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谒巴金的家

  在浩如星河的汉语里,“家”,实在是一个美丽而温馨的字眼。任何一个流落异乡的游子,那份对家的系念和牵挂,是一份朴素、挚切而恒久的情愫。每一个人,不管是伟人抑或是平民,只要是离乡背井,漂泊异域,故园的花草虫鱼,桨声灯影,总是常驻心中。因为那凝聚着他故园生活的全部,凝结着他别井去乡前所有的爱恨情仇、苦乐悲欢。  暮春的夜晚,窗前细雨霏霏,蜗居陋室中,灯下温旧书,展阅一册新版的巴金名著《家》。翻开扉页,一位满头白发,气度恢宏的老人正慈祥而深情地凝视着我……  我的面前这部《家》,已经问世70多个春秋了。这位长者,也于2005年10月17日永远作别了我们,作别了他的《家》和家。  “穿越一个世纪,见证沧桑百年,刻画历史巨变,一个生命竟如此厚重。他在字里行间燃烧的激情,点亮多少人灵魂的灯塔;他在人生中真诚地行走,叩响多少人心灵的大门。他贯穿于文字和生命中的热情、忧患、良知,将在文学史册中永远闪耀着璀璨的光辉。”──我清楚地记得这是2003年巴金九十九岁时获选《感动中国》人物的颁奖词。我怀着深深地仰慕之情凝视着这位长者,遥望窗外如泣如诉的春雨,我的游思自由涌动……  这部功力深厚的小说《家》,是否是孕育巴金从童年到青年时期的故园生活?是否得益于永远萦绕在他心中的川西风情文化?  作家巴金自1923年19岁时离开故乡,他的家很快就几易其主;到1987年他83岁时最后一次回到成都,受邀到城北通顺街的老家原址看望,已经是面目全非了。  依稀记得是读小学五、六年级时,第一次痴迷的阅读到《家》,那时幼小的心灵便生出一个夙愿──什么时候去成都看看巴金《家》中老宅子的摸样。  1993年我有幸受聘四川省作协巴金文学院。在《星星》诗刊编辑部,诗人王志杰告诉我:巴金《家》中的老宅子的地方,就在成都城北通顺街东段的李公馆,1904年11月25日下午,巴金就诞生在那座五进三重堂的大宅院中。而今李公馆在繁华的老市区,靠近“郭汤圆”、“张凉粉”“陈麻婆豆腐”等几家名扬成都的风味小吃店,很好找的。  我立即从诗友嘉嘉处抓来一辆自行车,直奔城北通顺街寻觅巴金的老宅。  我骑车穿行在成都的大街小巷中,脑海里浮现出巴金《家》中对家的描写:这所公馆和别的公馆一样,门口也有一对石狮子,屋檐下也挂着一对大的红纸灯笼,只是门前台阶下多一对长方形石缸,门墙上挂着一副木对联,红漆底子上现出8个隶书黑字“国恩家庆,人寿年丰”。  一路上,我遐想迭现,那可是一处深宅大院啊!  当我兴致勃勃地扑到老大哥王志杰为我指明的位置时,我真傻了眼;这里除了店铺茶楼一间挨着一间外,开阔处便只有几幢楼房了,没有石狮,没有照壁,没有长形石缸,也没有木对联的大宅院。我只得走近其中一幢楼房,询问蹲在大门口的一个中年人。  中年人注视了我一眼:“找巴金旧居?”  “是的。巴金旧居不在这里?”我环望了一下,灰旧的楼房,门口挂着成都军区战旗歌舞团等几个牌子,楼房四周无半点《家》中描写的韵味!心中怅然若失。  见我一脸失望的样子,中年人笑了笑,告诉我:这里真是李公馆,1957年全拆除了,建了几幢楼房,现在有好多单位都在这里呢!嗯,从这端走,拐弯过去,还有个“文翁石室”,那就是成都第四中学,巴金、郭沫若、李劼人都在那儿读过书呢。  望着灰色楼房,扫兴之情,真不言而喻。当我移步要走时,中年人又喊住我:“喂,要看看老公馆桂堂仅存的一颗桂树吗?”在他的带领下,我进入楼院,站在东面那桂堂原址前,凝视着那颗劫后重生的苍老桂树,透过如烟的岁月,又仿佛看到觉民淑贞站在这老桂树下絮谈着……  此时,暮春和煦的清风走遍成都的大街小巷。“找到双眼井,就可以找到我童年的足迹”。我记得巴金曾经这样说过。热心的中年人带我来到通顺街双眼井旁,那株半尺高的胭脂花依然在风中摇曳,虽然没有花朵,但那叶子依然在清新的空气中青绿逼眼。  双眼井早已干枯,上面用两块片石分别盖住井眼,并用石砌栏杆围成四五平方米的一片领地,跟周围的现代化高楼和店铺隔离开来。在井边立有一块石碑,立于1994年,岁月无痕,碑身的两个小角已经被毁坏,碑身的文字也残缺不全……  站在井边,摩挲着那些质感粗糙的石栏杆,我在想,当巴金还不是一位备受景仰的文学巨匠,而是一个孩童,或是一个少年,那时,他会不会像所有成都孩子一样,曾经在这井边玩过响簧,转过地牛牛?当巴金老人躺在上海的病房里,在他生命的最后一瞬间,他是不是曾经想起遥远的成都家乡,想起这口蕴藏他的童年的双眼井?  在这双眼井边,就是巴金度过了19年青年时代的旧居。他的许多主要作品都是以当年的这个老公馆为背景写作的,如激流三部曲《家》、《春》、《秋》和《憩园》等。很多喜欢巴金的读者包括一些外国读者,到成都都想造访这个老宅子,但随着城市的变迁,如今能记忆的也只有一口老井和一株老树了。  热心的中年人还告诉我,这巴金旧居还引出很多故事:青年画家、成都军区战旗歌舞团舞美设计师贺德华曾以这棵大树为背景画了一幅叫做《家》的油画,这幅油画曾参加国内外的多次画展,深获好评。巴金把刊登这幅画的画报送给了日本著名作家水上勉先生。水上勉有感于此,还给这位中国青年画家写过信,送过书,演绎了一段中日友好的佳话。战旗歌舞团还有一位老人张耀棠,是原战旗文工团团长,1952年9月他就到成都来了,听人家讲,他们住的这个院子就是巴金的故居,里头有5个井,其中一个井就是小说《秋》里面淑贞跳的那个井。还有一个小荷花池,有人讲,这就是鸣凤自杀的地方,其说不一。张耀棠在这个院子里头住了近30年,巴金的家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他感到有责任把它搞清楚。于是花了多年的心血考证、制作出一幅宝贵的巴金老家复原图。  在省作协,我也曾听人说省文联主席、巴金侄儿李致曾谈到,上世纪80年代曾提出过要恢复巴金故居,巴老不愿花国家的钱为自己做什么,巴老说过:“只要双眼井在,我就能找到童年的路,要纪念的话,写一个牌子就可以了。”   转完双眼井边的巴金旧居,中年人又说:“你可以去看看慧院吧。”  “慧园?”不就是《家》中的“家”吗?我的眼睛又一亮“在哪?”  “在城西,你可在文君琴台,文君酒楼下车,进百花潭公园,那里以小说《家》的高公馆描写的蓝本原貌重新仿建了一座慧园,值得一看”。  告别这位热心人,我心中若有所失。因急着赶回我就职的报社,我无法再去品味那座重建的慧园,巴金《家》中的老宅,仍然是梦中的神游之境。  十五载寒暑,晃然而逝。  暮春时节,和作家李华、书法家罗世伦去成都寻访一批到过自贡的党和国家领导人的史实。4月24日上午,我们相约去拜谒巴金的“家”。  我终于心怀神圣地站在“慧园”门外的院内了,慧园广场塑有高3.2米的巴金铜像。为纪念文坛巨匠巴金百年寿诞,由四川雕塑家严永明设计的巴金铜像2003年6月初在成都制作完成。这尊全国最大的巴老铜像于6月20日安放在成都百花潭公园内的慧园广场。  巴老铜像身着中山装,戴着一副眼镜,围着围巾,手拄一支竹制拐杖,正漫步走向前方。铜像高2.1米,是用1吨多上好的青铜铸造的,为国内最大的巴金铜像。巴金是一个关心民间疾苦的文学家,铜像整体上较好的表现了巴老的精神境界。  只是大门处不见那一对凛凛然的石狮,那“国恩家庆,人寿年丰”的隶书黑字木对联处,已是“巴山蜀水地灵人杰颂觉慧,金相玉质天宝物化造雅园”的一副楹联。  “慧园”是根据巴金的《家》而修建的一处著作园林,也是一座典型川西山墙式的古民宅。小说《家》、《春》、《秋》发生的许多悲欢离合的故事。便发生在这样一座院子里。未进大门,我便已感受到这座慧园的魅力了。文学上的联系,如同佛家所说的因缘,是永远扯不断的。《家》中的人物和故事。便随着我的脚步汩汩流了出来……  此时天空正飘着蒙蒙细雨,似乎有意给我制造着神秘感,使我更觉这座慧园的幽深。庭院内小径曲折,花木相掩,竹影婆娑,柳枝摇曳,真是个清静、空灵、高洁而又令人感到神秘的所在。  向门旁的工作人员打听,得知这慧园占地26亩,是以巴金的小说《家》中所描写的高家大院为范本设计修建的,巴金1987年回川亲自到百花潭公园审视了慧园建筑模型,并细心察看了修建中的慧园。1988年6月竣工的慧园虽是新建,也基本符合巴金的老宅子的格式,因是公园的旅游项目,巴金先生欣然捐赠文物充实之。慧园内正举办《世纪巴金展》,大量的巴金著作、手稿等实物让我等后生接受了一场文学艺术的洗礼。  穿过牡丹厅,两旁各有园门通向东西花园,侧入东西厢房,便登三进的紫微堂,这该是当年高老太爷会客议事的地方吧。冰心老人手书的《巴金文学创作生涯》题词,使这厅堂成了巴金文学轨迹的展厅,转过花园,便可步入宽广宏大的晚香楼了。楼内珍藏着巴金向慧园赠送的书籍和部分《随想录》手稿,还有多种纪念品和老人过去写作时使用过的书桌等物。  慧园藏品里的镇园之宝,该是巴金写作《家》时使用过的钢笔和书桌。钢笔是1929年大哥知道他想写作时送的;两年后巴金用这支笔写的《家》发表的那天,大哥因破产在成都自杀了,1932年巴金在《家》的代序里写了一段话,后来他抄录了一并送给慧园──  “这管笔,你大前年在上海时买来送给我的这管自来水笔,我用它写了我的《灭亡》以外的那些小说。他会使我时时刻刻都想着你。而且它会使你复活起来,复活起来看我怎样踏过那一切骸骨前进!”  那张小书桌则跟随了巴金60年,差点被人当柴火烧了,幸好遇慧眼人救下来,才有缘保存在慧园。巴金还捐给慧园一大批著作版本和手稿,其中有一部《秋》的特装本,因战火大部被毁,仅存两本,巴金专门题签后送给慧园一本。慧园的管理员还告诉我,在成都图书馆地方文献部还有由巴金亲笔签名的10本图书,这是1988年“五一”节巴老的侄儿李致从上海带回的珍贵礼物,而今成了馆藏珍品。成都图书馆还珍藏有巴老的两篇手稿,一篇是一本书的《跋》,一篇是读后感想,都是文献部很珍贵的资料。巴金亲笔签名的10本图书中有中文版小说《寒夜》、随笔《探索集》、《随想录》、《无题集》、《病中集》、《真话集》和4本俄文、法文版小说《寒夜》等。慧园的管理员还告诉我,“1988年李致到上海看望巴老时, 成都图书馆请李致带了几本巴金的书到上海请他签名,结果巴老另外还送了馆里10本图书。据了解,这几本书,作为珍藏品,不外借的。”  慧园里另外还有许多珍贵的礼品,包括三幅名家的国画:吴作人的熊猫图以及贺天健、关山月的风景画。当年拿出关山月的画时,巴金先生讲了一段往事:他和关先生在北京开会相遇,关先生托他给自己的一个画展写序,并送了这幅画给巴金。巴金先生怅然的说:我答应了他,但写不出来,真是抱歉……  音乐是巴金先生兄弟们的至爱,他们一起听音乐会、收集和转送自己最喜爱的唱片。慧园得到了巴金和三哥尧林的全部唱片700余张,还有唱机和唱片柜。在巴金晚年始终陪伴他的是贝多芬、柴可夫斯基等人的作品,《命运》、《悲怆》等等。在90多岁的时候,巴金为《再思录》口述《序》,他完整地、流畅地背出了柴可夫斯基的一段话:“如果你在自己身上找不到欢乐,你就到人民中去吧,你会相信在苦难的生活中仍然存在着欢乐。”  2004年,巴金文学院新馆在龙泉驿北干道竣工。巴金文学院副院长傅恒透露, “龙泉驿当地政府为新馆很花了些工夫,新馆的布局采用了对称的 四合院结构,中间的一幢建筑最为高大,共分两层,巴金铜像摆放在一楼大厅正中,所有资料和实物展品陈列在二楼。”新馆的主要建筑物有巴金纪念馆、综合楼、会展楼和亭廊,以灰瓦白墙为主,格子窗、坡屋顶,平实的民居风格与巴老朴实的为人和为文相应。各建筑之间分布着高低错落的园林,栽种了成都特有的代表性植物:竹和芙蓉,园内有亭台、小桥、流水等建筑小品。  巴金对故园的爱,保存在慧园。  慧园侧门两旁的廊柱上,一副楹联映入眼帘:  “访觉慧园亭烟柳偏牵寻梦客,入和谐天地潭鸥犹忆浣花娘”  这副楹联不仅韵味令人赏玩,那遒劲秀美的书法也叫你眼睛一亮。  走出慧园,见河边一排排新竹拔地而起,高高的向上伸延,一派箭破云雨的气概。那朗朗的风姿、那灵修而刚直的风格、还有那苍翠的绿意和竹叶吹出的袅袅清香,不正是巴金风骨襟怀的写照吗?  一方水土养一方作家。京都市井诞生了老舍的《四世同堂》;吴越的豪气造就了文豪鲁迅的笔墨风流;这典型的川西民居,又孕育出巴金笔下四川故园的风情遗韵。童年所在地的文化风情潜移默化的浸润,对于每个文化大师来说,是何等的重要!难怪巴金晚年看到慧园竣工的图片后,双目湿润了,他说:“这慧园又把我的心带回成都了,又使我激动了……我希望在慧园和大哥二哥相会。”  巴金老人激动了。我这个文坛后生,身置巴金的“家”中,亦感欣慰。

  在浩如星河的汉语里,“家”,实在是一个美丽而温馨的字眼。任何一个流落异乡的游子,那份对家的系念和牵挂,是一份朴素、挚切而恒久的情愫。每一个人,不管是伟人抑或是平民,只要是离乡背井,漂泊异域,故园的花草虫鱼,桨声灯影,总是常驻心中。因为那凝聚着他故园生活的全部,凝结着他别井去乡前所有的爱恨情仇、苦乐悲欢。  暮春的夜晚,窗前细雨霏霏,蜗居陋室中,灯下温旧书,展阅一册新版的巴金名著《家》。翻开扉页,一位满头白发,气度恢宏的老人正慈祥而深情地凝视着我……  我的面前这部《家》,已经问世70多个春秋了。这位长者,也于2005年10月17日永远作别了我们,作别了他的《家》和家。  “穿越一个世纪,见证沧桑百年,刻画历史巨变,一个生命竟如此厚重。他在字里行间燃烧的激情,点亮多少人灵魂的灯塔;他在人生中真诚地行走,叩响多少人心灵的大门。他贯穿于文字和生命中的热情、忧患、良知,将在文学史册中永远闪耀着璀璨的光辉。”──我清楚地记得这是2003年巴金九十九岁时获选《感动中国》人物的颁奖词。我怀着深深地仰慕之情凝视着这位长者,遥望窗外如泣如诉的春雨,我的游思自由涌动……  这部功力深厚的小说《家》,是否是孕育巴金从童年到青年时期的故园生活?是否得益于永远萦绕在他心中的川西风情文化?  作家巴金自1923年19岁时离开故乡,他的家很快就几易其主;到1987年他83岁时最后一次回到成都,受邀到城北通顺街的老家原址看望,已经是面目全非了。  依稀记得是读小学五、六年级时,第一次痴迷的阅读到《家》,那时幼小的心灵便生出一个夙愿──什么时候去成都看看巴金《家》中老宅子的摸样。  1993年我有幸受聘四川省作协巴金文学院。在《星星》诗刊编辑部,诗人王志杰告诉我:巴金《家》中的老宅子的地方,就在成都城北通顺街东段的李公馆,1904年11月25日下午,巴金就诞生在那座五进三重堂的大宅院中。而今李公馆在繁华的老市区,靠近“郭汤圆”、“张凉粉”“陈麻婆豆腐”等几家名扬成都的风味小吃店,很好找的。  我立即从诗友嘉嘉处抓来一辆自行车,直奔城北通顺街寻觅巴金的老宅。  我骑车穿行在成都的大街小巷中,脑海里浮现出巴金《家》中对家的描写:这所公馆和别的公馆一样,门口也有一对石狮子,屋檐下也挂着一对大的红纸灯笼,只是门前台阶下多一对长方形石缸,门墙上挂着一副木对联,红漆底子上现出8个隶书黑字“国恩家庆,人寿年丰”。  一路上,我遐想迭现,那可是一处深宅大院啊!  当我兴致勃勃地扑到老大哥王志杰为我指明的位置时,我真傻了眼;这里除了店铺茶楼一间挨着一间外,开阔处便只有几幢楼房了,没有石狮,没有照壁,没有长形石缸,也没有木对联的大宅院。我只得走近其中一幢楼房,询问蹲在大门口的一个中年人。  中年人注视了我一眼:“找巴金旧居?”  “是的。巴金旧居不在这里?”我环望了一下,灰旧的楼房,门口挂着成都军区战旗歌舞团等几个牌子,楼房四周无半点《家》中描写的韵味!心中怅然若失。  见我一脸失望的样子,中年人笑了笑,告诉我:这里真是李公馆,1957年全拆除了,建了几幢楼房,现在有好多单位都在这里呢!嗯,从这端走,拐弯过去,还有个“文翁石室”,那就是成都第四中学,巴金、郭沫若、李劼人都在那儿读过书呢。  望着灰色楼房,扫兴之情,真不言而喻。当我移步要走时,中年人又喊住我:“喂,要看看老公馆桂堂仅存的一颗桂树吗?”在他的带领下,我进入楼院,站在东面那桂堂原址前,凝视着那颗劫后重生的苍老桂树,透过如烟的岁月,又仿佛看到觉民淑贞站在这老桂树下絮谈着……  此时,暮春和煦的清风走遍成都的大街小巷。“找到双眼井,就可以找到我童年的足迹”。我记得巴金曾经这样说过。热心的中年人带我来到通顺街双眼井旁,那株半尺高的胭脂花依然在风中摇曳,虽然没有花朵,但那叶子依然在清新的空气中青绿逼眼。  双眼井早已干枯,上面用两块片石分别盖住井眼,并用石砌栏杆围成四五平方米的一片领地,跟周围的现代化高楼和店铺隔离开来。在井边立有一块石碑,立于1994年,岁月无痕,碑身的两个小角已经被毁坏,碑身的文字也残缺不全……  站在井边,摩挲着那些质感粗糙的石栏杆,我在想,当巴金还不是一位备受景仰的文学巨匠,而是一个孩童,或是一个少年,那时,他会不会像所有成都孩子一样,曾经在这井边玩过响簧,转过地牛牛?当巴金老人躺在上海的病房里,在他生命的最后一瞬间,他是不是曾经想起遥远的成都家乡,想起这口蕴藏他的童年的双眼井?  在这双眼井边,就是巴金度过了19年青年时代的旧居。他的许多主要作品都是以当年的这个老公馆为背景写作的,如激流三部曲《家》、《春》、《秋》和《憩园》等。很多喜欢巴金的读者包括一些外国读者,到成都都想造访这个老宅子,但随着城市的变迁,如今能记忆的也只有一口老井和一株老树了。  热心的中年人还告诉我,这巴金旧居还引出很多故事:青年画家、成都军区战旗歌舞团舞美设计师贺德华曾以这棵大树为背景画了一幅叫做《家》的油画,这幅油画曾参加国内外的多次画展,深获好评。巴金把刊登这幅画的画报送给了日本著名作家水上勉先生。水上勉有感于此,还给这位中国青年画家写过信,送过书,演绎了一段中日友好的佳话。战旗歌舞团还有一位老人张耀棠,是原战旗文工团团长,1952年9月他就到成都来了,听人家讲,他们住的这个院子就是巴金的故居,里头有5个井,其中一个井就是小说《秋》里面淑贞跳的那个井。还有一个小荷花池,有人讲,这就是鸣凤自杀的地方,其说不一。张耀棠在这个院子里头住了近30年,巴金的家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他感到有责任把它搞清楚。于是花了多年的心血考证、制作出一幅宝贵的巴金老家复原图。  在省作协,我也曾听人说省文联主席、巴金侄儿李致曾谈到,上世纪80年代曾提出过要恢复巴金故居,巴老不愿花国家的钱为自己做什么,巴老说过:“只要双眼井在,我就能找到童年的路,要纪念的话,写一个牌子就可以了。”   转完双眼井边的巴金旧居,中年人又说:“你可以去看看慧院吧。”  “慧园?”不就是《家》中的“家”吗?我的眼睛又一亮“在哪?”  “在城西,你可在文君琴台,文君酒楼下车,进百花潭公园,那里以小说《家》的高公馆描写的蓝本原貌重新仿建了一座慧园,值得一看”。  告别这位热心人,我心中若有所失。因急着赶回我就职的报社,我无法再去品味那座重建的慧园,巴金《家》中的老宅,仍然是梦中的神游之境。  十五载寒暑,晃然而逝。  暮春时节,和作家李华、书法家罗世伦去成都寻访一批到过自贡的党和国家领导人的史实。4月24日上午,我们相约去拜谒巴金的“家”。  我终于心怀神圣地站在“慧园”门外的院内了,慧园广场塑有高3.2米的巴金铜像。为纪念文坛巨匠巴金百年寿诞,由四川雕塑家严永明设计的巴金铜像2003年6月初在成都制作完成。这尊全国最大的巴老铜像于6月20日安放在成都百花潭公园内的慧园广场。  巴老铜像身着中山装,戴着一副眼镜,围着围巾,手拄一支竹制拐杖,正漫步走向前方。铜像高2.1米,是用1吨多上好的青铜铸造的,为国内最大的巴金铜像。巴金是一个关心民间疾苦的文学家,铜像整体上较好的表现了巴老的精神境界。  只是大门处不见那一对凛凛然的石狮,那“国恩家庆,人寿年丰”的隶书黑字木对联处,已是“巴山蜀水地灵人杰颂觉慧,金相玉质天宝物化造雅园”的一副楹联。  “慧园”是根据巴金的《家》而修建的一处著作园林,也是一座典型川西山墙式的古民宅。小说《家》、《春》、《秋》发生的许多悲欢离合的故事。便发生在这样一座院子里。未进大门,我便已感受到这座慧园的魅力了。文学上的联系,如同佛家所说的因缘,是永远扯不断的。《家》中的人物和故事。便随着我的脚步汩汩流了出来……  此时天空正飘着蒙蒙细雨,似乎有意给我制造着神秘感,使我更觉这座慧园的幽深。庭院内小径曲折,花木相掩,竹影婆娑,柳枝摇曳,真是个清静、空灵、高洁而又令人感到神秘的所在。  向门旁的工作人员打听,得知这慧园占地26亩,是以巴金的小说《家》中所描写的高家大院为范本设计修建的,巴金1987年回川亲自到百花潭公园审视了慧园建筑模型,并细心察看了修建中的慧园。1988年6月竣工的慧园虽是新建,也基本符合巴金的老宅子的格式,因是公园的旅游项目,巴金先生欣然捐赠文物充实之。慧园内正举办《世纪巴金展》,大量的巴金著作、手稿等实物让我等后生接受了一场文学艺术的洗礼。  穿过牡丹厅,两旁各有园门通向东西花园,侧入东西厢房,便登三进的紫微堂,这该是当年高老太爷会客议事的地方吧。冰心老人手书的《巴金文学创作生涯》题词,使这厅堂成了巴金文学轨迹的展厅,转过花园,便可步入宽广宏大的晚香楼了。楼内珍藏着巴金向慧园赠送的书籍和部分《随想录》手稿,还有多种纪念品和老人过去写作时使用过的书桌等物。  慧园藏品里的镇园之宝,该是巴金写作《家》时使用过的钢笔和书桌。钢笔是1929年大哥知道他想写作时送的;两年后巴金用这支笔写的《家》发表的那天,大哥因破产在成都自杀了,1932年巴金在《家》的代序里写了一段话,后来他抄录了一并送给慧园──  “这管笔,你大前年在上海时买来送给我的这管自来水笔,我用它写了我的《灭亡》以外的那些小说。他会使我时时刻刻都想着你。而且它会使你复活起来,复活起来看我怎样踏过那一切骸骨前进!”  那张小书桌则跟随了巴金60年,差点被人当柴火烧了,幸好遇慧眼人救下来,才有缘保存在慧园。巴金还捐给慧园一大批著作版本和手稿,其中有一部《秋》的特装本,因战火大部被毁,仅存两本,巴金专门题签后送给慧园一本。慧园的管理员还告诉我,在成都图书馆地方文献部还有由巴金亲笔签名的10本图书,这是1988年“五一”节巴老的侄儿李致从上海带回的珍贵礼物,而今成了馆藏珍品。成都图书馆还珍藏有巴老的两篇手稿,一篇是一本书的《跋》,一篇是读后感想,都是文献部很珍贵的资料。巴金亲笔签名的10本图书中有中文版小说《寒夜》、随笔《探索集》、《随想录》、《无题集》、《病中集》、《真话集》和4本俄文、法文版小说《寒夜》等。慧园的管理员还告诉我,“1988年李致到上海看望巴老时, 成都图书馆请李致带了几本巴金的书到上海请他签名,结果巴老另外还送了馆里10本图书。据了解,这几本书,作为珍藏品,不外借的。”  慧园里另外还有许多珍贵的礼品,包括三幅名家的国画:吴作人的熊猫图以及贺天健、关山月的风景画。当年拿出关山月的画时,巴金先生讲了一段往事:他和关先生在北京开会相遇,关先生托他给自己的一个画展写序,并送了这幅画给巴金。巴金先生怅然的说:我答应了他,但写不出来,真是抱歉……  音乐是巴金先生兄弟们的至爱,他们一起听音乐会、收集和转送自己最喜爱的唱片。慧园得到了巴金和三哥尧林的全部唱片700余张,还有唱机和唱片柜。在巴金晚年始终陪伴他的是贝多芬、柴可夫斯基等人的作品,《命运》、《悲怆》等等。在90多岁的时候,巴金为《再思录》口述《序》,他完整地、流畅地背出了柴可夫斯基的一段话:“如果你在自己身上找不到欢乐,你就到人民中去吧,你会相信在苦难的生活中仍然存在着欢乐。”  2004年,巴金文学院新馆在龙泉驿北干道竣工。巴金文学院副院长傅恒透露, “龙泉驿当地政府为新馆很花了些工夫,新馆的布局采用了对称的 四合院结构,中间的一幢建筑最为高大,共分两层,巴金铜像摆放在一楼大厅正中,所有资料和实物展品陈列在二楼。”新馆的主要建筑物有巴金纪念馆、综合楼、会展楼和亭廊,以灰瓦白墙为主,格子窗、坡屋顶,平实的民居风格与巴老朴实的为人和为文相应。各建筑之间分布着高低错落的园林,栽种了成都特有的代表性植物:竹和芙蓉,园内有亭台、小桥、流水等建筑小品。  巴金对故园的爱,保存在慧园。  慧园侧门两旁的廊柱上,一副楹联映入眼帘:  “访觉慧园亭烟柳偏牵寻梦客,入和谐天地潭鸥犹忆浣花娘”  这副楹联不仅韵味令人赏玩,那遒劲秀美的书法也叫你眼睛一亮。  走出慧园,见河边一排排新竹拔地而起,高高的向上伸延,一派箭破云雨的气概。那朗朗的风姿、那灵修而刚直的风格、还有那苍翠的绿意和竹叶吹出的袅袅清香,不正是巴金风骨襟怀的写照吗?  一方水土养一方作家。京都市井诞生了老舍的《四世同堂》;吴越的豪气造就了文豪鲁迅的笔墨风流;这典型的川西民居,又孕育出巴金笔下四川故园的风情遗韵。童年所在地的文化风情潜移默化的浸润,对于每个文化大师来说,是何等的重要!难怪巴金晚年看到慧园竣工的图片后,双目湿润了,他说:“这慧园又把我的心带回成都了,又使我激动了……我希望在慧园和大哥二哥相会。”  巴金老人激动了。我这个文坛后生,身置巴金的“家”中,亦感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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