹,暗无天日的牢房里,伊茹穿着白色囚服,发却整理的很整齐,坐在那里看着头顶一方小小的天地。  “还好么?”他僵硬的开口,手心里都是汗,心跳非常快,竟像是十年前初见伊茹那会儿,悸动的不能自己。  伊茹闻声低下头来,那一瞬间,她白皙的脸庞干净如花,洗去所有爱恨情仇,清纯亦如往昔,美丽的叫他夺不开眼去。  “我们三年为期,伊茹,我等你出来。”他微微勾了勾唇角,笑的温暖而坚定。  伊茹眼底挣扎彷徨,好久好久,她稍稍偏了偏头,终于对他绽放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伊如狐狸,笑面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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