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雪打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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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雪打灯

正月十五雪打一个冬天没落雪�到十四�汪汪洋洋下了一大场�下了雪�窗子早早就给映白了�乍看像是月光�窗子映白�是两边映白�中间的大窗户上外面挂了窗帘�看起来仍是黑�孩子早上起来去推门�推不开�风门纸上捅了个窟窿�才看清是大雪堵了门�男人让他从窗子出�孩子立即猴儿似的掀开了窗户�一阵冷风把正睡的两个大人又按回被窝�缩在那儿�得得瑟瑟的�因为窗帘是用砖头压在窗台上的�孩子出去�没斗过石头�人整个儿扑着窗帘�跌在了雪地上�窗帘的两个鼻子给拉断了�

一点儿都不疼�雪像一床大棉被搂住了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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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来兵

他们趴在窗户上看孩子�孩子已经起来了�在往起兜窗帘�他跌的地方�一点泥皮都没见�孩子站那儿�都看不到他的脚�女人说�你也赶紧起�清清院里的雪�今天十五�

男人起来�孩子已经把门口的雪刨开了�他的两只小手红亮红亮�似乎还冒着热气�男人说你不能用锹�非得上手�孩子的目光那么委屈�好像他上了手有多不对�不过他很快就转过身去找铁锹了�铁锹在粪圊旁边的砖窑里�扫帚和别的农具也都在那儿�原来那儿养着头黄牛�后来牛卖了�孩子叉开脚�一摆一摆地晃过去�抓了铁锹�学铲车往过铲�

男人说你把锹拿过来�你用扫帚�孩子觉得男人应该过来取铁锹�他再进砖窑里拿扫帚�这才对�他尽管对男人不满�也过去了�

满满一院的雪�四下五处能看到的地方也都是雪�东面的上房顶扫雪�一锹一锹往下扬�嗡的一锹�又是嗡的一锹�孩子想看到更东面的那家上没上房�蹦了几蹦�没看到�他就专心地欣赏自己院里的雪�电线和晾衣绳上都站了虚虚一溜雪�他拿起扫帚一挥�落下来的雪灌进了脖子�有一些飘到了嘴里�有点甜�他躲着男人�到没踩踏过的地方抟了个雪团�塞进嘴里�

不要那双手了�男人又向他瞪眼�

孩子顽皮地一笑�没说话�他已经把那个雪团吃进肚了�

屋顶上浓烟迢迢�说明女人已经把火生着了�他们昨天包了饺子�今天早上吃一半�晚上再吃另一半�中午准备炸油糕�女人要做的�还得擦一盆土豆丝�也是早上一半�晚上一半�中午的大菜�年上留下来一只鸡�过了这个十五�吃的上头就很少排场了�

孩子因为听到他妈擦土豆丝�显得格外兴奋�中午还要炸油糕�还要熬鸡肉�他把扫帚抱在怀里�使劲来回搬�要想完全清理这院里的雪不可能�先腾出几条路�出街的�到厕所的�院里原来平平整整一大片�这下竟然左一条右一条出现那么多路�孩子觉得好玩�顺着路跑出去�跑回来�

女人擦好土豆丝�出来抱那一大堆窗帘�回去缝缝断掉的鼻子�她的眼给雪光刺得眯了起来�她看到孩子站在大门口�脖子伸得老长�不懂他张望什么�他那姿势�让女人觉得�孩子又长高了�

饺子好了没�男人问�

水刚开了!女人从家里尽力大声说�

孩子是看街上�看他们的巷子�这巷子有五六家人�门前的雪还都没扫�但有几个脚印�或许那脚印让孩子想不通�他痴痴的�巷子的尽头有人过去了�白白浅浅的�大概是连夜从山上回来�脚步乱�又沉�孩子想看看他的眼睫毛是不是也挂了霜�没跑迭�那人已经晃过去�

巷子通匀铺着雪�松松软软的�特别像条大毛毯子�

孩子往门外走了走�他家的门是栅栏�那几家的都有个门楼�有两家的门楼吊了灯笼�灯笼像个白头的女人�但依然红艳�孩子跳起来�试图把灯笼上的雪荡下去�没成功�从路边的柴草堆里�抽了根向日葵秆子�逐个地把那些灯笼敲打一遍�有一下�他用的手劲狠�好像把人家灯笼里的铁丝打扁了�看看没人�赶紧扔了秆子�往家跑�

饺子正好出锅了�

孩子吃了满满一大碗�想着中午还有鸡肉�女人要他再吃几个�他不了�孩子吃每个饺子都很用心�他知道昨天饺子里包了镚子�镍币��他昨天还专门记了那饺子的形状�搛饺子的时候�也专找那形状的往碗里挑�他吃的里边�没一个有�

每次饺子里的镚子不是女人吃到�就是男人�老古的说法�吃到镚子的人�就是有福人�今天的镚子又给女人吃到了�她当然看到了孩子的心急�她觉得嘴里有了镚子�并没把它唾到炕上去�而是压在舌头底下�转身给孩子盛汤的中间�她把那镚子唾到了孩子碗里�也没给他盛汤�是从正煮的锅里搛了个饺子�

饺子给女人搛了个口�女人端给孩子说�给妈尝尝熟没熟�

孩子没尝饺子�就翻出了那镚子�我有福了!他叫起来�在炕上�就手舞足蹈的�

我孩天生一个福疙瘩�女人说�

男人看眼女人�又看眼孩子�他终究没看出什么�低头吃自己的�吃过了饭�他要出去一下�问问汇地的事儿�他们有三十亩地�有八亩能上水�他和女人打个招呼�又按按孩子的头�披件衣裳�出去了�

孩子不知道他按头是什么意思�又总觉得是有意思的�猜不出�就那么愣愣着一会儿�然后他也要出去�他还没看够街上的雪�

出了巷子�横着有一条街�走不多久�就给又一条巷子堵住了�那条巷子往南�是一片开阔地�这就到村中心了�这儿有一个戏台子�平常也放电影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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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雪打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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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戏唱戏的时候少还有几个小卖部有个磨面孩子就松了手咵咵走上了河湾显然的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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坊磨面坊里经常机器哈啦哈啦的这会儿也哈啦生气了生了气就没冰车坐孩子觉得真是懊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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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啦的有个人眉毛脸上都是面粉站出来望望上了河湾那面大坡迎面有老高一棵大杨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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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煽了一支烟吸两口然后又走了回去树上挂得林林总总的孩子知道自己踢十脚也撼不��

��一会儿又有个人也出来点了支烟紧跟着跑动那上面的雪但他仍然要踢他还作了一个蹲伏

�出两个孩子一个大的一个小的他们是跟大人出的姿势好使自己的凶狠更有冲击力等他冲到树�����来磨面的里边安生不下来看看出来有什么好玩底下他发现自己就像面团一样只能贴在那儿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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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的使劲攥了一团雪把它放在地上在雪里滚那不是他想着刚才那些孩子他肯定不会急中生智��

雪球看着大了起来�他们一�直把�雪球踢到戏台边�

�两人又要把�它抱上台子�

没抱起来孩子�一直看他们看到觉得脚发冰了才肯挪��

挪脚窝他真想和�

他们一块儿抬雪球但他马上看到更西面也有孩子们在滚雪球就离开他们往西�走���西面的这一片�是个河湾河里常年只有浅浅�的一沟水绿�

的�夏天了有人家赶着鸭子来凫水��鸭子们也是�嫌水浅装�不了享受扑腾几下就从那边�逃上�岸了因�为这些日子�

天是�

持续低温的河面�大概冻死了那些滚雪球的孩子只滚了几个很小的�雪球就�再懒得玩�

�下去他们有一�个回家取了冰车�放在河湾里让另几个�推��孩子就�

又特别想坐那冰车他站得也不远他们早就�看到他了他们的样子�还似乎有一种向他��炫�耀的意思�他们故意�笑得�嘻嘻�

哈哈没完没了一直把孩子笑到脸红哎!你过来推就让你坐他们里边那个最大个的朝孩子喊

此时他正给三个伙伴一个扛一个从后推着孩子马上奔跑过去排在那三个的后边但是

大个子马上用脚把冰车掣住了他要孩子一个人

推因为孩子对于他们就是个陌生人

本来的孩

子也不想像个跟屁虫似的他就一个人推

他的劲

儿是那么大比他们三个加一块儿冰车都跑得快但是一当他劲儿小下来冰车就会停滞河面上的雪太厚了

你还想不想坐大个子说

到这儿不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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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爬上了树

孩子上到那么高以致河湾里的几个看他总要仰起头来仰起头也看不真切跑了过来看孩

子站在树杈间两脚踏着树干使劲摇晃雪末纷纷地坠下去落了那几个一头一脸有本事你往下跳!他们说孩子继续摇快乐得哈哈直笑

他们就又说有本事的你跳下来你跳下来才算你有本事!他们每一个都拼命大叫

他们不叫树后庙里的四和尚也不会看到树上

的孩子四和尚正在专心着做灯碗他穿一件大皮

袄皮袄裹着里面的破袈裟他周围已经摆好了五

六十个灯碗红红黄黄一大片再做几个他就要在灯碗上写字了

他小心地找着灯碗间的空隙踏了出来开门见三四个孩子往起抛着雪又跳又叫顺他们的目

光看到了半空里的孩子

阿弥陀佛他念了一声你下来吧下来叔叔给糖吃四和尚对孩子说

你是四和尚不是叔叔地上的几个孩子反过

来又嘲笑大人

去去去四和尚拂了下手

而且你也没糖

他们却一点去的意思没有

去去去

四和尚把皮袄脱下来他们以为他要

行凶都才往后撤了撤

四和尚把皮袄扬开了铺在树下又对孩子喊你再别乱动听我话蹲下抓牢树慢慢下再慢点

孩子像一个小羊羔

顺进了四和尚大张的怀

四和尚又一趔趄坐到皮袄上

孩子嗅到了和尚怀里深重的香灰味儿�他回头看了眼这和尚�蹦跳出去�

孩子在院里滚了四个很大的雪球�四个�却也是有区别的�三个稍大些�一个小�那个小的�他摆在两个大的中间�另一个大的�坐在它们的对面�他然后又滚了几个小雪球�安在那四个的上边�寻思着�用什么给它们当眼睛�用什么�做它们的鼻子和嘴巴�

男人一回来�就看到了院里的这四个雪人�他奇怪这是孩子堆的�找他�却又找不见�进了家�才见孩子仰在炕上睡着了�女人睡他旁边�

午后�男人又要出去�上午�他到地里看了�那八亩水地和那二十多亩旱地都盖了厚厚的雪�像是它们也睡着了�静静的�一动不动�水地附近的地都是能浇的�没下雪的时候�井房里排满了等浇地的人�今天也有人去�没那么热切了�有这场雪�拖一段是能的�男人下午出来�是决定到旱地去做件事�这个主意是他和他们站了一上午�想出来的�他想出来�却不说出来�心里就暗暗憋了一股笑�这时候�他一个人走在街上�就把那笑笑了出来�

男人看着地上的雪笑�看对面墙头上的雪也笑�笑着�猛地惊醒了�他这么没对象的笑�别人看了�又会怎么笑�甚好周围是没别人的�他就把锹颠颠�正正规规走路�拐出了巷子�又到了磨面坊跟前�见那儿聚了不少人�中间的是四和尚�四和尚手抄在皮袄袖子里�动不动拿起来顶下脸�他脸上又没蚊子�有人给他让烟�他也不抽�看起来�他还没怎么说话�他那么站着�就是一种语言�

四和尚姓王�人们一叫他四和尚�他就肯定要给人们写个字在手心�这会儿�他把那个字写在雪上�释�四和尚总说他不姓王�他是释永信�叫我永信也行�他总这么说�可没一个人这么叫他�人们总是�四和尚�四和尚�四和尚�四和尚就急�四和尚说�你们叫释和尚也行�都把音发准了�人们听了�更是�四和尚�四和尚�四和尚�

四和尚不怎么出街�出来也都是到小卖部买束挂面�买袋咸盐�站在人伙子里的情况更不多�开光

的前几天他站过�平常�四月八要出来�正月十五了�也要出来出来�人们这天�能的�都要到他庙里去端灯碗�他站一站�也就是提醒人们�别忘了�说什么别忘了�

四和尚既然和人们没有更多说的�他就往回走�男人在他的后边走�四和尚并不说得上男人�实际�村里的这个那个�他也全叫不上�但每一个�又好像都知道他们些�四和尚故意慢�是也便让男人醒悟他出来的意图�男人呢�倒也由他想起了端灯碗的事�他不说也是故意的�

男人还故意快几步�超过了四和尚�超过了�又不快了�

一场雪把天气重新归到最冷的时候�男人又没戴手套�他就格外想起了四和尚穿的那件羊皮袄�想着�竟也有一阵暖意�步伐辽阔了�到地里�他也不歇息�立即动手铲雪�他的主意也就是这个�把能动用的雪�都赶到自家地里去�等雪消了�这些旱坏了的地就能饱饱美几口�

野外�天大地大�铺天盖地都是雪�要把这么多雪赶到那二十亩方圆去�单凭一锹一人�这可费事了�男人很后悔没带孩子来�男人想着孩子堆的那些雪人�四个�另一个是谁�他也想像孩子那样�把雪滚成雪球�再滚到地里去�又觉得不免孩子气�没有�

男人先把地附近的雪往地里扔了一阵�很快就扔出了一座小山�这真是鼓舞人心�他接着再往远远�一锹一锹端过去�显然不行�就也先堆个堆儿�拍实了�再用锹端着送过去�每一锹上都是个小山�他终于悟出�这就是办法了�干的时候干�歇起来�也这么干�

男人歇的时候�就一屁股坐在雪地上�他的身上太热了�甚至需要用雪凉凉脸�雪擦上脸�给他的脸热融化了�一滴一滴掉到地上�黑糊糊的�男人用手指把那些黑糊糊勾连起来�不知道是个什么图�地里�他端进去的雪�已经有很大一方�他忽然来了精神�要把它们也堆成一个雪人�比孩子的那个更大�他于是拿着锹�在雪上面左一下�右一下�上一下下一下地拍打�没一阵�这雪人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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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雪打灯

男人现在想�他应该也堆上四个雪人�男人要堆第二个雪人的中间�发现了地里的不对�他这二十亩地�是两亩宽幅的一长串�从他站的这头望那头�不仔细看是看不清的�他看清的是�那边也起了一座"小山"�没看清是谁�男人很惊讶那会是谁�他躲着"小山"�慢慢往过去走�到底给他看到了一个身影�

那身影却很快不在了�

男人却还是从那衣裳上�判断出是庙里的四和尚�男人不懂四和尚为什么这么做�又仿佛是懂的�就见他已经又在另一块地里�往进去堆雪�那是又一家的地�男人就又后悔�他还不该过去看清他�

天快黑的时候�四个雪人果然起来了�包括四和尚帮忙的那一个�男人放眼望去�四和尚在各家地里堆进去的雪�阵仗居然比他大�他很难想清楚�这个四体不勤的人�怎么会有那么大力气�他笑一笑�今天总算是圆满的�他最后在地里走了走�打算回家了�

那么一下午�男人实在是疲倦了�他现在才发现�自己有这么疲倦�他真想靠着雪躺下去�他果然就坐了下来�头枕在锹上�一个硕大的月亮晃悠在眼底�旁边蹿过去几缕白云�他还听到几声狗叫�从这儿听到的狗叫�很像石头投进山谷�他想这会儿女人肯定把供月的都端了出去�月饼�苹果�李子�有一串葡萄�他没让女人说给孩子�女人也肯定把饺子馏在了笼里�男人想着�路过小卖部的时候�应该买瓶酒�

月亮给云遮去了半个�男人的腰杆一硬�他荡起来了�这回走路�松快多了�背心上的汗这时变成硬片片的一块�他尽量不让脊背直接挨住它�

不是庙里的那点火光�很难一下看到那棵大杨树�火光是四和尚秋天攒集的枯树枝�他把它们这个时候全拿了出来�堆在庙外�一边一堆�点的时候费了些事�下面的雪�不过也点着了�

每个过来的人�都先到火跟前烤烤�火光映着的面孔�男人的�女人的�那孩子�四和尚记起来了�是下午不知怎么爬上树的那孩子�

你怎么就上了那树�四和尚问�弯下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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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看着四和尚的脸�想让他侧到火光那一边�他的眼角好像有东西�

那儿�那儿�孩子用手指了指�

四和尚果然歪过去了头�从眼角抠出一颗眼屎�很不好意思的�对孩子笑笑�

你家大人呢�他握着孩子的手�他的两只小手都冰凉冰凉的�一直把孩子拉进屋里�眼前只有不多的几个灯碗了�

我妈在家馏饺子�我爸没回来�孩子说�你有妹妹没�四和尚忽然又问�

没�孩子说�孩子还是头一次进他的禅房�显得很惊奇�眼睛不断地这儿那儿扫�他看到墙上挂着一个拂尘�看了好一会儿�

四和尚把拂尘摘下来�递给孩子�他唰唰地挥了几下�眼睛给挥得一道光一道光的�

我告诉你我今天吃住镚子了�孩子忽然把四和尚往低拉了拉�在他耳边说�

你吃住没�他又问�

和尚家不吃�四和尚笑眯眯的�

我还堆雪人了�孩子又说�他蹦着离开了四和尚�往里边那间屋探探身�再没看到新鲜�回过了

头�

外边烤火的人说得呜里哇啦的�四和尚紧一步�把孩子带到灯碗跟前�你快选几个喜欢的�他们一会儿就进来�

那个红的�孩子把指头从嘴里掏出来�然后又掏出来�还有那个红的�

红的最漂亮了�四和尚笑着�

红的像灯笼�孩子嘴里又快速蹦出一句�这上面写的啥字�端起来后�他问�

福寿安康�四和尚说�这个意思也好�是啥意思�

好的意思�看着孩子出去�他吁了口气�孩子看着一手一个红红的灯碗�再看看脚下的雪�雪上飘移着红红的两团光�比红光更大的�是他的两只小手�他可绝不能滑倒一下�也不能�把灯碗松开手�也不能�走得快带起风�这样�蜡烛一直在里面安安静静的�像两只小兔�

现在�孩子已经下到了河湾�他的脖子一直梗梗的�他本来想回下身�看看庙门前的那两堆柴火�

孩子想起白天�他在河湾推过的冰车�这时已和那几个孩子回家了�他看到那车辙还在�鲜丽丽的�他慢慢在那上面滑动�觉得自己也像个冰车�他滑的时候�火苗忽晃了一下�差点就舔住纸了�

可不敢再动了�有人说�

孩子支着脖子�斜眼去瞭说话的人�三五个呢�他们都穿得厚重重的�戴着手套�孩子就越发觉得自己的手有种感觉了�

它们好像变粗了�

那么呆愣愣站着�几时能回家�他们又说�他们也小心翼翼�但他们戴着手套�

孩子脸一甩�昂扬地走了几步�快过了他们�可他马上发现�这不行�于是又弓下腰�手也尽量往下托�缓缓慢慢的�

雪地上的手影�他好似看到了一种红淙淙的流动�实则�它那么黑糊糊�

孩子把手指弯了弯�好贴得灯碗更紧�灯碗周围有微微的热�有一刻�他甚至觉得�掌心的部分给热出了汗�那几个大人又跟上来了�

歇歇吧�他们对孩子说�不歇�冷不冷�不冷�歇歇再走�不歇�

一会儿回家�手会冻坏的�不冷�

再一会儿�他们又说了�还是歇歇�不累�不歇�孩子说�你手都不能动了�孩子说�你看地上�地上孩子的手影在动�

那是蜡晃�大人们说�很觉得这说的快慰�说一说�把冷冻给忘了�

他们真担心这孩子支撑不住�他连对手套都没戴�那女人想把手套给孩子�腾不出手�

到戏台跟前了�大人们斜倚住台檐�缓缓腿脚�又叫孩子�

歇歇�靠这儿歇歇�

不歇�孩子这回回了头�又倏地回过来�灯碗里�两团火红�暖暖地蜷着�像两只小兔�

巷子里的灯笼都亮了�白毛毯成了红地毯�孩子提了一下脖子�很神圣的�一步一步往里�栅栏门上的一条条玉米秆子�给灯光映得红亮红亮�似乎许多个孩子拥树在那儿�还有里边的雪人�

门墩是住这房时就有了�别人的房子�他们也不敢决定砌不砌门楼�孩子想怎么站到门墩那么高去�用脚划拉了一阵雪�踩一踩�再划拉些雪�再踩踩�觉得踏实了�他往上面走去�好�他够着了�

等把灯碗放稳了�孩子跳下来�他搓手�手都不会搓了�

孩子最后看一眼这巷子�巷子静静的�巷子上空的月亮也静静的�干干净净�云一点也没了�他心里响着一溜沉实的脚步�蹦两蹦�蹦到栅栏门后去了�

责任编辑李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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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雪打灯

正月十五雪打一个冬天没落雪�到十四�汪汪洋洋下了一大场�下了雪�窗子早早就给映白了�乍看像是月光�窗子映白�是两边映白�中间的大窗户上外面挂了窗帘�看起来仍是黑�孩子早上起来去推门�推不开�风门纸上捅了个窟窿�才看清是大雪堵了门�男人让他从窗子出�孩子立即猴儿似的掀开了窗户�一阵冷风把正睡的两个大人又按回被窝�缩在那儿�得得瑟瑟的�因为窗帘是用砖头压在窗台上的�孩子出去�没斗过石头�人整个儿扑着窗帘�跌在了雪地上�窗帘的两个鼻子给拉断了�

一点儿都不疼�雪像一床大棉被搂住了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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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来兵

他们趴在窗户上看孩子�孩子已经起来了�在往起兜窗帘�他跌的地方�一点泥皮都没见�孩子站那儿�都看不到他的脚�女人说�你也赶紧起�清清院里的雪�今天十五�

男人起来�孩子已经把门口的雪刨开了�他的两只小手红亮红亮�似乎还冒着热气�男人说你不能用锹�非得上手�孩子的目光那么委屈�好像他上了手有多不对�不过他很快就转过身去找铁锹了�铁锹在粪圊旁边的砖窑里�扫帚和别的农具也都在那儿�原来那儿养着头黄牛�后来牛卖了�孩子叉开脚�一摆一摆地晃过去�抓了铁锹�学铲车往过铲�

男人说你把锹拿过来�你用扫帚�孩子觉得男人应该过来取铁锹�他再进砖窑里拿扫帚�这才对�他尽管对男人不满�也过去了�

满满一院的雪�四下五处能看到的地方也都是雪�东面的上房顶扫雪�一锹一锹往下扬�嗡的一锹�又是嗡的一锹�孩子想看到更东面的那家上没上房�蹦了几蹦�没看到�他就专心地欣赏自己院里的雪�电线和晾衣绳上都站了虚虚一溜雪�他拿起扫帚一挥�落下来的雪灌进了脖子�有一些飘到了嘴里�有点甜�他躲着男人�到没踩踏过的地方抟了个雪团�塞进嘴里�

不要那双手了�男人又向他瞪眼�

孩子顽皮地一笑�没说话�他已经把那个雪团吃进肚了�

屋顶上浓烟迢迢�说明女人已经把火生着了�他们昨天包了饺子�今天早上吃一半�晚上再吃另一半�中午准备炸油糕�女人要做的�还得擦一盆土豆丝�也是早上一半�晚上一半�中午的大菜�年上留下来一只鸡�过了这个十五�吃的上头就很少排场了�

孩子因为听到他妈擦土豆丝�显得格外兴奋�中午还要炸油糕�还要熬鸡肉�他把扫帚抱在怀里�使劲来回搬�要想完全清理这院里的雪不可能�先腾出几条路�出街的�到厕所的�院里原来平平整整一大片�这下竟然左一条右一条出现那么多路�孩子觉得好玩�顺着路跑出去�跑回来�

女人擦好土豆丝�出来抱那一大堆窗帘�回去缝缝断掉的鼻子�她的眼给雪光刺得眯了起来�她看到孩子站在大门口�脖子伸得老长�不懂他张望什么�他那姿势�让女人觉得�孩子又长高了�

饺子好了没�男人问�

水刚开了!女人从家里尽力大声说�

孩子是看街上�看他们的巷子�这巷子有五六家人�门前的雪还都没扫�但有几个脚印�或许那脚印让孩子想不通�他痴痴的�巷子的尽头有人过去了�白白浅浅的�大概是连夜从山上回来�脚步乱�又沉�孩子想看看他的眼睫毛是不是也挂了霜�没跑迭�那人已经晃过去�

巷子通匀铺着雪�松松软软的�特别像条大毛毯子�

孩子往门外走了走�他家的门是栅栏�那几家的都有个门楼�有两家的门楼吊了灯笼�灯笼像个白头的女人�但依然红艳�孩子跳起来�试图把灯笼上的雪荡下去�没成功�从路边的柴草堆里�抽了根向日葵秆子�逐个地把那些灯笼敲打一遍�有一下�他用的手劲狠�好像把人家灯笼里的铁丝打扁了�看看没人�赶紧扔了秆子�往家跑�

饺子正好出锅了�

孩子吃了满满一大碗�想着中午还有鸡肉�女人要他再吃几个�他不了�孩子吃每个饺子都很用心�他知道昨天饺子里包了镚子�镍币��他昨天还专门记了那饺子的形状�搛饺子的时候�也专找那形状的往碗里挑�他吃的里边�没一个有�

每次饺子里的镚子不是女人吃到�就是男人�老古的说法�吃到镚子的人�就是有福人�今天的镚子又给女人吃到了�她当然看到了孩子的心急�她觉得嘴里有了镚子�并没把它唾到炕上去�而是压在舌头底下�转身给孩子盛汤的中间�她把那镚子唾到了孩子碗里�也没给他盛汤�是从正煮的锅里搛了个饺子�

饺子给女人搛了个口�女人端给孩子说�给妈尝尝熟没熟�

孩子没尝饺子�就翻出了那镚子�我有福了!他叫起来�在炕上�就手舞足蹈的�

我孩天生一个福疙瘩�女人说�

男人看眼女人�又看眼孩子�他终究没看出什么�低头吃自己的�吃过了饭�他要出去一下�问问汇地的事儿�他们有三十亩地�有八亩能上水�他和女人打个招呼�又按按孩子的头�披件衣裳�出去了�

孩子不知道他按头是什么意思�又总觉得是有意思的�猜不出�就那么愣愣着一会儿�然后他也要出去�他还没看够街上的雪�

出了巷子�横着有一条街�走不多久�就给又一条巷子堵住了�那条巷子往南�是一片开阔地�这就到村中心了�这儿有一个戏台子�平常也放电影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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坊磨面坊里经常机器哈啦哈啦的这会儿也哈啦生气了生了气就没冰车坐孩子觉得真是懊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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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煽了一支烟吸两口然后又走了回去树上挂得林林总总的孩子知道自己踢十脚也撼不��

��一会儿又有个人也出来点了支烟紧跟着跑动那上面的雪但他仍然要踢他还作了一个蹲伏

�出两个孩子一个大的一个小的他们是跟大人出的姿势好使自己的凶狠更有冲击力等他冲到树�����来磨面的里边安生不下来看看出来有什么好玩底下他发现自己就像面团一样只能贴在那儿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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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的使劲攥了一团雪把它放在地上在雪里滚那不是他想着刚才那些孩子他肯定不会急中生智��

雪球看着大了起来�他们一�直把�雪球踢到戏台边�

�两人又要把�它抱上台子�

没抱起来孩子�一直看他们看到觉得脚发冰了才肯挪��

挪脚窝他真想和�

他们一块儿抬雪球但他马上看到更西面也有孩子们在滚雪球就离开他们往西�走���西面的这一片�是个河湾河里常年只有浅浅�的一沟水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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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是�

持续低温的河面�大概冻死了那些滚雪球的孩子只滚了几个很小的�雪球就�再懒得玩�

�下去他们有一�个回家取了冰车�放在河湾里让另几个�推��孩子就�

又特别想坐那冰车他站得也不远他们早就�看到他了他们的样子�还似乎有一种向他��炫�耀的意思�他们故意�笑得�嘻嘻�

哈哈没完没了一直把孩子笑到脸红哎!你过来推就让你坐他们里边那个最大个的朝孩子喊

此时他正给三个伙伴一个扛一个从后推着孩子马上奔跑过去排在那三个的后边但是

大个子马上用脚把冰车掣住了他要孩子一个人

推因为孩子对于他们就是个陌生人

本来的孩

子也不想像个跟屁虫似的他就一个人推

他的劲

儿是那么大比他们三个加一块儿冰车都跑得快但是一当他劲儿小下来冰车就会停滞河面上的雪太厚了

你还想不想坐大个子说

到这儿不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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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爬上了树

孩子上到那么高以致河湾里的几个看他总要仰起头来仰起头也看不真切跑了过来看孩

子站在树杈间两脚踏着树干使劲摇晃雪末纷纷地坠下去落了那几个一头一脸有本事你往下跳!他们说孩子继续摇快乐得哈哈直笑

他们就又说有本事的你跳下来你跳下来才算你有本事!他们每一个都拼命大叫

他们不叫树后庙里的四和尚也不会看到树上

的孩子四和尚正在专心着做灯碗他穿一件大皮

袄皮袄裹着里面的破袈裟他周围已经摆好了五

六十个灯碗红红黄黄一大片再做几个他就要在灯碗上写字了

他小心地找着灯碗间的空隙踏了出来开门见三四个孩子往起抛着雪又跳又叫顺他们的目

光看到了半空里的孩子

阿弥陀佛他念了一声你下来吧下来叔叔给糖吃四和尚对孩子说

你是四和尚不是叔叔地上的几个孩子反过

来又嘲笑大人

去去去四和尚拂了下手

而且你也没糖

他们却一点去的意思没有

去去去

四和尚把皮袄脱下来他们以为他要

行凶都才往后撤了撤

四和尚把皮袄扬开了铺在树下又对孩子喊你再别乱动听我话蹲下抓牢树慢慢下再慢点

孩子像一个小羊羔

顺进了四和尚大张的怀

四和尚又一趔趄坐到皮袄上

孩子嗅到了和尚怀里深重的香灰味儿�他回头看了眼这和尚�蹦跳出去�

孩子在院里滚了四个很大的雪球�四个�却也是有区别的�三个稍大些�一个小�那个小的�他摆在两个大的中间�另一个大的�坐在它们的对面�他然后又滚了几个小雪球�安在那四个的上边�寻思着�用什么给它们当眼睛�用什么�做它们的鼻子和嘴巴�

男人一回来�就看到了院里的这四个雪人�他奇怪这是孩子堆的�找他�却又找不见�进了家�才见孩子仰在炕上睡着了�女人睡他旁边�

午后�男人又要出去�上午�他到地里看了�那八亩水地和那二十多亩旱地都盖了厚厚的雪�像是它们也睡着了�静静的�一动不动�水地附近的地都是能浇的�没下雪的时候�井房里排满了等浇地的人�今天也有人去�没那么热切了�有这场雪�拖一段是能的�男人下午出来�是决定到旱地去做件事�这个主意是他和他们站了一上午�想出来的�他想出来�却不说出来�心里就暗暗憋了一股笑�这时候�他一个人走在街上�就把那笑笑了出来�

男人看着地上的雪笑�看对面墙头上的雪也笑�笑着�猛地惊醒了�他这么没对象的笑�别人看了�又会怎么笑�甚好周围是没别人的�他就把锹颠颠�正正规规走路�拐出了巷子�又到了磨面坊跟前�见那儿聚了不少人�中间的是四和尚�四和尚手抄在皮袄袖子里�动不动拿起来顶下脸�他脸上又没蚊子�有人给他让烟�他也不抽�看起来�他还没怎么说话�他那么站着�就是一种语言�

四和尚姓王�人们一叫他四和尚�他就肯定要给人们写个字在手心�这会儿�他把那个字写在雪上�释�四和尚总说他不姓王�他是释永信�叫我永信也行�他总这么说�可没一个人这么叫他�人们总是�四和尚�四和尚�四和尚�四和尚就急�四和尚说�你们叫释和尚也行�都把音发准了�人们听了�更是�四和尚�四和尚�四和尚�

四和尚不怎么出街�出来也都是到小卖部买束挂面�买袋咸盐�站在人伙子里的情况更不多�开光

的前几天他站过�平常�四月八要出来�正月十五了�也要出来出来�人们这天�能的�都要到他庙里去端灯碗�他站一站�也就是提醒人们�别忘了�说什么别忘了�

四和尚既然和人们没有更多说的�他就往回走�男人在他的后边走�四和尚并不说得上男人�实际�村里的这个那个�他也全叫不上�但每一个�又好像都知道他们些�四和尚故意慢�是也便让男人醒悟他出来的意图�男人呢�倒也由他想起了端灯碗的事�他不说也是故意的�

男人还故意快几步�超过了四和尚�超过了�又不快了�

一场雪把天气重新归到最冷的时候�男人又没戴手套�他就格外想起了四和尚穿的那件羊皮袄�想着�竟也有一阵暖意�步伐辽阔了�到地里�他也不歇息�立即动手铲雪�他的主意也就是这个�把能动用的雪�都赶到自家地里去�等雪消了�这些旱坏了的地就能饱饱美几口�

野外�天大地大�铺天盖地都是雪�要把这么多雪赶到那二十亩方圆去�单凭一锹一人�这可费事了�男人很后悔没带孩子来�男人想着孩子堆的那些雪人�四个�另一个是谁�他也想像孩子那样�把雪滚成雪球�再滚到地里去�又觉得不免孩子气�没有�

男人先把地附近的雪往地里扔了一阵�很快就扔出了一座小山�这真是鼓舞人心�他接着再往远远�一锹一锹端过去�显然不行�就也先堆个堆儿�拍实了�再用锹端着送过去�每一锹上都是个小山�他终于悟出�这就是办法了�干的时候干�歇起来�也这么干�

男人歇的时候�就一屁股坐在雪地上�他的身上太热了�甚至需要用雪凉凉脸�雪擦上脸�给他的脸热融化了�一滴一滴掉到地上�黑糊糊的�男人用手指把那些黑糊糊勾连起来�不知道是个什么图�地里�他端进去的雪�已经有很大一方�他忽然来了精神�要把它们也堆成一个雪人�比孩子的那个更大�他于是拿着锹�在雪上面左一下�右一下�上一下下一下地拍打�没一阵�这雪人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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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界

�正月十五雪打灯

男人现在想�他应该也堆上四个雪人�男人要堆第二个雪人的中间�发现了地里的不对�他这二十亩地�是两亩宽幅的一长串�从他站的这头望那头�不仔细看是看不清的�他看清的是�那边也起了一座"小山"�没看清是谁�男人很惊讶那会是谁�他躲着"小山"�慢慢往过去走�到底给他看到了一个身影�

那身影却很快不在了�

男人却还是从那衣裳上�判断出是庙里的四和尚�男人不懂四和尚为什么这么做�又仿佛是懂的�就见他已经又在另一块地里�往进去堆雪�那是又一家的地�男人就又后悔�他还不该过去看清他�

天快黑的时候�四个雪人果然起来了�包括四和尚帮忙的那一个�男人放眼望去�四和尚在各家地里堆进去的雪�阵仗居然比他大�他很难想清楚�这个四体不勤的人�怎么会有那么大力气�他笑一笑�今天总算是圆满的�他最后在地里走了走�打算回家了�

那么一下午�男人实在是疲倦了�他现在才发现�自己有这么疲倦�他真想靠着雪躺下去�他果然就坐了下来�头枕在锹上�一个硕大的月亮晃悠在眼底�旁边蹿过去几缕白云�他还听到几声狗叫�从这儿听到的狗叫�很像石头投进山谷�他想这会儿女人肯定把供月的都端了出去�月饼�苹果�李子�有一串葡萄�他没让女人说给孩子�女人也肯定把饺子馏在了笼里�男人想着�路过小卖部的时候�应该买瓶酒�

月亮给云遮去了半个�男人的腰杆一硬�他荡起来了�这回走路�松快多了�背心上的汗这时变成硬片片的一块�他尽量不让脊背直接挨住它�

不是庙里的那点火光�很难一下看到那棵大杨树�火光是四和尚秋天攒集的枯树枝�他把它们这个时候全拿了出来�堆在庙外�一边一堆�点的时候费了些事�下面的雪�不过也点着了�

每个过来的人�都先到火跟前烤烤�火光映着的面孔�男人的�女人的�那孩子�四和尚记起来了�是下午不知怎么爬上树的那孩子�

你怎么就上了那树�四和尚问�弯下腰�

���

孩子看着四和尚的脸�想让他侧到火光那一边�他的眼角好像有东西�

那儿�那儿�孩子用手指了指�

四和尚果然歪过去了头�从眼角抠出一颗眼屎�很不好意思的�对孩子笑笑�

你家大人呢�他握着孩子的手�他的两只小手都冰凉冰凉的�一直把孩子拉进屋里�眼前只有不多的几个灯碗了�

我妈在家馏饺子�我爸没回来�孩子说�你有妹妹没�四和尚忽然又问�

没�孩子说�孩子还是头一次进他的禅房�显得很惊奇�眼睛不断地这儿那儿扫�他看到墙上挂着一个拂尘�看了好一会儿�

四和尚把拂尘摘下来�递给孩子�他唰唰地挥了几下�眼睛给挥得一道光一道光的�

我告诉你我今天吃住镚子了�孩子忽然把四和尚往低拉了拉�在他耳边说�

你吃住没�他又问�

和尚家不吃�四和尚笑眯眯的�

我还堆雪人了�孩子又说�他蹦着离开了四和尚�往里边那间屋探探身�再没看到新鲜�回过了

头�

外边烤火的人说得呜里哇啦的�四和尚紧一步�把孩子带到灯碗跟前�你快选几个喜欢的�他们一会儿就进来�

那个红的�孩子把指头从嘴里掏出来�然后又掏出来�还有那个红的�

红的最漂亮了�四和尚笑着�

红的像灯笼�孩子嘴里又快速蹦出一句�这上面写的啥字�端起来后�他问�

福寿安康�四和尚说�这个意思也好�是啥意思�

好的意思�看着孩子出去�他吁了口气�孩子看着一手一个红红的灯碗�再看看脚下的雪�雪上飘移着红红的两团光�比红光更大的�是他的两只小手�他可绝不能滑倒一下�也不能�把灯碗松开手�也不能�走得快带起风�这样�蜡烛一直在里面安安静静的�像两只小兔�

现在�孩子已经下到了河湾�他的脖子一直梗梗的�他本来想回下身�看看庙门前的那两堆柴火�

孩子想起白天�他在河湾推过的冰车�这时已和那几个孩子回家了�他看到那车辙还在�鲜丽丽的�他慢慢在那上面滑动�觉得自己也像个冰车�他滑的时候�火苗忽晃了一下�差点就舔住纸了�

可不敢再动了�有人说�

孩子支着脖子�斜眼去瞭说话的人�三五个呢�他们都穿得厚重重的�戴着手套�孩子就越发觉得自己的手有种感觉了�

它们好像变粗了�

那么呆愣愣站着�几时能回家�他们又说�他们也小心翼翼�但他们戴着手套�

孩子脸一甩�昂扬地走了几步�快过了他们�可他马上发现�这不行�于是又弓下腰�手也尽量往下托�缓缓慢慢的�

雪地上的手影�他好似看到了一种红淙淙的流动�实则�它那么黑糊糊�

孩子把手指弯了弯�好贴得灯碗更紧�灯碗周围有微微的热�有一刻�他甚至觉得�掌心的部分给热出了汗�那几个大人又跟上来了�

歇歇吧�他们对孩子说�不歇�冷不冷�不冷�歇歇再走�不歇�

一会儿回家�手会冻坏的�不冷�

再一会儿�他们又说了�还是歇歇�不累�不歇�孩子说�你手都不能动了�孩子说�你看地上�地上孩子的手影在动�

那是蜡晃�大人们说�很觉得这说的快慰�说一说�把冷冻给忘了�

他们真担心这孩子支撑不住�他连对手套都没戴�那女人想把手套给孩子�腾不出手�

到戏台跟前了�大人们斜倚住台檐�缓缓腿脚�又叫孩子�

歇歇�靠这儿歇歇�

不歇�孩子这回回了头�又倏地回过来�灯碗里�两团火红�暖暖地蜷着�像两只小兔�

巷子里的灯笼都亮了�白毛毯成了红地毯�孩子提了一下脖子�很神圣的�一步一步往里�栅栏门上的一条条玉米秆子�给灯光映得红亮红亮�似乎许多个孩子拥树在那儿�还有里边的雪人�

门墩是住这房时就有了�别人的房子�他们也不敢决定砌不砌门楼�孩子想怎么站到门墩那么高去�用脚划拉了一阵雪�踩一踩�再划拉些雪�再踩踩�觉得踏实了�他往上面走去�好�他够着了�

等把灯碗放稳了�孩子跳下来�他搓手�手都不会搓了�

孩子最后看一眼这巷子�巷子静静的�巷子上空的月亮也静静的�干干净净�云一点也没了�他心里响着一溜沉实的脚步�蹦两蹦�蹦到栅栏门后去了�

责任编辑李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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