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７卷第３期２００９年６月
红河学院学报
ＪｏｕｒｎａｌｏｆＨｏｎｇｈｅＵｎｉｖｅｒｓｉｔｙ
Ｖ０１．７
Ｊｕｎ．舢
Ｎｏ．３
从《宋元戏曲史》看王国维的研究方法
李文胜
（广西师范大学，广西桂林５４１００４）
摘要：清末民初，一代学人王国维承前启后，在学术上取得了惊人的成绩，引领着后世学者不断的开拓、前进。这固然离不开贯通中西的渊博知识，同时也不能低估其会通中西所形成的科学的治学方法。在其所研究的各个领域无不凝聚着、闪耀着这种科学的治学方法。在细读＜宋元戏曲史＞的基础上，从系统方法、分类法、文献证据法、二重证据法、考据法、比较归纳法、阙疑法七个方面阐述王国维的研究方法，有助于对学术研究方法的理解，提高学术研究的自觉性。
关键词：宋元戏曲史；王国维；二重证据法；系统方法中图分类号：１２０６．５
文献标识码：Ａ
文章编号：１００８—９１２８（２００９）０３—００６９—０４
中国古典戏曲的形成和发展源远流长、丰富多彩。从唐代到清代有大量的戏曲专门论著和其他一些资料。在研究我国古典戏曲的诸多学者中，王国维是卓有成效的一位。
从宏观和微观两个观察点讨论王国维学术研究方法的几个方面。
一治学的系统方法
王国维的学术研究十分重视系统方法，他对此法
王国维（１８７７－－１９２７）生活在清末民初，正逢中国
社会动荡、学术思想大变动的时代。正如他在《论近年之学术界》中指出“至今日而第二次佛教又见告矣，西洋之思想是也。”［¨其时英吉利之功利主义及进化论之哲学，法国１８世纪之自然主义、实证主义，康德、叔本华、尼采等哲学思想也介绍到了中国。王国维不仅继承了乾嘉学派的朴学精神，奠定了坚实的国学功底，而且汲取了西洋的新观念，学了西洋的新方法。在清代朴学的基础上又注入了新鲜的血液，使他在史学、文学等领域都取得了丰硕的成果，确立了其大师级的地位。
王国维在史学上被誉为“新史学的开山”，就是在古典戏曲的研究方面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郭沫若在１９４６年曾指出：“王国维的《宋元戏曲史＞和
体认深邃，运用纯熟。他认为：“凡学问之事，其可称
科学以上者，必不可无系统。＂【副《宋元戏曲史》充分体现了他的系统思想。首先，王国维受西方进化论思想的影响提出了“一代有一代之文学”，他在此著作中系统的描述了我国古典戏曲的形成和发展，这本身就
具有系统论的意义。其次，从他设计的章节来看，从第一章到第七章主要论述了“真戏曲”形成前戏曲因素的发展演变。第八章到第十三章重点论述了元杂
剧的时地、存亡、结构、文章。第十四章和第十五章简要论述了南戏的渊源、时代及文章。最后一章作为全书的总结，阐述了戏曲中相关的名称及我国戏曲的影
响。这种史的构建从其自身来看本身就具有系统性，
可以说是系统性在宏观方面的体现。
鲁迅的《中国小说史略＞，毫无疑问，是中国文艺史上的双璧。不仅是拓荒的工作，前无古人，而且是权威
性的成就，一直领导着百万的后学。＂【２
Ｊｌ∞
从中观的角度看，王国维在研究作品时也非常重
视系统性。这里的系统性也就是先分析后综合的西洋方法．同时也是他在《宋代之金石学》中总结的宋人
王国维的《宋元戏曲史》是以近代史学方法和传统朴学精神相结合研究戏曲的开创性之作。我们不
仅要看他在学术研究上所取得的成果，同时要重视他的学术研究方法。王国维的研究方法是多姿多彩的，既有我国固有的传统研究方法，也有外来的新方法，
研究金石的方法：搜集、传拓、著录、考订及应用。王国维是综合了西洋的方法和我国传统方法并加以发挥运用的。这在《宋元戏曲史＞中主要体现在他依据
西洋戏曲的定义对中国古代戏曲下的定义：“戏曲者，谓以歌舞演故事也。一【４Ｊ３７６据此他把戏曲的要素分成
也有二者的交融。本文将以《宋元戏曲史：》为出发点，
收稿日期：２００９—０３—２４
作者简介：李文胜，男，广西师范大学２１）０７级研究生，研究方向：古代文学。
万方数据
７０
红河学院学报２００９．３／文学
歌舞和故事加以整理、研究和考证。１９０８年完成了《曲录》，此书记曲目三千余。
１９０９年完成了《戏曲考渊》，从汉之乐府、角抵戏、唐之歌舞小戏、大曲、宋元杂剧和转踏等方面考察
中国戏曲的渊源和流变，提出一个重要的观点：“戏曲者，谓以歌舞演故事也”。得出我国戏曲始于唐、变化
于宋、发达于金元的结论。同年又完成了《优语录：》，从＜资治通鉴：》、《唐阙史＞、《北梦锁言》＜中山诗话＞等二十多部史书、笔记、诗话中辑录了唐、五代、宋、金
时期的优人戏语五十则，首有短序称辑录优语的目的，亦以存唐宋之戏曲也。这部著作是偏重于戏曲演故事的方面。同年又从歌舞方面进行研究，撰写了
＜唐宋大曲考》，全书考述了大曲的起源和流变。于１９０９年撰写了《录曲余谈＞，１９１１年写成了《古剧角
色考＞，分别论述了有关曲学的问题和自唐宋迄今剧中角色之演变。上面这些可以看作是前期的准备工
作，也即西洋的所谓分析阶段，也就是他总结宋人治
金学方法中的搜集、著录、考订的阶段。这些都为他撰写《宋元戏曲史》奠定了扎实的基础工作。因此，可以把《宋元戏曲史》看作是一个综合，同时也是一个升华。可以说王国维正是通过这种从分析到综合的方法，扎实工作、研究，才取得了可喜的成就。
从微观方面看，王国维还精校了＜录鬼簿》这部与
戏曲密切相关的著作。他重视各方面的联系，对相互联系的领域均作了细致深入的研究。
总之。这种系统的方法让他从微观到宏观，从部分到整体达到了对我国古典戏曲的全面的把握。
二实证主义分类法
分类法是实证主义者之所长，实证主义者强调“实证”，其汲取近代西方自然科学之成就，特别是自然科学中所采用的研究方法：观察、实验、分析、综合、归纳等。王国维深受孔德、斯宾塞等实证主义者的影响，把分类法运用到自己的实践研究中，取得了研究上的成功。在《宋元戏曲史》中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
其一，从整体上看，他在古典戏曲研究中通过观察、分析、抽象对各个时期所存在的戏剧形式分了类。比如，他把唐代戏分成了歌舞戏和滑稽戏两类，把宋代小说杂戏分成小说、傀儡、影戏、三教、呀鼓、舞队六个类别。
其二，在局部研究中也充分运用了分类方法。兹举一例说明，第六章《金院本名目》：“自此目观之，甚与宋官本杂剧段数相似，而复杂过之，其中又分子目若干。日‘和曲院本’者十有四本。……日‘上皇院
本’者十有四本。……日‘题目院本’者二十本。
万
方数据……日‘霸王院本’者六本，疑演项羽之事。日‘诸杂大小院本’者一百八十有九，日‘院麽麽’者二十有
一，日‘诸杂院’者一百有七。……日‘冲撞引首’者一百有九，日‘拴搐艳段’者九十有二……日‘打略栓搐’者八十有八，日‘诸杂彻’者三十，……竹【２Ｊ５３
这是王国维在院本总目下又分了十一个子目，分
别加以细致说明，以阐述金院本的状况。这种分类法有助于细化所研究的对象，使其名目更加清晰。
三文献证据法
文献证据法是处理证据时的具体方法，主要指从
文献到文献的证明方法，也称为单一证据法。这是我
国传统学术中运用最多的方法。王国维继承了清代用，现举一例说明。第六章《金院本名目＞：“此院本十余种，而一谓之杂剧，一谓之院本，而非元之院本，曲调名者，其曲仅见于《董西厢》而不见于元曲，三证
王国维为证明存于《辍耕录：》（卷二十五）的院本１９２５年，王国维在《古史新证：》中正式提出“二重
“吾辈生于今日，幸于纸上之材料外，更得地下之
朴学的这种求证的方法，在《宋元戏曲史＞中多次运
名目之为金人所作，盖无可疑。《辍耕录：》云：‘金有杂剧、院本诸官调。院本、杂剧，其实一也。国朝院本杂剧，始厘而二之。’近此目之与官本杂剧段数同名者一证也。中有《金皇圣德》一本，明为金人之作，而非
宋人之作，二证也。如《水龙吟：》、《双声叠韵》等之以也。与宋官本杂剧名例相同，足证其为同时之作，四证也，其中关系开封者颇多，开封者，宋之东都，金之南都，而宣宗贞佑后迁居于此者也，故多演宋汴京时
事。‘上皇院本’切勿论，他如郓王、蔡奴，汴京之人
也，其中与宋官本杂剧同名者，或犹是北宋之作，亦未可知。然宋金之间，戏剧之交通颇易，如杂班之名，由北而人南，唱赚之作，由南而人北（唱赚始于绍兴间，然《董西厢》中亦多用之）。又如演蔡中郎事者，则南有负鼓盲翁之唱，而院本名目中亦有《蔡伯喈：》一本，可知当时戏曲流传，不以国土限也。竹【２卢７
名目六百九十为金人作，采用了曲名内证、史书外证这种从文献到文献的证据法。他在使用这种证据方法时，对不能充分证明的问题标明了存在的疑问，这也足见他的科学精神。然从这段证明中我们可以清晰的看到王国维先生对文献证据法的娴熟运用。
四二重证据法
证据法”：
新材料。由此种种材料，我辈故得据以补正纸上之材料，亦得证明古书之某部分全为实录，即百家不雅驯
享文胜：从（宋元戏曲史》新看王国维的研究方法
７１
之言亦不无表示一面之事实。此二重证据法，惟在今日始得为之。虽古书未得证明者，不能加以否定，而其已得证明者，不能不加以肯定，可断言也。”
王国维的二重证据法，其一重证据即是“纸上之
史料”、纸上之文献、已有之古典文献，另一重证据即是“地下之材料”，出土的地下文献与文物等。
对于王国维的二重证据法，学者们有不同的理解。吴其昌在《王观堂先生学术》中表述为，“物质与经籍证成一片”或“地下纸上打成一片”法。陈寅恪
在《王静安先生遗书序》中总结为，“取地下之实物与
纸上之遗文互证，傅斯年在《史学方法导论＞中称为“直接间接材料之相互为用”法Ｄｊ。
对此二重证据法，袁英光先生有自己独到的看
法：
“通观王国维的学术著作及其治学方法，正如陈寅恪先生所指出的，可以用三个方面来概括，‘一日取地下之实物与纸上之遗文互证’，‘二日取异族之故书与吾国之旧籍互相补正’，‘三曰取外束之观念与固有之材料互相参证’。……其一、其二两个方面则在历史学的中观层次上清晰确定了‘二重证据法’的含义，即两种出于不同的观察和记载的史料的相互验证。它包括文献与实物及其铭文．文献与文献的互证两种形式的三个方面ｐＪ。
袁英光先生所说的“文献与文献”互证，主要指
“异族之故书与吾国之旧籍”。
这种出于不同观察和记载的史料互证。在王国维
的《宋元戏曲史》中的例子如第十六章《余论》：
“由此书研究者观之，知我国戏剧，汉魏以来，与百戏合，至唐而分为歌舞和滑稽戏二种；宋时滑稽戏
尤盛，又渐籍歌舞以缘饰故事，于是向之歌舞戏，不以歌舞为主，而以故事为主；至元杂剧出而体制遂定，南
戏出而变化更多。于是我国始有纯粹之戏曲；然其与百戏及滑稽戏之关系，亦非全决。此于第七章论古剧
之结构时，已略及之。元代亦然。意大利人马可朴禄
《游记》中，记元世祖时曲宴礼节云：‘宴毕彻案，伎人入，优戏者，奏乐者，倒植者，弄手技艺者，皆呈艺与大汗之前，观者大悦，则元时戏剧，亦与百戏合演矣。”【２】１２６
王国维在证明元时戏剧亦与百戏合演这一观点时，引用了意大利人马可朴禄《游记》中的记载。这可以看作是引外族之故书证我国之旧籍的例子，是王国维二重证据法的运用。
五考据法
考据之学是对古籍字义及历史上的名物、典章、
万
方数据制度等一一加以考证辨认，确凿而有根据者予以肯定，没有根据的予以否定。这种考据之学，开始于汉代的马融。在汉代形成了训诂学，后世也称之为汉学。主要借助文字学、声韵学等手段研究古代制度、文物和学说，并十分重视“言必有据”。王国维继承乾嘉学派之考据之学在《宋元戏曲史》中又创造性地加以应用。第五章《宋官本杂剧段数》：
“又如《三爷大明乐》、《病爷老剑器》二本，爷老
二字，中国夙未闻有此，疑是契丹语。《唐书・房瑁传》：‘彼曳落河虽多，岂能当我刘秩等’。愚谓曳落
河即《辽史》屡见之拽刺。《辽史・百官制》云：‘走卒谓之拽刺’，元马致远《荐福碑》杂剧尚有曳刺，为兼
从之属。爷老二字，当亦曳刺之同音异译，此必北宋与辽盟聘时输入之语。则此二本，当亦为北宋之作，不若视为两宋之作妥也。＂【２Ｊ船
在此王国维为证明《：三爷老大明乐＞、《病爷老剑器》二本为北宋人之作，运用了音韵学的知识加以考
证，确定词汇的来源及时间，从而确定剧本产生的时
代。
六比较法、归纳法
比较法和归纳法是就证明方法而言的。此亦西洋之自然主义、实证主义等近代科学惯用的方法。通过不同事物、现象之间的比较可以使我们不仅看到事物的差异性，也可以明确事物之间的同一性，进而归纳总结得出科学的结论。此方法，王国维在《宋元戏
曲史》中也广泛运用，得出一个个创见性的结论。第
一章《上古至五代之戏剧》：“观上文之所汇集，知此种滑稽戏，始于开元而盛于晚唐。以此与歌舞戏相比较，则一以歌舞为主；一以言语为主；一则演故事，一则讽时事；一为应节之舞蹈，一为随意之动作；一可永久演之，一则除一时一地外，不容施与他处；此其相异者也。”［２】１３
“由是观之，古之俳优，但以歌舞及戏虐为事。自汉以后，则间演故事；而合歌舞以演一事者，实始于
北齐。顾其事至简，与其谓之戏，不若谓之舞之为当
也。然后世戏剧之源，实自此始。州副７
观上面的引文，王国维在关照滑稽戏与歌舞戏时
运用比较法，从四个方面比较了它们的不同之处，至
此则二者之不同明晰了然。同时在对古代俳优的缘起和特点进行分析的基础上，对其做了归纳，“则古之俳优，但以歌舞及戏虐为事，”这是对古代俳优的高度概括。
７２
红河学院学报２００９．３／文学
学术为性命”，“以读书为生活”，终臻瑰奇宏丽之学术境界，他始终以实事求是为治学的出发点，并将实事求是精神贯穿于治学的各个方面，实事求是是王国维治学的灵魂。在其史学、词学、金石学、敦煌学、戏曲学等领域取得了辉煌的成就，为后世学者所颂扬和
七阙疑法
阙疑法是我国学术史上的一大优良传统，对此王
国维在＜金文编序》中曾做过这样的总结：“阙疑之说
出于孔子，盖为一切学问言。独于小学，则许叔重一用之，苟勖再用之，杨南仲三用之，近时吴中承又用
之。今日小学家罗叔言参事考甲骨文字，别撰《殷墟文字待问编：》一卷亦用此法，【４ＪｌＭ孔子云：“多闻阙
疑”，“君子于其所不知，盖阙疑如也。”所谓阙疑者，盖不能“信而有证”则存疑而不论。这是对待学术的
效仿。其在终身学术生涯中形成的一整套科学的治
学方法也为我们创造了不朽的财富，需要我们不断的研究学习。身临大师之学问，才知道大师的魅力，才知道学问之博大与艰难；喜大师之精神恰为我辈之表率，以勉努力。
参考文献：
［１］王国维．论近年之学术界［Ｍ］／／．傅杰编校．王国维论学
集．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１９９７：２１２．
［２］郭沫若．鲁迅和王国维［Ｍ］／／．王国维撰．宋元戏曲史．上
海：上海古籍出版社，１９９８．
［３］王国维．欧罗巴通史序［Ｍ］／／．姚淦铭著．王国维文献学
研究．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２００１：１１７．
［４］王国维．戏曲考源［Ｍ］／／．袁英光选编．王国维学术研究论
集：第一集．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１９８３．
一种诚实的态度，实事求是的精神，亦是一种科学精
神，一种高尚的学术道德。
在王国维的《宋元戏曲史》中可以找到多处这样的例子，兹举一例：第一章《上古至五代之戏剧＞：“参军之戏，本演石耽或周延故事。又＜云溪友议》谓‘周
季南等弄《陆参军》，歌声彻云，则似为歌舞剧。”［ｅ］１３
王国维在这里对唐代的参军戏并没有妄下结论。
而是以“似为歌舞剧”这样的存疑方式来表达，这说明了他在没有确凿的证据时能谨慎，科学的对待学术中的实际问题，这种阙疑精神金名在＜论王国维与滑稽
戏》一文中曾指出“他看到元稹、薛能介绍的参军戏，说了‘似为歌舞剧’的话，这很符合他严谨的治学态
度。¨４】搠从金名先生的这句话中我们可以看到他对王国维先生严谨的治学态度和实事求是的阙疑精神的肯定。
总之，一代学人王国维，博通古今，学贯中西，“以
［５］袁英光．新史学的开山——王国维评传［Ｍ］．上海：上海
人民出版社，１９９９：２０８，２１２．
［６］梁启超．清代学术概论［Ｍ］．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１９９８．
［７］陈元晖．论王国维［Ｍ］．长春：东北师范大学出版社，１９８９．
［责任编辑姜仁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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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方数据
从《宋元戏曲史》看王国维的研究方法
作者：作者单位：刊名：英文刊名：年，卷(期)：
李文胜， LI Wen-sheng
广西师范大学,广西桂林,541004红河学院学报
JOURNAL OF HONGHE UNIVERSITY2009,7(3)
参考文献(7条)
1. 陈元晖 论王国维 19892. 梁启超 清代学术概论 1998
3. 袁英光 新史学的开山--王国维评传 19994. 王国维 戏曲考源 19835. 王国维 欧罗巴通史序 20016. 郭沫若 鲁迅和王国维 19987. 王国维 论近年之学术界 1997
本文链接：http://d.g.wanfangdata.com.cn/Periodical_mzsfgdzkxxxb200903017.aspx
第７卷第３期２００９年６月
红河学院学报
ＪｏｕｒｎａｌｏｆＨｏｎｇｈｅＵｎｉｖｅｒｓｉｔｙ
Ｖ０１．７
Ｊｕｎ．舢
Ｎｏ．３
从《宋元戏曲史》看王国维的研究方法
李文胜
（广西师范大学，广西桂林５４１００４）
摘要：清末民初，一代学人王国维承前启后，在学术上取得了惊人的成绩，引领着后世学者不断的开拓、前进。这固然离不开贯通中西的渊博知识，同时也不能低估其会通中西所形成的科学的治学方法。在其所研究的各个领域无不凝聚着、闪耀着这种科学的治学方法。在细读＜宋元戏曲史＞的基础上，从系统方法、分类法、文献证据法、二重证据法、考据法、比较归纳法、阙疑法七个方面阐述王国维的研究方法，有助于对学术研究方法的理解，提高学术研究的自觉性。
关键词：宋元戏曲史；王国维；二重证据法；系统方法中图分类号：１２０６．５
文献标识码：Ａ
文章编号：１００８—９１２８（２００９）０３—００６９—０４
中国古典戏曲的形成和发展源远流长、丰富多彩。从唐代到清代有大量的戏曲专门论著和其他一些资料。在研究我国古典戏曲的诸多学者中，王国维是卓有成效的一位。
从宏观和微观两个观察点讨论王国维学术研究方法的几个方面。
一治学的系统方法
王国维的学术研究十分重视系统方法，他对此法
王国维（１８７７－－１９２７）生活在清末民初，正逢中国
社会动荡、学术思想大变动的时代。正如他在《论近年之学术界》中指出“至今日而第二次佛教又见告矣，西洋之思想是也。”［¨其时英吉利之功利主义及进化论之哲学，法国１８世纪之自然主义、实证主义，康德、叔本华、尼采等哲学思想也介绍到了中国。王国维不仅继承了乾嘉学派的朴学精神，奠定了坚实的国学功底，而且汲取了西洋的新观念，学了西洋的新方法。在清代朴学的基础上又注入了新鲜的血液，使他在史学、文学等领域都取得了丰硕的成果，确立了其大师级的地位。
王国维在史学上被誉为“新史学的开山”，就是在古典戏曲的研究方面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郭沫若在１９４６年曾指出：“王国维的《宋元戏曲史＞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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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以上者，必不可无系统。＂【副《宋元戏曲史》充分体现了他的系统思想。首先，王国维受西方进化论思想的影响提出了“一代有一代之文学”，他在此著作中系统的描述了我国古典戏曲的形成和发展，这本身就
具有系统论的意义。其次，从他设计的章节来看，从第一章到第七章主要论述了“真戏曲”形成前戏曲因素的发展演变。第八章到第十三章重点论述了元杂
剧的时地、存亡、结构、文章。第十四章和第十五章简要论述了南戏的渊源、时代及文章。最后一章作为全书的总结，阐述了戏曲中相关的名称及我国戏曲的影
响。这种史的构建从其自身来看本身就具有系统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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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的《中国小说史略＞，毫无疑问，是中国文艺史上的双璧。不仅是拓荒的工作，前无古人，而且是权威
性的成就，一直领导着百万的后学。＂【２
Ｊｌ∞
从中观的角度看，王国维在研究作品时也非常重
视系统性。这里的系统性也就是先分析后综合的西洋方法．同时也是他在《宋代之金石学》中总结的宋人
王国维的《宋元戏曲史》是以近代史学方法和传统朴学精神相结合研究戏曲的开创性之作。我们不
仅要看他在学术研究上所取得的成果，同时要重视他的学术研究方法。王国维的研究方法是多姿多彩的，既有我国固有的传统研究方法，也有外来的新方法，
研究金石的方法：搜集、传拓、著录、考订及应用。王国维是综合了西洋的方法和我国传统方法并加以发挥运用的。这在《宋元戏曲史＞中主要体现在他依据
西洋戏曲的定义对中国古代戏曲下的定义：“戏曲者，谓以歌舞演故事也。一【４Ｊ３７６据此他把戏曲的要素分成
也有二者的交融。本文将以《宋元戏曲史：》为出发点，
收稿日期：２００９—０３—２４
作者简介：李文胜，男，广西师范大学２１）０７级研究生，研究方向：古代文学。
万方数据
７０
红河学院学报２００９．３／文学
歌舞和故事加以整理、研究和考证。１９０８年完成了《曲录》，此书记曲目三千余。
１９０９年完成了《戏曲考渊》，从汉之乐府、角抵戏、唐之歌舞小戏、大曲、宋元杂剧和转踏等方面考察
中国戏曲的渊源和流变，提出一个重要的观点：“戏曲者，谓以歌舞演故事也”。得出我国戏曲始于唐、变化
于宋、发达于金元的结论。同年又完成了《优语录：》，从＜资治通鉴：》、《唐阙史＞、《北梦锁言》＜中山诗话＞等二十多部史书、笔记、诗话中辑录了唐、五代、宋、金
时期的优人戏语五十则，首有短序称辑录优语的目的，亦以存唐宋之戏曲也。这部著作是偏重于戏曲演故事的方面。同年又从歌舞方面进行研究，撰写了
＜唐宋大曲考》，全书考述了大曲的起源和流变。于１９０９年撰写了《录曲余谈＞，１９１１年写成了《古剧角
色考＞，分别论述了有关曲学的问题和自唐宋迄今剧中角色之演变。上面这些可以看作是前期的准备工
作，也即西洋的所谓分析阶段，也就是他总结宋人治
金学方法中的搜集、著录、考订的阶段。这些都为他撰写《宋元戏曲史》奠定了扎实的基础工作。因此，可以把《宋元戏曲史》看作是一个综合，同时也是一个升华。可以说王国维正是通过这种从分析到综合的方法，扎实工作、研究，才取得了可喜的成就。
从微观方面看，王国维还精校了＜录鬼簿》这部与
戏曲密切相关的著作。他重视各方面的联系，对相互联系的领域均作了细致深入的研究。
总之。这种系统的方法让他从微观到宏观，从部分到整体达到了对我国古典戏曲的全面的把握。
二实证主义分类法
分类法是实证主义者之所长，实证主义者强调“实证”，其汲取近代西方自然科学之成就，特别是自然科学中所采用的研究方法：观察、实验、分析、综合、归纳等。王国维深受孔德、斯宾塞等实证主义者的影响，把分类法运用到自己的实践研究中，取得了研究上的成功。在《宋元戏曲史》中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
其一，从整体上看，他在古典戏曲研究中通过观察、分析、抽象对各个时期所存在的戏剧形式分了类。比如，他把唐代戏分成了歌舞戏和滑稽戏两类，把宋代小说杂戏分成小说、傀儡、影戏、三教、呀鼓、舞队六个类别。
其二，在局部研究中也充分运用了分类方法。兹举一例说明，第六章《金院本名目》：“自此目观之，甚与宋官本杂剧段数相似，而复杂过之，其中又分子目若干。日‘和曲院本’者十有四本。……日‘上皇院
本’者十有四本。……日‘题目院本’者二十本。
万
方数据……日‘霸王院本’者六本，疑演项羽之事。日‘诸杂大小院本’者一百八十有九，日‘院麽麽’者二十有
一，日‘诸杂院’者一百有七。……日‘冲撞引首’者一百有九，日‘拴搐艳段’者九十有二……日‘打略栓搐’者八十有八，日‘诸杂彻’者三十，……竹【２Ｊ５３
这是王国维在院本总目下又分了十一个子目，分
别加以细致说明，以阐述金院本的状况。这种分类法有助于细化所研究的对象，使其名目更加清晰。
三文献证据法
文献证据法是处理证据时的具体方法，主要指从
文献到文献的证明方法，也称为单一证据法。这是我
国传统学术中运用最多的方法。王国维继承了清代用，现举一例说明。第六章《金院本名目＞：“此院本十余种，而一谓之杂剧，一谓之院本，而非元之院本，曲调名者，其曲仅见于《董西厢》而不见于元曲，三证
王国维为证明存于《辍耕录：》（卷二十五）的院本１９２５年，王国维在《古史新证：》中正式提出“二重
“吾辈生于今日，幸于纸上之材料外，更得地下之
朴学的这种求证的方法，在《宋元戏曲史＞中多次运
名目之为金人所作，盖无可疑。《辍耕录：》云：‘金有杂剧、院本诸官调。院本、杂剧，其实一也。国朝院本杂剧，始厘而二之。’近此目之与官本杂剧段数同名者一证也。中有《金皇圣德》一本，明为金人之作，而非
宋人之作，二证也。如《水龙吟：》、《双声叠韵》等之以也。与宋官本杂剧名例相同，足证其为同时之作，四证也，其中关系开封者颇多，开封者，宋之东都，金之南都，而宣宗贞佑后迁居于此者也，故多演宋汴京时
事。‘上皇院本’切勿论，他如郓王、蔡奴，汴京之人
也，其中与宋官本杂剧同名者，或犹是北宋之作，亦未可知。然宋金之间，戏剧之交通颇易，如杂班之名，由北而人南，唱赚之作，由南而人北（唱赚始于绍兴间，然《董西厢》中亦多用之）。又如演蔡中郎事者，则南有负鼓盲翁之唱，而院本名目中亦有《蔡伯喈：》一本，可知当时戏曲流传，不以国土限也。竹【２卢７
名目六百九十为金人作，采用了曲名内证、史书外证这种从文献到文献的证据法。他在使用这种证据方法时，对不能充分证明的问题标明了存在的疑问，这也足见他的科学精神。然从这段证明中我们可以清晰的看到王国维先生对文献证据法的娴熟运用。
四二重证据法
证据法”：
新材料。由此种种材料，我辈故得据以补正纸上之材料，亦得证明古书之某部分全为实录，即百家不雅驯
享文胜：从（宋元戏曲史》新看王国维的研究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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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言亦不无表示一面之事实。此二重证据法，惟在今日始得为之。虽古书未得证明者，不能加以否定，而其已得证明者，不能不加以肯定，可断言也。”
王国维的二重证据法，其一重证据即是“纸上之
史料”、纸上之文献、已有之古典文献，另一重证据即是“地下之材料”，出土的地下文献与文物等。
对于王国维的二重证据法，学者们有不同的理解。吴其昌在《王观堂先生学术》中表述为，“物质与经籍证成一片”或“地下纸上打成一片”法。陈寅恪
在《王静安先生遗书序》中总结为，“取地下之实物与
纸上之遗文互证，傅斯年在《史学方法导论＞中称为“直接间接材料之相互为用”法Ｄｊ。
对此二重证据法，袁英光先生有自己独到的看
法：
“通观王国维的学术著作及其治学方法，正如陈寅恪先生所指出的，可以用三个方面来概括，‘一日取地下之实物与纸上之遗文互证’，‘二日取异族之故书与吾国之旧籍互相补正’，‘三曰取外束之观念与固有之材料互相参证’。……其一、其二两个方面则在历史学的中观层次上清晰确定了‘二重证据法’的含义，即两种出于不同的观察和记载的史料的相互验证。它包括文献与实物及其铭文．文献与文献的互证两种形式的三个方面ｐＪ。
袁英光先生所说的“文献与文献”互证，主要指
“异族之故书与吾国之旧籍”。
这种出于不同观察和记载的史料互证。在王国维
的《宋元戏曲史》中的例子如第十六章《余论》：
“由此书研究者观之，知我国戏剧，汉魏以来，与百戏合，至唐而分为歌舞和滑稽戏二种；宋时滑稽戏
尤盛，又渐籍歌舞以缘饰故事，于是向之歌舞戏，不以歌舞为主，而以故事为主；至元杂剧出而体制遂定，南
戏出而变化更多。于是我国始有纯粹之戏曲；然其与百戏及滑稽戏之关系，亦非全决。此于第七章论古剧
之结构时，已略及之。元代亦然。意大利人马可朴禄
《游记》中，记元世祖时曲宴礼节云：‘宴毕彻案，伎人入，优戏者，奏乐者，倒植者，弄手技艺者，皆呈艺与大汗之前，观者大悦，则元时戏剧，亦与百戏合演矣。”【２】１２６
王国维在证明元时戏剧亦与百戏合演这一观点时，引用了意大利人马可朴禄《游记》中的记载。这可以看作是引外族之故书证我国之旧籍的例子，是王国维二重证据法的运用。
五考据法
考据之学是对古籍字义及历史上的名物、典章、
万
方数据制度等一一加以考证辨认，确凿而有根据者予以肯定，没有根据的予以否定。这种考据之学，开始于汉代的马融。在汉代形成了训诂学，后世也称之为汉学。主要借助文字学、声韵学等手段研究古代制度、文物和学说，并十分重视“言必有据”。王国维继承乾嘉学派之考据之学在《宋元戏曲史》中又创造性地加以应用。第五章《宋官本杂剧段数》：
“又如《三爷大明乐》、《病爷老剑器》二本，爷老
二字，中国夙未闻有此，疑是契丹语。《唐书・房瑁传》：‘彼曳落河虽多，岂能当我刘秩等’。愚谓曳落
河即《辽史》屡见之拽刺。《辽史・百官制》云：‘走卒谓之拽刺’，元马致远《荐福碑》杂剧尚有曳刺，为兼
从之属。爷老二字，当亦曳刺之同音异译，此必北宋与辽盟聘时输入之语。则此二本，当亦为北宋之作，不若视为两宋之作妥也。＂【２Ｊ船
在此王国维为证明《：三爷老大明乐＞、《病爷老剑器》二本为北宋人之作，运用了音韵学的知识加以考
证，确定词汇的来源及时间，从而确定剧本产生的时
代。
六比较法、归纳法
比较法和归纳法是就证明方法而言的。此亦西洋之自然主义、实证主义等近代科学惯用的方法。通过不同事物、现象之间的比较可以使我们不仅看到事物的差异性，也可以明确事物之间的同一性，进而归纳总结得出科学的结论。此方法，王国维在《宋元戏
曲史》中也广泛运用，得出一个个创见性的结论。第
一章《上古至五代之戏剧》：“观上文之所汇集，知此种滑稽戏，始于开元而盛于晚唐。以此与歌舞戏相比较，则一以歌舞为主；一以言语为主；一则演故事，一则讽时事；一为应节之舞蹈，一为随意之动作；一可永久演之，一则除一时一地外，不容施与他处；此其相异者也。”［２】１３
“由是观之，古之俳优，但以歌舞及戏虐为事。自汉以后，则间演故事；而合歌舞以演一事者，实始于
北齐。顾其事至简，与其谓之戏，不若谓之舞之为当
也。然后世戏剧之源，实自此始。州副７
观上面的引文，王国维在关照滑稽戏与歌舞戏时
运用比较法，从四个方面比较了它们的不同之处，至
此则二者之不同明晰了然。同时在对古代俳优的缘起和特点进行分析的基础上，对其做了归纳，“则古之俳优，但以歌舞及戏虐为事，”这是对古代俳优的高度概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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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河学院学报２００９．３／文学
学术为性命”，“以读书为生活”，终臻瑰奇宏丽之学术境界，他始终以实事求是为治学的出发点，并将实事求是精神贯穿于治学的各个方面，实事求是是王国维治学的灵魂。在其史学、词学、金石学、敦煌学、戏曲学等领域取得了辉煌的成就，为后世学者所颂扬和
七阙疑法
阙疑法是我国学术史上的一大优良传统，对此王
国维在＜金文编序》中曾做过这样的总结：“阙疑之说
出于孔子，盖为一切学问言。独于小学，则许叔重一用之，苟勖再用之，杨南仲三用之，近时吴中承又用
之。今日小学家罗叔言参事考甲骨文字，别撰《殷墟文字待问编：》一卷亦用此法，【４ＪｌＭ孔子云：“多闻阙
疑”，“君子于其所不知，盖阙疑如也。”所谓阙疑者，盖不能“信而有证”则存疑而不论。这是对待学术的
效仿。其在终身学术生涯中形成的一整套科学的治
学方法也为我们创造了不朽的财富，需要我们不断的研究学习。身临大师之学问，才知道大师的魅力，才知道学问之博大与艰难；喜大师之精神恰为我辈之表率，以勉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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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诚实的态度，实事求是的精神，亦是一种科学精
神，一种高尚的学术道德。
在王国维的《宋元戏曲史》中可以找到多处这样的例子，兹举一例：第一章《上古至五代之戏剧＞：“参军之戏，本演石耽或周延故事。又＜云溪友议》谓‘周
季南等弄《陆参军》，歌声彻云，则似为歌舞剧。”［ｅ］１３
王国维在这里对唐代的参军戏并没有妄下结论。
而是以“似为歌舞剧”这样的存疑方式来表达，这说明了他在没有确凿的证据时能谨慎，科学的对待学术中的实际问题，这种阙疑精神金名在＜论王国维与滑稽
戏》一文中曾指出“他看到元稹、薛能介绍的参军戏，说了‘似为歌舞剧’的话，这很符合他严谨的治学态
度。¨４】搠从金名先生的这句话中我们可以看到他对王国维先生严谨的治学态度和实事求是的阙疑精神的肯定。
总之，一代学人王国维，博通古今，学贯中西，“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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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姜仁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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ｍｅｔｈｏｄ，Ｑｕｅｓｕｓｐｅｃｔｅｄｌａｗ
ｏｎ
ｓｅｖｅｎａｓｐｅｃｔｓｏｆｔｈｅｒｅｓｅａｒｃｈ
ｍｅｔｈｏｄ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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ｔｈｅｕｎｄｅｒｓｔａｎｄｉｎｇｏｆａｃａｄｅｍｉｃｒｅｓｅａｒｃｈｍｅｔｈｏｄｓ。ｅｎｈａｎｔｅｔｈｅｃｏｎｓｃｉｏｕｓｎｅｓｓｏｆａｃａｄｅｍｉｃｒｅ．
Ｋｅｙｗｏｒｄｓ：ＨｉｓｔｏｒｙｏｆｔｈｅＳｏｎｇａｎｄＹｕａｎ；Ｗａｎｇ
Ｇｕｏｗｅｉ；ｏｐｅｒａｂｉｔａｎｇｅｎｔＥｖｉｄｅｎｃｅ；Ａｃｔｓｙｓｔｅｍｓａｐｐｒｏａｃｈ
万方数据
从《宋元戏曲史》看王国维的研究方法
作者：作者单位：刊名：英文刊名：年，卷(期)：
李文胜， LI Wen-sheng
广西师范大学,广西桂林,541004红河学院学报
JOURNAL OF HONGHE UNIVERSITY2009,7(3)
参考文献(7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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