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开春的时候，我用去年的大美人挂历，给邻居家的小
美人女儿包新课本的书皮，就顺手翻了翻现在这一茬孩子的语
文书，第一课是“ 我是中国人”；第二课是“我们爱老师”；
第三课 是“我爱爸爸妈妈”。挺不错的。
我像她这么大，是１９７０级的新生。进校翻 开一年级一
册我们的语文书，第一课是“毛主席万岁”；第二课是“中国
共产党万岁”；第三课是“ 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万岁”。上
学放学的路上也 到处都写着这三句课文的标语；看电影看戏，
英雄 同志们刑场就义振臂高呼的口号，也是我们语文书上第一
二课的课文。敢情他们也读过我们的语文书 呀！小学高年级，
我们的语文书里有一课好像是讲咱们的老队长王国福小车不倒
只管推。老师在黑板 上写这篇课文的中心思想，有一句是“阶
级敌人利用金钱、美女和糖衣炮弹向他进攻”。虽然当时大 家
都是穷孩子，但这句话里面的“金钱”谁都懂；至于“阶级敌
人”和“糖衣炮弹”，虽然从未见过，但我们都是读“万岁”
发蒙的孩子，所以也似懂 非懂的；只有“美女”是个生词，小
小的年纪，这 个词对我们来说太奢侈了。有胆大的同学就问了
一 嗓子，女老师愣了一下，说：“美女就是坏女人。”
中学学古文，老师发下来一份补充教材，有一 课是一篇古
代爱国主义杀仗故事，名字叫《冯婉贞毙敌于谢庄》，“敌”
还是英国人。在我们那一代 小崽儿心目中，骑马耍刀“杀仗”
要比开枪开炮“ 打仗”高级多了；而且历史课上老师尽说英国
人逼 我们吸毒还打我们，一下子碰到语文课上一个中国猎户小
丫头打死了英国兵，所以就是最淘气的同学 ，也把这篇选自清
代一个二流作家的三流笔记学得 津津有味。
但最精彩的还不在打打杀杀，最精彩的是老师 在开讲之前
没解释任何原因，就叫我们提笔删掉文 中四字“姿容妙曼”，
同时也把课文后面“妙曼” 的注释也删掉，我们也就过了有生
以来唯一的一次删改教材的瘾，想起来当初孔老二删《诗经》，
也不过如此吧。但在删掉之前，就像那帮江湖歌星最爱唱的那
句“让我再看你一眼”，我把“妙曼”及其注释狠狠地看进眼
里，至今未忘。
“妙曼：旧时形容女子姿态美好。”这么说来，这个名叫
冯婉贞的女子不就是一个美女吗？中学 老师还说，她是一个爱
国主义小女英雄。我这人有 一个坏毛病，就是记性好，所以一
回想起小学老师对美女的注解，我就真不知道谁说得对？我该
听谁的？
１９８０年上大学，我读的是西南师大中文系 ，学校的风
景就像大观园，也是吴宓教过书和遭打折腿被赶走的地方。我
们班６０个阶级兄妹对付了 写作教材中的《６１个阶级兄弟》
后，又在光线幽暗的教学楼研究《周总理办公室的灯光》。前
者是５０年代《人民日报》一篇早已老掉牙的抢险通讯 ，后者
则是一位著名诗人广为流传的一首抒情诗。
有一年和一个来自美国的外籍教师在北碚的小 酒馆吃猪耳
朵喝酒，谈起这些，老外说：“你们中国的很多东西我们‘老
外’永远不懂。在我们那里 ，不能想象一个抒情诗人，会写一
首诗去歌颂我们国务卿基辛格白宫办公室的灯光，而且更不会
有人把这样的诗选进我们大学英文系的写作教材。国务卿也许
确实很累，忙得关不了灯，但他不是国家的首席公务员吗？按
你们雷锋叔叔常说的一句话，这 不是他应该做的吗？这有什么
值得一个诗人去歌颂 的？”
这位来自旧金山的老嬉皮士年轻时，赶过伍德 斯托克摇滚
音乐节庙会，跟他们的基辛格一样，他也是周恩来的崇拜者。
呷了一口江津老白干，这厮 继续猛侃：“你们国家的抒情诗人
真不可思议，难 道他们无事可干，找不到更好的抒情对象了吗？你 们重庆的妇女这么漂亮，都是美女，为什么不去找美女抒情而偏偏去对国务卿抒情呢？既然你已经知 道他成天忙得关不了灯，哪有闲工夫读你献给他的诗。”
一谈起我们小学、中学和大学的语文书，不知怎么最后都
扯到美女那去了，这真划算。
（摘自1998年9月11日《南方周末》作者：马拉）
《网络文摘 》 第6期
今年开春的时候，我用去年的大美人挂历，给邻居家的小
美人女儿包新课本的书皮，就顺手翻了翻现在这一茬孩子的语
文书，第一课是“ 我是中国人”；第二课是“我们爱老师”；
第三课 是“我爱爸爸妈妈”。挺不错的。
我像她这么大，是１９７０级的新生。进校翻 开一年级一
册我们的语文书，第一课是“毛主席万岁”；第二课是“中国
共产党万岁”；第三课是“ 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万岁”。上
学放学的路上也 到处都写着这三句课文的标语；看电影看戏，
英雄 同志们刑场就义振臂高呼的口号，也是我们语文书上第一
二课的课文。敢情他们也读过我们的语文书 呀！小学高年级，
我们的语文书里有一课好像是讲咱们的老队长王国福小车不倒
只管推。老师在黑板 上写这篇课文的中心思想，有一句是“阶
级敌人利用金钱、美女和糖衣炮弹向他进攻”。虽然当时大 家
都是穷孩子，但这句话里面的“金钱”谁都懂；至于“阶级敌
人”和“糖衣炮弹”，虽然从未见过，但我们都是读“万岁”
发蒙的孩子，所以也似懂 非懂的；只有“美女”是个生词，小
小的年纪，这 个词对我们来说太奢侈了。有胆大的同学就问了
一 嗓子，女老师愣了一下，说：“美女就是坏女人。”
中学学古文，老师发下来一份补充教材，有一 课是一篇古
代爱国主义杀仗故事，名字叫《冯婉贞毙敌于谢庄》，“敌”
还是英国人。在我们那一代 小崽儿心目中，骑马耍刀“杀仗”
要比开枪开炮“ 打仗”高级多了；而且历史课上老师尽说英国
人逼 我们吸毒还打我们，一下子碰到语文课上一个中国猎户小
丫头打死了英国兵，所以就是最淘气的同学 ，也把这篇选自清
代一个二流作家的三流笔记学得 津津有味。
但最精彩的还不在打打杀杀，最精彩的是老师 在开讲之前
没解释任何原因，就叫我们提笔删掉文 中四字“姿容妙曼”，
同时也把课文后面“妙曼” 的注释也删掉，我们也就过了有生
以来唯一的一次删改教材的瘾，想起来当初孔老二删《诗经》，
也不过如此吧。但在删掉之前，就像那帮江湖歌星最爱唱的那
句“让我再看你一眼”，我把“妙曼”及其注释狠狠地看进眼
里，至今未忘。
“妙曼：旧时形容女子姿态美好。”这么说来，这个名叫
冯婉贞的女子不就是一个美女吗？中学 老师还说，她是一个爱
国主义小女英雄。我这人有 一个坏毛病，就是记性好，所以一
回想起小学老师对美女的注解，我就真不知道谁说得对？我该
听谁的？
１９８０年上大学，我读的是西南师大中文系 ，学校的风
景就像大观园，也是吴宓教过书和遭打折腿被赶走的地方。我
们班６０个阶级兄妹对付了 写作教材中的《６１个阶级兄弟》
后，又在光线幽暗的教学楼研究《周总理办公室的灯光》。前
者是５０年代《人民日报》一篇早已老掉牙的抢险通讯 ，后者
则是一位著名诗人广为流传的一首抒情诗。
有一年和一个来自美国的外籍教师在北碚的小 酒馆吃猪耳
朵喝酒，谈起这些，老外说：“你们中国的很多东西我们‘老
外’永远不懂。在我们那里 ，不能想象一个抒情诗人，会写一
首诗去歌颂我们国务卿基辛格白宫办公室的灯光，而且更不会
有人把这样的诗选进我们大学英文系的写作教材。国务卿也许
确实很累，忙得关不了灯，但他不是国家的首席公务员吗？按
你们雷锋叔叔常说的一句话，这 不是他应该做的吗？这有什么
值得一个诗人去歌颂 的？”
这位来自旧金山的老嬉皮士年轻时，赶过伍德 斯托克摇滚
音乐节庙会，跟他们的基辛格一样，他也是周恩来的崇拜者。
呷了一口江津老白干，这厮 继续猛侃：“你们国家的抒情诗人
真不可思议，难 道他们无事可干，找不到更好的抒情对象了吗？你 们重庆的妇女这么漂亮，都是美女，为什么不去找美女抒情而偏偏去对国务卿抒情呢？既然你已经知 道他成天忙得关不了灯，哪有闲工夫读你献给他的诗。”
一谈起我们小学、中学和大学的语文书，不知怎么最后都
扯到美女那去了，这真划算。
（摘自1998年9月11日《南方周末》作者：马拉）
《网络文摘 》 第6期